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润玉看完了容齐和容乐的所有相处和对话,只觉得很讽刺,这么一个心怀不轨之人,也能会容齐护作心上宝。且润玉万万没想到,会在容齐和容乐身上也瞧见了红线,和假凤和宗政无忧的都缠在脚腕上的红线不同,容乐的红线是绕在踝上的不错,红线另一端所绑着的容齐,却是直连在心口处,不知缠在了哪里,那红线也是红得有些发黑……
润玉叹了口气,给容齐施了个昏睡咒,又引出点的神识渡了些记忆过去。做完这一切,又回到了假凤所住的雅间,魇兽乖巧的不得了,就宿在假凤身侧,抬眼可见。润玉坐在床边,伸手理顺凌乱的头发,声音有些低哑,“青凰,你不要喜欢旭凤好不好?你说过你只喜欢我,只会有我一个的。”润玉有些气馁,心里总是觉得不安,垂首温柔又克制在假凤额上落下一个吻。
假凤睡得板正,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无知无觉的。
润玉已经许久未见过她睡得如此板正了……
容齐好像跌入层层迷雾之中,迷雾深处有个古朴大气的屋子,容齐迈步走进去,发现里头是对少年夫妻,两人瞧着年纪都不怎么大,均是一身白衣,女子清丽脱俗,男子温润如玉。男子分明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仿佛双生胎一般。但是那女子,却任凭容齐怎么看,都看不清她的脸,像是脸上染了层轻薄纱幕,一般。
容齐看见那女子看见那女子在征兵之日以女儿之身成为男子的下属,冷眼同人据理力争;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上,言辞激烈,语气嘲讽轻蔑,为那男子退婚,因为男子守一桩无望的婚约而不平,为此不惜顶撞君父……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
容齐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迷茫,又多少有点怅然若失。
容齐自有记忆起,就断断续续的在做着这样的梦,虽然梦境可能有所不同,但是却都是那两个人。更早的时候,容齐无法不去在意这个梦,便心里一直惦念着,惦念着梦中男子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不是自己,也惦念着那个女子,她又是谁?容齐年幼的时候,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有一个乳名,唤作“玉儿”。
后来在冷宫里遇见了容乐,当时的容乐自称宫女锦觅,同容齐在阴谲深宫中相互依偎着取暖,心里有了慰藉,连那深宫大院中的四角四方的天,无休无止的争权夺势,猜疑算计也都没那么可怕了。
至此以后,容齐许久未再做过那个梦,也未再梦见过那个总爱白衣,话里总不饶人,护短得有些许偏激的女子的了,不知为何,今夜又梦见了。容齐曾经觉得那个梦中人是容乐,如今想来,却是想太多了,分明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容齐明知不可为,偏又无法不去在意梦中事,现实生活诸多苦痛,容乐的不信任,母后的百般责难,还有一身的病痛,唯有忆及那梦中人对那梦中“自己”的百般维护优待,才能得到一点甜。
假凤一觉睡到大天亮了,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去小厨房找吃的,却发现小荀子正在给容齐准备膳食,一时兴起同小荀子说着闲话。“小荀子?怎的今日由你亲自下厨为陛下准备膳食?”
小荀子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面对着假凤规规矩矩的曲身行礼。“姑娘有所不知,今日是陛下生辰。虽然陛下不喜欢过生辰,但是奴还是会做上一桌子陛下以往想吃而不能吃不敢吃的菜,算是给陛下庆祝吧。奴位卑言轻,这也是奴唯一能做的了。”
假凤也是蛮新奇的,堂堂一朝天子,生辰还过得委委屈屈别别扭扭的,图啥?假凤挥挥手,“那你今日不用做了,我们带陛下出去玩儿吧,人哪,总是要多走走多看看,目之所及开阔了,眼界心界自然也都开阔了。”
小荀子怔了一下,“如此,多谢姑娘了。”
假凤微微颔首,忽然问道,“你从前可有给陛下煮过长寿面?”
“并无,陛下生辰一向过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假凤轻“啧”一声,朝小荀子挥挥手,“无妨,你去吧。”
驿馆不愧是用来外来使臣的地方,不仅雅间不雅致而是华贵,连小厨房里也是材料齐全。假凤翻出一袋子面粉到出些来,有条不紊的和面揉面饧面……假凤一直觉得容齐这个人多多少少有些别扭,像是自己在和自己较劲儿一般。
容齐正在屋里饮茶,这茶似乎煮过头了,极苦,茶汤也浮现出点焦色。容齐脸色蜡黄,颈项上的伤口也未处理好,虽然没有血珠沁出来,却也留下了痕迹。临轩窗下,简单有雅致的木窗隔着的花窗,窗纸透亮,还若有若无的散出点木油的香气。
托盘里放了个白瓷碗,被青凰捧着,走了进来,看见这场景也下意识的把声音和脚步都放轻了不少,“陛下还未用膳吧。”
“姑娘,今次怎么是你来送?”容齐说着,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假凤送来的是一碗面,面条挺细的,上头卧了个鸡蛋,洒了些葱花,闻起来香气扑鼻。“嗯?怎么是面条?”
假凤笑眯眯的,“听小荀子说今日是你生辰,生辰嘛,总是要吃碗长寿面的,安安稳稳的,长寿百年。”
容齐抿着嘴笑,却看起来不太开怀,像是有些克制情绪的样子,“姑娘有心了。”
假凤也不需要容齐招呼,就这么自觉的往前走了几步坐到容齐对面,“我怎么瞧着陛下你不是很开心呢?”
容齐用筷子夹着蛋,听闻假凤的话也是手上一滞,很快又从容地继续吃鸡蛋,轻声回答,“姑娘多思了。”
假凤微微一笑,对此不赞一词,把托盘里剩下的小碟子端下来,碟子是白嫩的糕点,命人来把托盘拿走。假凤朗笑道,“陛下切莫咬断了,长寿面断了不吉利。”
容齐微微点头,“姑娘有心了。”
假凤轻轻“嗯”了声,拿着碟子里的糕点就开始吃,吃的眉开眼笑的。
容齐吃饭的姿势也极其雅正,优雅又端正,但是其实吃的并不慢,面条筋道滑爽,汤汁鲜美,容齐难得的吃完以后还喝了些汤。容齐吃完以后拿了张罗帕搽干净了嘴,矜贵又优雅。
假凤拿了块点心递给容齐。
容齐一言不发的接过来,小小的咬了一口,讶然道,“奶香味的?”
假凤笑眯眯的,道,“嗯,奶豆腐,陛下没吃过?可还喜欢吗?”
容齐吃下一块又去拿下一块,点点头,“未有吃过,很是新奇,姑娘有心了。”
假凤温和地看着容齐,容齐一笑便驱散了脸上的苦意,多了些明媚的意味来。“陛下,生辰快乐。陛下,出去玩一天吧,长窝在小小的房子里对你也不太好。”
容齐微怔了一下,答应了。
假凤忍了又忍,没忍住,低声道,“陛下,房事上还是克制些,仔细掏空了身子。”
容齐一滞,脸上一红,偏着脑袋有些躲闪,眼神闪烁,羞意上涌,“姑娘……”
假凤对此并不太在意,淡声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陛下不必感到羞耻。”
容齐微低着头,又拿了一块奶豆腐,仔细吃着,没有回答假凤。略过了一会儿,又轻声道,“姑娘若是准备出行,可让小荀子去备车。”
假凤朗然一笑,眼神清澈明亮,唇角牵起成一个上扬的弧度,艳丽明媚,驱散了萦绕着的淡淡的惆怅和阴霾。“多谢陛下。”假凤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来小厨房里还炖了汤,出言道,“陛下,我厨房还煨了汤。”
容齐摆摆手,朗声吩咐,“小荀子。”
小荀子应身而来,弓着腰谦谨恭敬,跪下道,“陛下。”
“小荀子去小厨房把假凤姑娘温的汤端过来。”
“诺。”
假凤喟叹一声,眼里心里全是温软,鬼使神差地伸手拍拍容齐的脸,哑声道,“生死之外,再无大事,我知道陛下心有郁结,可再怎么郁结也不可自伤,还是得保重自身才是。”
容齐一时有些怔愣,自容乐之后再未同人如此亲近过,何况还是女子,言词破是犀利,“你越发胆大妄为了,今日竟敢窥伺君王,且恕你这般没上没下,今次之事,朕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假凤嗤之以鼻,对此并不太在意,面露不屑,“陛下可莫搞错了,老身可不是你的下属,不受你钳制。”假凤眼里浮出点戏谑来,似笑非笑,“尊你一声陛下,是敬你病痛之中不辍朝政,不负君父之名。而非是我卑贱受你掌控,咱俩是各取所需,没有谁比谁更高贵,假使你觉得我有所僭越,咱俩就一拍两散,调查无尽海域也不是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容齐手掌紧攥成拳,又放开来,眉宇微跳了下,“朕,多思了。姑娘切莫介怀。”
假凤哑然,淡声道,“陛下,他日我若是真对你起了什么旁的心思,一定会当面直言。在此之前,陛下不必过于警惕,倒像是我要吃了你一般,平白惹人心生不安。”
容齐有点难堪,讷讷的,点点头。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假凤微挑了指尖,那动静并不大,仿佛也清晰可闻了。假凤心知今日是自己无理了,堂堂一朝君王,被人威胁,怎么说容齐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恰好小荀子端了汤过来,假凤立马得了机会随意忽悠了容齐一把就出去了。容齐看着桌上的冰糖雪梨银耳汤,心里一软,倒也没有深究被假凤忽悠的事情了。“小荀子,今日厨娘做的膳食颇合朕心,你随意看着赏吧。”
“诺。”
容齐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碗中的汤,甜而不腻,梨块入口生津。容齐心中若有所思,面色沉静如水,轻声问道,“宗政无忧可有异动?”
“公主今早就去了熠王府,但是熠王殿下夜未明便守在了驿馆附近,公主扑了个空,回将军府去了。”
容齐颔首致意,没有说话。容乐一心都在宗政无忧身上,偏偏宗政无忧又不知为何倾心于假凤,假凤这性子,颇有点儿冷心冷情的味道,瞧着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只怕是会伤及容乐……
没过多久,假凤又走进来,声音清浅,“陛下……我们可否就……悄咪地出去啊。”
容齐:“嗯?”
假凤有点尴尬,咳了一声,“旭凤还在外头守着……”
容齐眼光略扫了假凤一眼,了然于心,轻笑一声,问道,“熠王殿下也算是人中豪杰,姑娘又何必避之唯恐不及呢?”
假凤轻哼了声,语气有点飘忽,“旭凤于我而言,恩情多于感情。”假凤眼神有点奇怪,往容齐那边看了一眼,语气不轻不重的,“何况情之一事,本就该拿得起,放得下。”
“姑娘通透,非常人所能比拟。只是啊,一旦真的动了感情,要想放下,便没有这么容易了。”
假凤有些诧异,感觉自己仿佛戳中了容齐心中的痛点,口中打了个哈哈将此事带过去,“啊?陛下,我们先走?小荀子驱车跟过来?”
容齐眉梢微挑,好整以暇,“既是如此姑娘又准备如何出去?”
假凤轻咦一声,“陛下,失礼了。”说着站到容齐身边,没什么犹豫就伸手揽住了容齐的腰,朗声嘱咐,“小荀子,出城五里之外等你。”莲步轻移,身影一闪便出了屋子,目光沉沉,长吸了口气,轻身一提运着轻功往外跑,身影快似闪电,须臾之间便没了踪迹了。假凤也从未用轻功带过人,颇有点新奇。假凤一口气便将容齐带到了城外,城外不比城里,静谧安详而人迹罕至,有鸟鸣声声,声声入耳,虽不及丝竹之声,却比丝竹管弦多了许多活力和独属于生命的魅力。
枫林如火延伸蔓延开来,与天际点点火烧云的艳丽色彩连接到一处,浑然一体,壮美瑰丽。林间山风点点,荡漾开来,枫叶好似一池春水,泛起点点涟漪。风吹枫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和鸟鸣啾啾声交织在一起,美妙极了。
“怎么样?不错吧?”
容齐愣了好半天,“枫林红透晚烟青,不外如是。”容齐的声音轻快了不少,听着才真正有了点少年天子,意气风发的感觉了。容齐感觉心境都开阔了不少了,像是心中的憋闷都消散了。
假凤的声音淡漠得很,没有什么劝解的口气,平直的,像是旁人在说话一般,“容齐,我虽不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啊,人若不自爱自重,便也不会被人爱重。假使一份感情让你丢失了自己,甘于无私奉献,只会落入被动,最终也会被人放弃。”
容齐转过身来,和假凤面对面站着,忽然恭恭敬敬地俯身下去给假凤行了个礼,“姑娘有心了,容齐知道。”
假凤从未见过容齐如此,有些不适,连连摆手,口中胡花花,干笑两声,“不必客气,说不定他日我真瞧中你呢,也说不定是不是。”
容齐脸上染了点红意,偏着头躲避假凤的视线。
“可想去枫树尖上瞧瞧?”
容齐眼前一亮,眼中熠熠生光,“可以吗?”
假凤挑了挑眉,“有何不可?”说着又虚揽住容齐的腰肢,足尖一点,轻身提气,一跃而起便腾了起来,再运气腾了一下跃上枫树顶上,足底虚虚地才了点枫叶。满山枫林尽收眼底,似一幅徐徐展开的锦绣瑰丽画卷,画尽枫林壮阔,似红云娆娆,艳丽多姿。山风拂过脸颊,最是恰好好处,不比林中温和,也不会太激烈。
小荀子姗姗策马来迟,瞧见的便是枫树林稍,容齐和假凤并肩而立,衣袂飘飘,白衣和蓝衣交叠错杂,宛若天成之姿。一时间,这偌大一个枫树林,便只余三种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