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宗政无忧遍寻假凤不得,偏又容乐一直守在熠王府,宗政无忧略叹了口气,心里生出点烦闷来。
凤凰花长开不败,凤凰灯长明不灭。
宗政无忧派人去请容乐过熠王府一叙,傅筹冷眼瞧着,淡声道,“且派人跟着。”
拢月跟着容乐一同去了,却被下人挡在了王府之外不得入,美其名曰熠王只让公主一人入内。
容乐推门而入,“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宗政无忧低头摆弄桌上的竹篾,将竹篾曲成一个椭圆,状若花瓣,听见容乐的声音头也不抬,“过来坐。”
“哦。”容乐便往宗政无忧走过去去,在左手处找到了位置就准备坐下来。宗政无忧闷闷的笑了声,腾出一只手来将容乐拉到自己身边,“坐这儿来。”
容乐也不恼,从善如流的在宗政无忧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来,看着桌上摆着的竹篾和红纸,还有一点浆糊,心里发懵,不知道宗政无忧是在搞什么。
“你不是喜欢凤凰灯嘛?今日我们就做一盏。”
“哦。”容乐随意应了声,很快反应过来,“啊?”容乐迟疑了一下,“我不会做凤凰灯啊。”
宗政无忧牵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语气温软,“我会啊,你只要辅助我便可。”
“嗯。”
于是舔墨执笔,一笔一划,于红纸之上勾勒出凤凰图腾,姿态纤细,尾翎颀长,双翼一振,翩翩欲飞。宗政无忧含笑为凤凰图腾点睛,瞧见身侧的容乐眉眼弯弯,嘴唇一抿便露出两个浅浅酒窝,端得最是甜美可人,一手里捏着竹篾弯曲,另一手绞着红绳缠绕,将竹篾曲成花瓣状,心里发软。
宗政无忧嘱咐道,“你别弯竹篾了,仔细伤了手,我来就行,你绕线糊纸就好。”
容乐把竹篾放好,轻快的应了声“好。”容乐说着把浆糊拿过来开始糊,准备把红纸粘在竹篾上,奈何浆糊实在难以操控,反而糊了容乐一手。
宗政无忧憋着笑去备了水给容乐洗手。
两人做凤凰灯其实速度并不快,从黄昏时分做到夜晚才做好一个。
——每一片花瓣之上都绘好了凤凰花纹,栩栩如生。虽不怎么精致,但也别有风趣。
容乐有些挫败,“凤凰,我给你拖后腿了。”
宗政无忧有点无奈,“你也知道啊。”
“不过,这样子也是勉强能看的嘛。”容乐看宗政无忧面色不虞,尬笑两声。
“这是你我二人携手做的凤凰灯,我可否留着?”
“当然可以。”容乐看了眼宗政无忧,心里软糯一片,一双眸子含了秋水般的湿软之意,眨也不眨的瞧着宗政无忧。
“这盏灯是不能送给你了。”宗政无忧道,说完合掌拍来两下,便有人将大门推开来。“不过,这些凤凰灯都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可喜欢?”
院中红光灿若星辰,星星点点,熠熠生辉。每一个光点,都是一盏红艳的凤凰灯,悬于院中,挂满了院子中的每一个角落,让这院子里也透出点温暖的红意来。院中还散落了些凤凰灯,不知为何,没有挂上去。
“喜欢的,我喜欢。”容乐不住的点头,眼中情丝缱绻,显露无疑。不过,容乐看到地上的废弃的凤凰灯有点疑惑,问道,“这些怎么不挂上去?”
宗政无忧脸上有点红,“这几盏凤凰灯是我初学的时候做的,做的不好,本来想扔掉,但是又舍不得,便丢在地上了。至于为什么不挂上去,那是因为……”宗政无忧脸上更红了,片过头多开容乐的视线,“是因为……锦觅你值得最好的。”
容乐抿唇一笑,又很快忆起当日假凤来时宗政无忧的反应,面色一沉,扭过头不愿意看宗政无忧。他从前自称旭凤同锦觅相知相爱,却又一心想着得到《山河志》,而后一切明了,自己也从锦觅变成了容乐,左卫大将军傅筹的妻子,偏他又出现了,在婚宴上言语无状说自己早已是他宗政无忧的女人。
这世界对一个婚前失身的女子,可真是苛刻啊……
分明与人无冤无仇,偏得他们要说“西启容乐公主是个不贞不洁的浪荡子。”“西启的女子也都同容乐公主一样是人尽可夫的贱妇。”“一女侍二夫,容乐公主好大的本事,莫不是……床笫功夫惊人?”诸如此类,司空见惯。幸而傅筹并不在意此事,反而对容乐百般包容体贴,才从那段暗不见光的日子里走了出来。宗政无忧,却又出现了。
宗政无忧将容乐一把抱进怀里,涩声道,“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假凤之事生气?锦觅,她是天凤一脉传人,武艺医术一盖都是最顶尖的,还身怀重宝。我从前曾经听闻,天凤一族有一密宝,可活死人,肉白骨,得之可安天下。”
容乐语气有点怪异,“所以,你又是为了那假凤身上的密宝?”
宗政无忧捧着容乐的脸,像是捧着什么无价之宝,手指轻柔而细致的揉捏着容乐的耳垂,哑声道,“正是,锦觅,我旭凤,此生唯爱你一人,为你,我愿死而复生,无你,我愿生而赴死。”
容乐眼眶湿润,深情地唤着宗政无忧,“凤凰,我亦如是。”
宗政无忧深情的看着容乐,将容乐抱在怀里,温柔而细致的吻她,心中一派满足。
傅筹冷眼看着容乐和宗政无忧两人在烛光闪闪的院中缠绵悱恻,吻得痴情动感,面色一片寒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拂袖而去。
容齐从隐卫那里得到这个消息时,也是面色苍白,连问了好几声,都是同样的回答。容齐手指抖了好几下,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鼓胀,指尖死死的陷进掌心的软肉里,仿佛要将手掌攥破了一般。指节泛出点点白色,显然是用力过猛。容齐眉毛不受控制的抽动了好几下,双手紧握着抵在额头上,掩去脸上的狼狈与不堪,厉声道,“朕知道了,退下。”
隐卫躬身给容齐行了个礼,从善如流的退下了。
“陛下……”小荀子连忙走过来搀着容齐,手掌力度合宜的轻轻拍着容齐的背,“陛下切莫生气,伤身费神。”
“你也退下。”
小荀子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要是假凤姑娘在就好了,她好歹能劝劝陛下。”
“朕让退下!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吗!”容齐更气了,眉头紧皱着,呼吸粗重杂乱,毫无规律章法。
“诺。”
小荀子应声出去了,房间里只余容齐一人。容齐环顾四望,却唯有案上的宗政无忧和容乐相拥相吻的画卷,入眼生疼。容齐一手攥着画卷,一手却克制不住的想用手指抚摸着画页上容乐的脸,心神大乱。
觅儿,皇兄都说了宗政无忧不是良配,你非要如此任性吗?
“陛下,林申到了,要求见陛下。”
容齐敛眸抬眼,淡声道,“宣。”
林申原是苻鸢手底下的人,不知道为何也不远万里远赴北临。林申随意抱拳算是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容齐端坐案前,手指随意的在茶沿画圈儿,脸上波澜不兴,“容乐饮食中的寒蝎散,又是您的杰作吧。你一次次的将容乐送入死局,难道就不怕触及朕的底线?”
林申面色未变,“你知道,我是奉命行事。”林申一个“命”字咬得极重,就是在提醒容齐,这个命,不是容齐可以忤逆的人。
“你们已经利用傅筹扰乱北临,又利用容乐让他们兄弟相残,还不够吗?”
林申冷眼看着容齐,“对于主人而言,只要宗政皇室还有一个人活着,这仇,就不算完。”林申端看容齐的表情,继续道,“宗政无忧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在傅筹的手上。只要宗政无忧兄弟一死,这北临就只剩一个年老体弱的老皇帝,不足为虑。到那时候,天下,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
容齐站起身来,一双眼凝完满寒意,“只怕到那个时候,死的就是我了。”
“怎么会呢?”林申语气沉重,循循善诱,“主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些年,你受尽痛苦折磨,都是拜宗政允赫所赐。我们做这一切,都是在替你报仇。”
容齐面色凝重,眼中浮出点点嘲讽,走到林申面前,沉声道,“你当我是傅筹?”容齐短促的冷呵一声,继续说下去,“从小被你灌输仇恨,三两句话就能被你蛊惑?”
“他怎么可能跟你相提并论,你从小聪明过人。”林申慨叹道,脸上表情似疯似癫,“不像傅筹,到现在都不知道谁是他的亲生母亲。你说,如果他知道云贵妃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和宗政无忧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他的身上一点仇恨都没有,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林申说着好像已经看见了傅筹和宗政无忧痛苦御绝的样子,眼中全是狂乱的喜意和癫乱的痴迷。
容齐念及这勾勾绕绕的阴谋诡计,只觉得心中直犯恶心,抬眼冷冷地看着林申,转身欲离去,正巧看见屋外一脸震惊的容乐。
容乐眉眼紧皱,瞳孔放大,呆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运着轻功往外逃窜。容乐武功并不高,加之身染天命之毒,逃出来已是很不容易。但是驿馆内守卫森严,听到动静便都齐聚在一起,对容乐围追堵截。容乐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容齐提剑而来,轻身一跃,若游龙之姿,落下来站在容乐身边,剑刃直抵护卫的士兵。士兵们迫于容齐在根本不敢动手,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恰在此时宗政无忧和傅筹也都姗姗来迟,三人呈现三角之势牢牢的将容乐护在中央。
林申冷眼看着,只觉得讽刺极了。
“皇兄好算计啊,利用我让傅筹和凤凰自相残杀,而你便可坐收渔利。又将林申推出来,倒是把你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现在你已经暴露了,便想把我们全都杀了。陛下的谋算,臣妹,甘拜下风。”容乐嘲讽道。
容齐心中凄凄然,一双桃花眼眼尾带一点薄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容乐,眼中千般情丝万种柔肠,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林申神色平静,看着这场闹剧。
容齐神情恍惚,一脸疲惫,低声吩咐,“放他们走吧。”
“陛下!”林申怒喝。
“朕说,放他们走!”
林申脸上红红白白,精彩极了,却又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忤逆容齐,“是。”林申挥挥手,士兵分开来留下一条过道。
容乐大喜,一手抓着宗政无忧的手就往外走。傅筹冷眼看着,只觉得冰冷刺骨,寒气逼人。
假凤原本在看热闹,瞧见容乐说话已经不太舒服了,如今还带着宗政无忧要走。假凤冷了眼,轻飘飘的立在高耸的树上,足下唯有一点树叶做支撑,朗声道,“容乐公主好大的本事,西启帝王,北临熠王,北临大将军,均是公主裙下之臣,不如让老身瞧瞧,公主到底是何等妙人?”假凤说着足尖轻点飞身下来,衣袂翩飞,发丝飞扬,白衣白裙已是翩然若飞仙之态,长发如瀑及至足踝,行走间若春风拂面,摇曳生姿。眉不描而黑,唇不点而朱,一双剪水秋瞳若含情之态,宜喜宜嗔,素净之至,仙气之至。
容乐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假凤,“不及假凤姑娘,狐媚惑主,玩弄人心。”
假凤挑眉,戏谑道,“那就恳请容乐公主直言不讳,老身狐媚何人?”
容乐冷笑一声,讥讽道,“以身侍主,得了皇兄宠爱与信任,又惑得皇兄不顾一切,不惜算计于我保你平安。又仗着一副妖媚皮囊诱得凤凰为你倾心断肠,你还敢装无辜?”
“噗。”假凤一下子笑出来,极其开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点泪星挂于眼角,将落未落。“全天下人都知道启云帝此生爱妹如命,偏你觉得他在算计你;你与傅筹成婚人尽皆知,偏你觉得宗政无忧才是你命中良配,却又不敢,也不舍得同傅筹合离;怎么?举世浑浊唯你独清?举世皆醉唯你独醒?容乐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宗政无忧站在容乐身后,眼神痴迷,看着假凤眼睛含泪,与容乐辩驳,只觉得风情万种又风华绝代。宗政无忧伸手去拉假凤的手,眼中的痴迷几乎要溢将出来,“假凤,此间唯你,配得上风华绝代四字。”
“?”假凤一脸茫然,愣了一下,抿着唇端着个板正肃穆的架子,冷然道,“熠王谬赞,老身可担当不起。老身年华老去,容颜已逝,实在愧不敢当。”
宗政无忧慨叹道,“假凤天人之姿,又何必自谦呢?”
假凤挑了挑眉,眼神戏谑,看着容乐和宗政无忧,只觉得这场闹剧很是可笑,一个容乐言之凿凿说自己狐媚子,爱卖弄风骚,一个宗政无忧偏要在容乐面前言语晦涩难解,令人多生遐想。在假凤看来,若是宗政无忧对容乐有意就应该钟情一人,而非言语戏弄着容乐以外的女子;若是无意就应该直言以待,而不是钩钩折折弯弯绕绕,不主动不拒绝,不承担不负责。如此行事,实在叫人轻看。假凤揉揉额角,颇为无奈,“容乐公主一人之身,与三个截然不同的男子都是郎情妾意,恩深意重才是好本事。老身可不敢同容乐公主在此事上一较高低。”
容乐气结,“你!!好你个假凤,一介草民仗着皇兄还愿意看一眼你那狐媚样子,竟如此狗仗人势辱没堂堂一朝公主!”
假凤轻“啧”一声,故作讶然地瞟了眼容乐,眼里带着点极隐晦的轻蔑,淡声道,“老身与公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偏你多次攀污老身,又是说老身狐媚惑主以身侍人,又是说老身医术不佳沽名钓誉,怎么?只许公主红口白牙污蔑老身,不许老身反驳?天下怕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嘛。”假凤说着,眼中的轻蔑已不再压制,语气轻佻而不屑,“作为女子,公主婚前失贞致使夫家饱受指摘;作为姊妹,遇事不查无端辱骂长兄;作为公主,大庭广众指责一朝君王;作为主母,在夫家面前与外男纠缠不清。老身年岁大了,竟不知道此种女子还敢言语间污蔑辱没老身清名?”
容齐心中叹息,知道假凤一向是个受不了气的,容乐接二连三的言语辱骂假凤,假凤岂能容她?偏生这姑娘脾气又大,气头上谁的话都不听,谁说话都不好使,气狠了还会撒手就跑,跑之前还得给你下个绊子让人不得安生……容齐叹了口气,拍拍假凤的肩膀,眼神里浮出点软和意味来,像是在替容乐给假凤服软一般。
假凤蹙眉,对容齐的服软不太在意,摆摆手,继续扎心,“容乐公主为女为妹为主为妻均是一言难尽,也亏得容齐好心替你遮掩了。”假凤手一扬,手中捏了把折扇,随意扇动着,像是被容乐气得狠了,所以努力压抑着火气。
宗政无忧笑一声,慨叹道,“姑娘多虑了,容乐不过是倾慕姑娘风采,于是多有僭越。不过不妨事,本王每日在熠王府设下宴席,姑娘赏面和容乐一起吃顿饭,事情说清楚了也就无事了。”
假凤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瞧着宗政无忧,眼中戏谑更深,淡声道,“不必了,看在熠王的面上老身便容你第二次,他日在犯到老身手上,哪怕你是天神之女,老身也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容乐心中有些胆怯,但还是恼怒更多,横眉竖眼,对假凤怒目而视,“你这个女人!我迟早要扒了你的皮……”尾音压在舌下,额上滑下滴汗来,身上更是冷汗齐出。
假凤轻飘飘的笑,折扇一甩直滑过容乐颈侧,留下到血痕。“老身瞧着你好像不是很在意这条命?不如老身便帮你收下?”折扇甩出去留下一道弧线,划破容乐的脖子就又回旋过来,假凤随意抬手一接就捏在掌心,目光凛然,冷冷地看着容乐。
容乐浑身颤栗,冷汗湿透衣衫,僵立在原地。容乐从来没有这么靠近过死亡,只要那折扇再近一点点,就能切断喉管。这天下便再也没有容乐这个人了。
傅筹叹了口气,“姑娘众目睽睽之下,伤及我将军夫人。不知可是对将军府有何不满吗?”
假凤揉揉额角,无奈得紧,随意瞥了眼眼前这个人,朗笑一声,“大将军多虑,老身只是不喜这将军夫人罢了。”
傅筹冷眼看着假凤,自讨了个没趣,握着容乐的肩膀,半是强迫半是保护地带着容乐回了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