第 4 章
永昼的南极也是分外孤寂的。
每一座冰山都反射着寒凉白冷的光,放眼所及皆是“白色荒漠”。
傅饮冰日复一日工作着,记录自己所需要的数据,不知道要记录几个年头,也不知道究竟多长时间才会出结果。
等待,唯有等待。
在南极漫长的白日中,连等待也成为唯一可以消磨时光的事情。
那时的傅饮冰并不知道,有些时候,等待一个人比等待观测出自己所需要的数据需要更长的时间。
那日,宋祁灌了自己一整瓶伏特加,整个人醉的颠三倒四。
他扑倒在地上,抱着傅饮冰的腿哭个不停。
一个大男人居然哭的脸颊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傅饮冰,我和你嫂子完了,她……她不要我了,她看上其他人了啊——”
宋祁嚎啕大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傅饮冰只得放下手头的工作,去给他找一些醒酒的东西。
他却硬是挂在傅饮冰的脚上,嘴巴喋喋不休说着——
“我不怪她,真的,我不怪他,是我没用,我太没用了啊!我跟她远距离恋爱,她受不住诱惑也是应该的,可是,我真的好难受啊。”
傅饮冰停住了脚,低声道:“她劈腿了?”
宋祁醉的睁不开眼,却依旧奋力反驳:“闭嘴,你他妈的懂什么啊!她这不算是劈腿,不算……”
傅饮冰垂下头,抵了抵镜框。
“如果这都不算劈腿,那又算什么?你为什么还为她说话?”
宋祁枕着他的脚,迷迷糊糊道:“傅饮冰,你这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处男,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让你又爱又恨,唯独不想放手。”
“她伤的你越深,你越是爱她,跪着求她,在她面前什么面子里子都没了,这叫什么?”
“啊?这叫什么!”
他奋力地用手掌砸着地面,“这他妈的就叫犯贱啊!”
“我就犯贱了,我就是一条死气白咧求她回心转意的狗,汪,汪汪——”
他一边哭的发出狗叫声,一边呕吐了几声,却只是干呕。
他脑袋一歪,居然就这么枕着他的脚慢慢睡了过去。
傅饮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惨白的光。
他原以为这两人的关系就会就此终止,他只是做了一回旁观者,他永远不会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有什么关系。
直到……
“饮冰,那个……”宋祁趴在傅饮冰的桌子边,推给他一瓶写满外国字母的酒,一副想要拜托他事情的模样。
傅饮冰不为所动,继续在纸上做记录。
“拿回去。”
“别啊,这可是我特地给你留着的,他们想要从我这里买,我都没让呢。”
傅饮冰:“你怎么会有酒?”
宋祁摸摸鼻子,“嘿嘿”一笑,“这不是上次有毛子……呃,俄罗斯那边的科学家来参观访问嘛,他们送的,送的嘛。”
傅饮冰抬起头,用笔杆敲了敲酒瓶,发出“叮叮”声响。
“拿回去,我从不喝酒。”
宋祁叹了口气道:“你看你,既不喝酒,也不抽烟,甚至也不跟我们玩牌,还不谈恋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傅饮冰捏着笔的手慢慢收紧,手背青筋凸起。
宋祁眼珠子一转,立刻道:“当然了,你傅饮冰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要在历史上留名的科学家,跟我们这些人当然不一样啦。”
他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求求你了,傅饮冰,好兄弟,拜托了啊……”
傅饮冰冷淡道:“你先说是什么事情。”
宋祁挠了挠脸颊,吞吞吐吐开口了,“是这样的,我的前女友要来南极旅游,哈哈,她毕竟是一个自由摄影师嘛,想来拍拍照,这里又没有认识的人,只好来找我帮忙了。”
宋祁:“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说不定她通过这次机会,她就能看到我的好了,觉得我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呢?顺利的话,我说不定就能在这里跟她结婚了。”
傅饮冰微微皱眉,“为什么你认为婚姻就能解决你们谈恋爱后暴露出来的问题?”
“婚姻不是掩盖不和与差异、解决纠纷和争吵的万能手段,你不要儿戏。”
宋祁:“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我,我只是想要跟她在一起啊,又有什么错?”
傅饮冰正色道:“你想要跟她在一起,那你首先要知道,她是不是也想要跟你在一起。”
“你就这么自信她会同意你的求婚吗?”
“她就是不想啊,我这才没有法子啊!”
宋祁神情崩溃,“你是不是觉得我犯贱?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闭嘴吧,傅饮冰,你给我闭嘴!”
傅饮冰面对着这样的宋祁,平静开口道:“你的状态不太对,我建议你找心理医生聊一聊,或者离开南极,在平常生活中生活一段时间看看。”
“南极待久了,常常对着这些单调的景色,可能会产生一些心理问题,觉得压抑难受,心情抑郁,甚至会情绪崩溃……”
还没等他说完,宋祁转身就走,“哐”的一下,一脚踢在了门上。
傅饮冰看了他离开的方向一会儿,慢慢松开了笔。
笔“啪嗒”一下落在了纸面上。
他闭上眼,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
他仰着头,任由冰冷惨白的灯光刺在他的脸上。
他喉结在明亮的灯光下微微攒动。
他抬起手,将食指塞进领口,微微扯了扯。
他粗喘了一口气。
……
几日后的住宿区。
宋祁将自己裹成一团躺在床上。
他一张脸烧的通红,唇色发白,又起细小的皮屑。
傅饮冰将倒好的温水放在他床边的小桌上。
“那个,傅饮冰,不好意思,我好难受,可能是受凉感冒了,咳咳……”
傅饮冰将温度计递给他,“你的情况需要好好观察,实在不行的话就叫直升机送你到附近的医院去。”
“咳咳,我没事,只是小感冒,咳咳……”
傅饮冰神情颇不赞同。
“那……那个……”
宋祁羞愧地低着头,看着地面一角,“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事情吗?她,就是我的前女友今天过来,我这副样子,该怎么去接她啊?”
傅饮冰神色恍惚,“那你想怎么样?”
一直低着头的宋祁并没有注意到傅饮冰神色的异常。
“那个……兄弟,你能帮帮我?就、就帮我接一下她就好?等回国我请你好好吃一顿,五星级任由你选,怎么样?还有,我这里还有从国内带来的书,如果还不行的话……咳咳……”
“我有一个T小电影的移动硬盘,怎么样?全都归你了,咳咳……”
傅饮冰忍无可忍道:“你自己好好留着吧,我不需要。”
宋祁一脸虚弱,还不忘调侃道:“你行不行啊,即便没有真刀真枪过,你连看小电影自己动手都没有过吗?不会吧?不会吧?不会二十一世纪还有这样的老古董吧?”
傅饮冰:“你这毛病怎么还没改?你带这些东西上这里的时候,你还交着女朋友吧?”
宋祁扁扁嘴,“女朋友虽好,可是却不在身边啊,这次如果不是我病的话,我还打算跟她和好,说不定还能温存一番。”
傅饮冰捏着裤兜,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咬牙道:“你闭嘴吧。”
宋祁看到傅饮冰这副样子,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反应也太大了吧?有些奇怪啊……”宋祁状似无意地说出这番话。
傅饮冰整个人就像是被扼住了呼吸,全身僵硬,神色不自然。
“好了,你少说两句吧,你那些东西自己留着好了,我答应你。”
他背过身子,攥着手指,声音沉沉道:“我去接她。”
他的声音、神情和动作都好像在说自己的不耐烦,可只有傅饮冰自己知道,答应下来的瞬间,他居然卑劣地感到一阵窃喜。
他从小到大的梦想都是想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可是,一个伟大的人会产生这种卑鄙的喜悦吗?
他为自己感到难堪。
宋祁见他没好气的背过身,以为他神情不爽,便不好意思道:“我知道你不想去,耽误你工作了……这样吧,我好了之后,你可以随意差使我,我给你打下手,当你助理行不?”
傅饮冰缓缓吐出一口气,淡淡道:“你最好说话算话。”
他调整好表情,重新转过身。
他的脸隐藏在灯下阴影里,他问宋祁:“我没有见过她,怎么知道哪一个是她?”
宋祁将潮热的脸贴在枕头上,半眯着眼睛,哑着嗓子道:“她很好找的,你看见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个,所有人中间最漂亮那个,就像是一团烈火可以燃烧你视线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她了。”
宋祁摇了摇手,“反正你看到她就会知道了,她就是与众不同。”
他忍不住笑道:“我可不是恋爱脑、恋爱眼,她是真的很厉害,她考上大学后,就休学了一段时间,跟着父母全世界旅行摄影,她曾经为了拍摄雪山上的小动物,搭着棚子,在冰天雪地的深山老林里居住了好久。”
“试想一下,我一个大男人都做不到这些,她十八岁却已经看过世界大多数美丽景色了,她的经历也比有些人一辈子都要跌宕起伏、波澜壮阔了。”
傅饮冰张了张嘴,却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站在原地沉默着,宋祁也不知道想着什么,也没有吭声。
宋祁生着病,眼皮越来越沉。
他渐渐闭上眼睛,灯光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傅饮冰准备离开,他的背后却传来一声惊呼恳求的呢喃——
“饮冰,千万不要跟我抢啊……虽然我们现在分手了,可我还想着追回她。”
床上的人顿了顿,又干涩地加上了一句:“她也有这个想法。”
傅饮冰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真切地感受到——
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看穿丑陋心思的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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