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足少女(1)

第24章 失足少女(1)

意大利,罗马。

“喂?”夏伶一边啃着汉堡一边赶论文,偏偏这时候陆依曼给她打来了一个夺命电话。

“干嘛?”夏伶嚼着汉堡口齿不清。

“回来。”陆依曼简短地说。

“啥玩意儿?”夏伶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回来。”陆依曼又重复了一遍。

中国,上海。

静安区的联排别墅中最古老的那一栋小洋楼,外墙爬满了牵牛花,就连小院子的铁门都锈迹斑斑了,一看就是很多年都没有人居住的房子。此时陆依曼正关了门,将行李扔在脚下。她已经再也支撑不住自己了,从昨晚急诊室出来陆依曼就连夜回家收拾东西从闵行搬到静安来,长时间计程车让陆依曼想吐,她在洗手池边干呕半天也没吐出来,陆依曼穿着礼服非常不讲究地直接坐在了地上。昨晚在急诊室里她被检查出来怀有一个月的身孕,陆依曼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所以她要再一次去正规医院检查。恰好这栋房子水电气全部没有,她还没有冲马桶,于是陆依曼又跑到街对面那个曾经她买过两桶方面便的便利店里买回来一大把验孕棒。陆依曼看着满地两道红杠的验孕棒,不知所措地掏出手机想要找一个人联系,这才发现自己离开了部队又变成了截然一身,她能想到的只有远在罗马的夏伶。

“回来!”陆依曼坐在礼服裙上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什么眼影什么粉底什么口红全部被她哭花了妆。陆依曼害怕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两个字,无论夏伶在电话那头怎么询问,她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哎呀行了行了别哭了!你现在去买点东西吃,然后安心睡一觉,睡一觉醒来我就在你家楼下了!”

打完电话后陆依曼冷静了许多,或许是自从离开拉维斯以后的泪水全部涌了出来,堵在她心头的淤血也就化开了。一个人的日子也要过下去。陆依曼擦了擦泪水将满地的验孕棒归拢收好,然后把行李箱打开,开始收拾家务。

其实除了这栋小洋楼陆依曼还有一个家,一个他爸爸妈妈的公寓,在闵行区,离陆建勋的部队驻扎地很近。那套公寓倒是经常有人住着,空气不会这么冰冷呛人。但陆依曼不想住在那里,她还没有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陆建勋,想也不用想,如果陆依曼告诉陆建勋自己怀孕了,还是吴中队的孩子,陆建勋肯定要绑着吴泽来给陆依曼下跪的。她宁愿一个人守着这栋古老的小洋楼,也不愿意让父亲再为自己担心,陆依曼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花精力去应付什么闹剧。

住在这里挺好的,陆依曼用手机交了水电气和物管费,然后去便利店买来了盒饭套餐。吃过晚饭后屋子里的灯也亮了。于是她把自己夏天穿的迷彩服当做抹布,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收拾起来。

陆依曼一夜没睡,寄居在这里的小老鼠小蟑螂小蜘蛛们都被她连夜送进了街道上的垃圾桶,那些陈年老灰也在从便利店买来的除尘剂和除菌剂的双重攻击下全部消失掉了。第二天,小脸已经成花猫的陆依曼仍然没有停下来,她叫了街道物管安装上新的大铁门,昨晚从网上购买的餐具碗筷什么的也送到了,于是陆依曼又忙了一整天,终于把原本看上去闹鬼的古老小洋楼收拾地有模有样起来。最后陆依曼开始收捡自己带来的东西。除了能用的日用品,所有军绿色或者迷彩色的东西都被她拿来压箱底。这种东西,陆依曼还是有一些舍不得的,但眼不见为净。她洗过一个热水澡后倒在二楼的公主床上沉沉地睡过去了。

其实哪里是什么公主床,只不过是老一辈人爱在床头挂个蚊帐,于是陆依曼就利用那个挂钩重新买了蕾丝镶嵌布花的蚊帐,再加上奶奶辈带暗花的鸭绒被和绣着牡丹花的大波浪花边的枕头,倒像是一个公主床。

凌晨五点,陆依曼手机关机了,但是夏伶却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陆依曼楼下骂人。

“老陆你给我下来!老陆!你是不是死在里面啦?老陆!开门啊!老陆!”夏伶拍打着陆依曼新安装的铁门,无论怎么喊破喉咙都没有人应答。

这该死的陆依曼,着急忙慌地把自己从意大利叫回来,结果手机关机,也没人开门。她是在耍我吧!夏伶站在寒风中不停地跺脚,意大利从来没有过这么冷的天气!如果陆依曼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一定要掐死陆依曼!夏伶缩了缩脖子拖着行李箱坐在街对面的便利店里死死盯住那栋红色的小洋楼。

陆依曼是被饿醒的。她醒来之后套上羽绒服穿着拖鞋就出门了。这几天街对面那家便利店简直是她的生活保障站。

“您好欢迎光临全家。”

还没等服务员说完这句话,陆依曼已经拿好了面包准备结账了。这时,突然从她身后窜出一个强盗一把抢走她手中的早餐,然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我的天!这年头有人连面包都要抢?”陆依曼没有打算追出去,她太冷了,还饿着,也不在乎一个面包的钱,于是又重新从货架上拿了一个走到柜台结账,“他干嘛非要抢我手上的?为什么不直接抢劫这个收银机?”

没想那么多,陆依曼打着哈欠回到了小洋楼里,她出门的时候没有锁门,因为便利店就在街对面,透过玻璃就能看见家中情况。但令陆依曼没想到的是家里居然进贼了!而且这个贼似乎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销毁证据,陆依曼买的水果和牛奶的包装袋被堂而皇之地扔在地上,那个贼居然还拆了一代樱花味的薯片!陆依曼顺着地上掉落的薯片残渣寻摸过去,看来这个贼还边走边吃啊!完全不紧张!

“老陆你这个杀千刀的!”

陆依曼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一个本来缩在壁炉旁边瑟瑟发抖往嘴里猛塞薯片的女人朝她扑来,掐住她的脖子像摇骰子一样摇她。

“啊啊啊啊啊!老夏!你怎么进来的!”陆依曼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后也跟着夏伶一起摇晃。

“我五点就到你家楼下了!你电话关机,我在楼下叫了你半天就也不回应!你知道吗你害得我在便利店做了整整五个小时!”夏伶边说一边往嘴里塞她从陆依曼手中抢来的面包,“你可真会挑,这面包味道不错。”然后又从壁炉旁边拿起她刚温好的牛奶灌进肚子里。

“跑的挺快啊!”陆依曼随手捡起夏伶扔在地上的包装袋,“我可是花了两天才把这儿收拾出来的!你小心点儿,弄脏了要赔的!”

“没事儿,赔就赔,我要给钱老陆你也要好意思收费啊!”夏伶坐在壁炉边的扶手沙发里喝着热牛奶,“说吧,怎么回事啊?瞧你在电话里哭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哎我可告诉你我是放弃了期末考试赶回来的哦!你要是不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小心我新账旧账一起算!”

“我怀孕了。”

陆依曼就好像谈论今天天气格外的冷一样轻松地说出了这句话,吓得夏伶差点没一口牛奶喷出来,于是陆依曼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夏伶。

“我让你回来就是觉得一个人做孕妇太可怜了,多个人多个照应嘛。”

陆依曼眯起眼微微笑着和夏伶对视。

夏伶差点把牛奶盒捏爆:“大姐,怀孕啊!怀孕!不是过家家啊!你怀孕了你不应该找那个渣男负责吗?你不应该哭着让我陪你去打胎吗?你不应该告诉你爸吗?”,她觉得陆依曼像是一个单纯又愚蠢的学生妹,还指望着能用孩子唤醒渣男的良知。“怎么,你打算自己生养孩子?拜托!你多大?大学都没毕业呢!清醒一点啊,陆依曼!”

“我清醒得很。”陆依曼点亮手机屏幕递给夏伶,“喏,这是六院的妇产科,我已经预约挂号了。今天的号,就是想让你陪我一起去来着。你不知道检查这东西要抽好几管血,我看着就虚!”

“大姐!你——”

夏伶不忍心扯陆依曼的头发所以就揪着自己的头发希望这样能够让陆依曼脑子清醒过来。现在是讨论抽血的时候吗!?夏伶像看一个智障偶像剧的女主角一样看着陆依曼,没道理啊,怎么自己记忆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女侠每两年功夫变得——还是天不怕地不怕,未婚先孕都能如此镇定。夏伶放弃了自己的头发,开始怀疑事件的真实性。

“等等等等,我突然想到,你说你孕吐了?真的假的?”她突然拿起那一袋子验孕棒逐个逐个检查起来,还真是每一个都两道杠!

“会不会这验孕棒有问题啊?”按照夏伶的生理卫生常识,按照陆依曼给她讲述的故事,会不会陆依曼真地只是单纯的麻辣烫吃多了上火?

于是最后变成了夏伶拉着陆依曼来到第六人民医院又是抽血又是拍片子,终于在众多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中她们挤进了诊疗室。

“叫什么名字啊?”

“陆依曼。”

“多大了?”

“二十......虚岁两一。”陆依曼贴心地用上海话和这个带着框架眼镜上了岁数的女医生解释到。

“家属来了吗?”

“没有家属。”

“没有家属!?”女医生从镜片上方看了一眼陪在陆依曼身后的夏伶,“......片子带了伐?”

“带了呀。”

陆依曼乖乖地递上自己的验血报告和B超片子,那上面全是她看不懂的术语。

“你刚刚说什么?你有孕吐反应啊?”女医生皱着眉头研究陆依曼的报告单,“什么时候的事啊?”

“两天前吧,我吃了好几顿麻辣烫,就开始胃不舒服,结果有一天突然开始干呕,我还以为是消化不良。”

“你这个......不是孕吐反应,就只是单纯的吃多了不消化。”女医生放下报告单开始在电脑上打字,“手术要预约到下个月了哦,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哇?”

“什么手术?我不消化也要做手术吗?”陆依曼和夏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懵了,难道说陆依曼没有怀孕?可是这一袋子验孕棒都是两道杠啊!

“医生啊,我真地怀孕了呀!真的呀!您瞧!”陆依曼“哗啦”把一口袋验孕棒全部倒在医生的办公桌上,“您瞧呀,全部都是两根杠的!”

“哦哟,干什么啦,拿走拿走!”女医生被陆依曼吓了一跳,“我知道你怀孕了啊。你这发现的比较早,怀孕四周就测出来了啊,胚胎还不稳定。我是问你要不要预约手术打掉啊!”女医生嫌弃地不愿意碰那一大把验孕棒,眼神中充满了“你这个年轻小姑娘一看就是个失足少女,还是赶紧趁早打掉的好。”

“啊!啊?”陆依曼明白了,这个孕她肯定是怀上了,只不过并没有什么孕吐的反应,而且这个医生一定是把自己当成失足少女了。

她可不就是个失足少女吗?

“不用不用。”陆依曼讪讪地赔笑,“我和我老公想要这个孩子的呀,干嘛打掉啦。”看见那个女医生露出一副怀疑地表情,陆依曼于是又编造说,“他是个军人啦,常年住在部队的,所以才没来陪我。”

“哦哟,军婚哟?”女医生突然来了兴致,一边在电脑上打字一边问陆依曼,“那你一个人辛苦哦!你丈夫晓得你怀孕了伐?”

“还......不知道。”

“那你可要早点告诉他呀!”

陆依曼摆脱了失足少女这个标签后,女医生对她的态度转变了许多。

“这样,我给你建立了档案,你按照这个档案上写的,定时来医院做产检噢!”

就这样,陆依曼莫名其妙地被建立了孕妇档案。当她和夏伶走出医院准备吃点饭时,夏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陆依曼和夏伶坐在快餐厅里,她的心情因为夏伶陪在身边所以还算不错。

“哇塞大姐,孩子啊孩子!”夏伶此时感觉自己像个老妈子伺候着傻子陆依曼,“你真不打算告诉你爸?”

“唔……告诉是肯定要告诉的啦,只是再等等吧,我想等到三个月左右再告诉他。”

“为啥?”夏伶以前看宫斗剧,妃子们害怕自己怀孕遭人陷害,都是等到胎像稳定才公布自己怀孕的消息,可是她陆依曼有什么需要宫斗的?难不成是害怕她爸强迫陆依曼打胎?

“那孩子他爸呢?那一位你也不打算告诉吗?喂,这孩子可有他一半功劳呢!”夏伶继续追问。

陆依曼摇摇头,她是真的没打算告诉吴中队这件事。

“为什么?”夏伶尖叫着,她实在是不理解陆依曼的脑子。

为什么?陆依曼低下头去。她快要恨死那个带给她无限痛苦的部队了,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劲儿生下吴中队的孩子?为了以后每每看见这个孩子就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回忆吗?就想起自己这半辈子唯一遇到的一个能让心脏砰砰跳的男人最后狠狠地把刀子插进自己的心里吗?还是为了让这个孩子恨那个大叔,等到孩子长大再让他像花无缺那样与自己的亲生父亲自相残杀?那她不就成了移花宫的变态老太婆邀月宫主了吗?那个自诩要杀尽天下负心汉,其实是个被男人抛弃的怨妇?陆依曼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决定留这孩子一条命,也清楚为什么她不打算告诉吴中队。

因为她从没有改变过对吴中队的感情,陆依曼不肯原谅吴中队是因为他不信任自己,可是陆依曼同样也无法阻止自己思念吴中队。她想到这个孩子,就好像吴中队一直在自己身边,从没有离开。

“可能,因为,我真地幻想自己是偶像剧女主角吧。”陆依曼低着眼帘没有能够说出她想说的话。自己真是个不争气的人啊!

三个月之约也很快就到了,陆依曼现在已经显怀,她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陆建勋。不过陆依曼太了解自己这个胳臂肘往外拐的父亲了,要是自己稍微松一点口,陆师长肯定是想尽办法劝说自己回心转意,而且转身他准保把一切都告诉吴泽,还会撺掇吴泽来堵自己的家门呢。于是在陆建勋家吃饭的时候无论陆师长怎么劝女儿,陆依曼都冷着一副脸,叫父亲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你是我女儿,你的终生大事我怎么能不管?”陆师长有些生气,不知不觉提高了音量。

“啪”!陆依曼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那你是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别人做情人是吗?你是想整个军区的人都知道你陆建勋的女儿是一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是吗?还是你想让别人说陆依曼是个有爹生没娘教的孩子?”

“说什么呢!”陆依曼犯了陆师长的忌讳。

“怎么不能说了!”陆依曼不管钟点工阿姨的劝导,“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就算我没娘教,起码我也知道什么是骨气,什么是脸面!你多好啊,舔着脸地把自己的女儿往战场上送,巴不得我战死沙场,好让你陆建勋悲情英雄的角色再生动几分。”

“依依,怎么说话呢!”

“我问你,是不是你安排我去卧底的?是不是你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我卧底失败就处决了我?哼,我原以为你起码会有一点良知,起码你会对我有点愧疚感。现在看起来你当初生下我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用我在你的功勋上添上一笔!”

陆依曼从来不害怕和父亲吵架,她是个狡猾的孩子,知道利用父母的爱来作为自己的护身符。不管陆依曼怎么说,陆建勋绝对不会舍得出手打她,更不会与她置气。因为陆依曼知道父亲是爱自己的,深爱着,并且深深愧疚着。

“唉。”陆建勋被陆依曼猜中了,他听着女儿说一些带刀子的话,也只能叹一口气,示好地把陆依曼拉回到椅子上,沉重地说一句:“你还小,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爸爸的感受了。”

父母从来都只会说这一句话。陆依曼并不领情,她翻了个白眼,不过也不打算再吵下去了,毕竟家里除了他们父女两人也再没有其他可以团圆的亲戚了。

“总之这件事您别管了,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陆依曼给陆建勋夹了块鱼,父亲上了年纪眼神越发不伶俐了,吃鱼对眼睛好。“还有,如果他来找你,你只管说不知道就行了。”

因为怀孕,陆依曼又暂停了学业,她严格按照医生的档案去医院产检,东去春来,眼看着肚子就已经鼓成一个皮球了。夏伶陪着陆依曼一直到夏末结束,意大利那边传来消息要夏伶赶在学期结束前继续办理休学手续。意大利的大学不同于国内的大学,那边是三学期制,九月份正是他们放秋假的时候。于是夏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今晚乘坐夜班机飞回意大利,然后三天后再赶回来。毕竟陆依曼的预产期已经不远了,她担心万一自己不在这个娇弱的孕妇有个三长两短的。

陆依曼帮忙提着行李和夏伶走在小洋楼附近的街道上。

“饿吗?”

“不饿,我有点晕。”

“怎么了?”

“抽血抽多了,虚。”

“那要不给你买个巧克力?”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这条街道上的物业管理老大妈匆匆忙忙地迎面走来。也许由于陆依曼总是最积极交物业费的那个人,又是年轻人好说话,所以物业大妈特别关照她这一家。

“小姑娘!小姑娘!”大妈叫住陆依曼,“侬是一个人在这里住得伐?”

“是的呀。”陆依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妈脸上表情凝重地像是有个逃犯在这一带流窜。

“哦哟,一个人住伐安全的呀!最近阿拉看见一个农民工总是在侬房子那里走来走去呀!侬要当心呐!”

农民工?陆依曼心里咯噔一下,在物业大妈眼中穿迷彩服的人就等于农民工。那么穿迷彩服的人......陆依曼实在是想不出来会有谁找到自己外公的老房子,部队里的人又是知道这个地方的......陆依曼和夏伶对视一眼:“你回国的时候直接去我爸家找我吧。”

离开部队已经快一年了,但是她仍然不想面对那个男人。

夏伶走后陆依曼自己回到小洋楼里,收拾收拾简单的行李后准备暂时搬离这里。物管大妈说的农民工大概就是吴泽了,她现在挺着肚子,关键肚子里还是吴泽的孩子,如果这时候不巧与他相见,不免又要一番撕心裂肺和无数涕零。

可是就算是简单的行李,对于陆依曼这个快要到预产期的孕妇来说也是不能承受的重量。她费了好大的劲把行李提到了楼下,正要转身锁门,突然不知为何肚子一阵剧痛,陆依曼竟然一时间腿发软没能支撑住身体,跪在了地上。

“我去!”她捂着肚子皱紧了眉头,陆依曼不轻易叫痛的,但这次的腹痛让她眼冒金星。

正值夏末秋初,上海的秋老虎正厉害着,陆依曼只穿了一件纯棉的短袖连衣裙,这会儿她捂着肚子锁好了门,再想站起来时,突然感觉双腿间有一阵凉意。陆依曼心想不好,赶紧低头一看——门前的石板上已是潮湿一片——她羊水破了。

“你可真会挑时候!”陆依曼说着摸出电话叫了救护车,这孩子偏偏要挑自己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时候出世,想必这孩子也是知道了他父母的孽缘才会如此折磨陆依曼吧。

救护车来的时候抬担架的医护人员都被陆依曼的镇定吓得呆住,他们接送过那么多孕妇,却从来没见过像陆依曼这样年轻又冷静的。明明肚子痛得快要爆炸,陆依曼却坚持扶着墙自己走到了救护车旁边躺在担架上。

“能快点吗?”陆依曼痛得呼吸紊乱,“我感觉想要大便。”

“您是,陆女士吗?”一个小护士核对着陆依曼的档案,“您预约了我院的床位。”

“是。”

“请问您有家属吗?我们可以帮您通知家属。”

“没有。”

“哦。”小护士多看了一眼陆依曼,倒也没多说什么,熟练地给陆依曼插上各种管子,然后联系着医院里准备接产手术。

“我听说,羊水流完了就很容易难产啊。”陆依曼大口呼吸着来缓解疼痛。以前在部队里她忍受过比现在还要痛的伤口,所以陆依曼很会为自己排解痛感。

“陆小姐您电视剧看多了。”小护士给陆依曼的手背插上点滴,又掏出刚才的档案开始询问陆依曼,“陆小姐是头胎吗?”

“头?啊......是。”陆依曼完全不熟悉这些生产术语。

“什么时候开始阵痛的?”

“刚......就刚刚。”

“嗯,您的阵痛比预产期早了十三天。陆小姐,如果您没有家属陪产的话,我们需要您在手术前签署手术协议。”

“哦,就是保大保小是吗?”陆依曼终于能听懂了,“保大人。”

“......陆小姐,您真的电视剧看多了。”小护士无奈地微笑着解答陆依曼的愚蠢,“没有哪一家医院会问这种问题的,一旦出了状况,我们会毫不犹豫保住大人的性命,这一点您不用担心。”

“那我需要签什么协议?”陆依曼从来没有生过孩子,完全不知道这些知识。

“麻醉需要签字,还有手术风险......到时候会有医生给你解释的。”

于是陆依曼一个人拿着挂号单和手术单在产房外徘徊,医生看了她的状况后说叫她不要着急,先多走走多动动,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打开。产房里不断传出凌冽人心的惨叫,陆依曼听得瘆得慌,渐渐地挪步到了家属等候区。

医院是一面照亮人心和人性的镜子,这一点都不假。刷得惨白的墙壁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行色匆匆地边走边为病人解释病情,蓝色的塑料椅上坐着面色沉重的候诊者,电梯间里不断地有担架从里面冲出,轮子和地面摩擦出的刺耳声紧绷着每一个人的心弦。妇产科更是其中之最。陆依曼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里晃来晃去,看见过丈夫提着保温饭盒靠在墙壁上拳头紧捏,还有四位老人互相安慰着对方又互相抱怨着“怎么还不出来”;也看见了丈夫坐在椅子上低头玩手机,唯一来陪产的老人还在一旁数落着儿子为什么要用最贵的麻醉,那可浪费了不少钱呢;还差点被一个跟医生发生争执的老婆婆推搡......陆依曼走累了就靠在冰冷的墙上,正在产房里赌上性命生孩子的女人们永远不会知道她的丈夫是在玩手机还是恨不得自己替妻子受这一遭罪。

她就不一样了,陆依曼如果被推进了产房,走廊里连个会抱怨麻醉太贵的人都没有。

“陆依曼,陆依曼在不在。”这时候另外一个护士呼唤着陆依曼的名字。

“在。”陆依曼穿过走廊走进诊疗室。

人人都说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去鬼门关走一遭。如今医疗技术发达了,倒不至于去鬼门关走,但大家还是把生产时的疼痛比喻为痛感之最。

这句话放在陆依曼身上似乎出了点问题。

她甚至没有全身麻醉,陆依曼觉得就是便秘了两小时,孩子就生出来了。她被推出产房的时候甚至觉得有些口渴想要和杯奶茶。就连接生的医生和护士都忍不住夸赞陆依曼人看着挺小的,力气倒大。整个生产过程她也没怎么嚎叫,乖乖地配合医生用力,呼吸,再用力,于是很轻松地就生下了这个孩子。

“是个女孩儿。”

护士把红通通的婴儿称了重,擦拭干净身上的血污,用布裹好了送到陆依曼身边。

“推回病房吧。她没有家属陪产,你俩记得多观察一下她。”医生很贴心地提醒着护士。

很不幸的是陆依曼的病房正好挨着重症监护室,她想要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一会儿觉都不行,那个爱抱怨的老婆婆此刻正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外不停地抱怨着。甚至没有一个主题,陆依曼觉得她就是想要抱怨。

突然之间陆依曼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她听说吴泽的妈妈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如果自己真地在吴泽妈的监视下生下这个女孩儿,说不定那些难听的话就指着自己讲呢。不过吴泽应该不会玩手机,他连陆依曼的智能机都搞不太懂,陆依曼想不出来吴泽会怎么做,也许他会坐在病床边翻着百家姓给女儿起一个“伟国”“立强”之类的名字。

“唉......”陆依曼被门外的老婆婆吵得也睡不着,她干脆偏过头去仔细看着自己的女儿,“取什么名字好呢?”

刚出生的婴儿褪去了红色,就变成了最柔和的嫩肉色。这小孩并没有是一个“大胖姑娘”,刚六斤重,所以也没在产房里为难陆依曼这个做娘的。陆依曼看着自己的女儿,突然发现这小孩越看越像吴泽,才刚出生,眼睛还没睁开,可是那鼻头那嘴型还有眉毛,整个就是女版吴泽啊!

“你不会连我的任何优点都没有继承吧?”陆依曼紧张起来,她的双眼皮,她的大眼睛还有她有福气的招风耳......对了,上户口还是个难题呢!陆依曼被门外的抱怨声吵得头脑昏沉,想问题也没有章法,前一秒钟还在忧心这孩子的长相,下一秒钟就开始担心户口问题了。这才刚做母亲,怎么突然就有了抄不完的心呐!陆依曼自己都觉得诧异。

她最终还是在抱怨声中睡过去了,就算生孩子不疼,但是陆依曼也“便秘”了两个小时啊。她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梦见自己抱着个和吴泽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还背着古代才会有的包裹跑去部队里哭,逢人就说自己不是失足少女,自己是有丈夫的。可是没有人相信她,然后军队里传来消息说陆师长收了十八万的彩礼钱就把陆依曼卖给了一个山里的光棍,那光棍还有一个整天拿着鞭子的母亲要追着陆依曼打。于是陆依曼抱着啼哭的孩子,发了疯似的想要在军队里找到吴泽,可是眼看着那恶婆婆就要追上来了,吴泽却冷脸拒绝帮助陆依曼,还说这孩子不是他的,叫陆依曼不要惹事污人清白。正当她急地想要打人之际,陆依曼醒过来了。

醒过来后发现是自己的女儿在啼哭,身边站着好几个护士紧张地看着陆依曼,那个为陆依曼接生的医生正掐住她手上的穴位准备抢救,病房门打开着,走廊里那位爱抱怨的老婆婆正在打电话说自己的儿子十八万彩礼钱算是白给了,声音大得钻进了陆依曼的梦里。

“你怎么回事?怎么你的家属到现在还不来?你不舒服不知道叫护士吗?要不是门外的老太太听见孩子的哭声叫来我们,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女儿差点就这么没了?”医生被陆依曼吓得变了脸色,大声训斥着。

陆依曼也觉得奇怪,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搞得像她晕过去了一样?

“我没事啊,就是困了所以睡着了。”

“睡着了?你孩子那么大声的哭你听不见吗?”医生还是很生气,“哎不是我说,你家属呢?怎么看不见你的家属?你这个样子是一定要有人陪护的!没有家属吗?连父母都没有吗?”

“......没有。”陆依曼有些不悦,她不想提起这些事情,难道没有家属就不能生孩子了吗,“我有陪护人员的,只是她现在在意大利,估计明天就能来了。”

“明天?”医生讽刺地笑了笑,“等到明天你这孩子估计就不行了!”

陆依曼这才注意到护士手中的婴儿,啼哭个不停。但陆依曼知道小孩子爱哭闹是正常的,所以也没上心。

“我来看看你奶通了吗。”医生说着戴上手套就要解开陆依曼的衣服。

陆依曼来不及反抗,那个一脸冷漠的男医生就毫不客气地捏住她发涨的胸部:“嗯,可以喂奶了,把孩子抱来吧。”

小护士忙不迭势地递上孩子,然后手把手教陆依曼应该怎样哺乳。陆依曼低着头抿紧嘴巴,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头母猪一样喂养着小猪,这种感觉真的非常不好受。

喂完奶后医生不放心陆依曼,留了一个小护士陪在她身边——当然,这是要另外收费的。小护士是个实习生,人倒是挺好的,一直陪着陆依曼轻言细语地聊天。她从其他同事口中听说了陆依曼是一个失足少女,连孩子的爸爸都不知道是谁,不过小护士并没有对陆依曼另眼相待,她只是温和地劝说着陆依曼如果一个人带孩子会很辛苦,不如再找个男人。陆依曼看上去也不是那种没人要的姑娘,瞧她才这么年轻,又漂亮,小护士逗着陆依曼的孩子一边低声自言自语:“其实没有丈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吧?姐你女儿真乖,不哭不闹的,真可爱!”

唉,陆依曼累得很,懒得和这个小护士搭话,她望着天花板思考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小护士说自己带孩子会比较辛苦,陆依曼十分认同,她现在完全依靠着陆建勋的积蓄在生活,那是因为她是陆建勋的女儿。不过这孩子是自己的女儿,陆依曼可不能让这孩子也依靠着陆建勋一个老头子,她需要一份工作来养活这孩子。

陆依曼只在医院待了七天就回家了,这期间除了陆建勋来看望过女儿和孙女一面再没有人关心过她。陆依曼没有回静安区的小别墅,也没有回到闵行区陆建勋的房子,而是破天荒地听了父亲的话,带着孩子来到了外婆家。陆依曼的外婆是老上海女人,老伴去世后就一个人搬到以前的老房子里面了。外婆是真正精致的女人,即算是已经年过古稀也坚持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市场买菜。不仅如此,陆依曼的外婆思想也比陆建勋新潮得多,当年自己的女儿被陆建勋拐走,陆依曼的外婆并没有反对,只要女儿觉得她嫁对了人,就算女儿早逝,陆依曼的外婆也只是叹口气。女儿走后还有孙女,外婆虽然不能日日见着自己的宝贝孙女,也依旧牵挂着陆依曼。只是当陆依曼抱着外婆的重孙女出现在家门口时,她还是有些意料之外。

“囡囡,你都结婚啦?”外婆称呼自己的女儿为囡囡,也称呼陆依曼叫囡囡,总之家里面的小姑娘她都叫囡囡。

“没......”陆依曼和外婆并排坐着,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不过外婆没有立刻严肃起来,而是一边逗着婴儿车里的重孙女,一边安静地听着陆依曼讲述这几年她的经历和遭遇。

“唉。”外婆又叹了一口气,这是为她素未谋面的孙姑爷叹的,自己的孙女和女儿一样,倔强又好强。不过外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既然孙女带着孩子来了,那她自然要把这两个小孩儿照顾好。

就这样,陆依曼在外婆家安生地过了半年。夏伶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为了躲避她心中伤头留在意大利不肯回来,陆依曼也没有过多地怪罪,毕竟她知道夏伶和那个姓吴的小子(陆依曼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和夏伶都摆脱不了姓吴的男人)的故事,非常能够理解老夏的决定。所以等到女儿身体稍微强壮一些,陆依曼就毫不犹豫地带她离开了上海,跨越一个太平洋,陆依曼还记得,在洛杉矶的海边,有一幢留给她的海景别墅。

六年后。

刚出生时陆依曼就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得像吴泽,现在女儿长大了,越发就和吴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陆依曼有时候都怀疑这是老天爷跟她开的玩笑,每次看见这孩子的脸就仿佛再看一个女装版幼年吴泽。要不是陆依曼一天天看着女儿长大的,任凭谁见了这孩子都会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吴囡囡今年五岁了,是陆依曼教育失败的活例子。

当初陆依曼执意要带着牙还没有长出来的吴囡囡背井离乡来到洛杉矶生活,是因为六年前有一个散发着地中海和煦阳光的富家公子曾经答应过陆依曼要在洛杉矶给她盖一栋海景别墅,别墅倒是很快就盖好了,而且就因为陆依曼说过一句她喜欢吃提拉米苏,所以这栋别墅无限量提供最正宗的意大利提拉米苏。那位富家公子于是整天都盼望着能够有一天和他最爱的陆依曼一起住进这栋海景别墅,远离尘世纷扰,就像隐居山林的陶渊明。

这位富家公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拉美西斯。

可惜上天永远的爱好就是捉弄凡人,拉美西斯这一生中唯一迎娶过的一位姑娘并不是陆依曼,而是另外一个叫阿吉曼的阿拉伯女孩,还和这位姑娘生下了一个儿子。

英年早逝的拉美西斯永远不会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一直生活在洛杉矶,并且为了纪念他,阿吉曼虽然后来又嫁给了一个美国木材工人,但她全心全意培养着这一个儿子,还特地以阿拉伯人传统的起名方式给这个孩子命名为阿蒙赫克普谢夫·拉美西斯。

阿蒙赫克普谢夫,埃及最伟大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第一个继承人,是法老拉美西斯与他一生挚爱的王后奈菲尔塔利所生的嫡长子,法老对他细心培养,寄予厚望,阿蒙赫克普谢夫是拉美西斯第一个最喜爱的孩子,可惜这位法老太长寿了,他的嫡长子没能熬到父亲去世继承王位。阿吉曼用这位法老的嫡长子为自己的儿子命名,因为她的丈夫与拉美西斯二世同名,因为她感谢她的丈夫。

而陆依曼就不同了,她给吴囡囡上户口的之前都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孩子应该叫什么名字,民政局的人问她孩子的名字,陆依曼脱口而出“囡囡”二字。“囡囡”是上海方言中对小女孩的爱称,大概是陆依曼考虑到今后喊这个孩子时比较方便,于是吴囡囡这个名字就草率地诞生了。

陆依曼当初帮阿吉曼逃离拉维斯时就准备好了拉美西斯为她准备的房子留给阿吉曼住,一年后陆依曼来到洛杉矶,却不想阿吉曼已经又嫁人了,是个开朗的木材工人,非常友善。不过这个美国人倒是待阿吉曼极好,也把阿蒙赫克普谢夫视为己出抚养着娘俩儿。阿吉曼嫁人了,拉美西斯留给陆依曼的那栋别墅自然就空闲着,如今阿吉曼听说陆依曼要定居洛杉矶,为了报答她当年的恩情,阿吉曼亲自带着儿子来迎接陆依曼。

陆依曼刚到洛杉矶时把吴囡囡托付给阿吉曼抚养了三个月,凭借着会讲汉英阿三门语言,陆依曼很轻松地找到了一份能养活吴囡囡的工作。可是当她再想要把吴囡囡接回身边时却出麻烦了,自己的女儿似乎很和那个......那个什么蒙克夫投缘——后来陆依曼把他简称为“阿蒙”,听起来像“阿门”一样,富有宗教圣洁色彩——死活都不愿意离开这个哥哥,无奈之下,阿吉曼只好和丈夫把家搬到了陆依曼海景别墅的邻居,于是吴囡囡和阿蒙哥哥就青梅竹马地一天一天长大了。

可是吴囡囡却比不上阿蒙哥哥,人家阿蒙哥哥有一个正宗的美国老爸,讲一口流利的英语顺便还会讲法语,上的学校也是洛杉矶全法语授课幼儿园。吴囡囡讲英语自然会没有问题的,可是她有一个不安分的妈妈,这五年来陆依曼带着吴囡囡中国洛杉矶来回飞,她女儿就从来没有稳定地在一所学校里上过学。而且陆依曼永远要求吴囡囡跟自己讲话时要用中文,这导致吴囡囡经常憋红了脸不知如何表达,最后只能哭着用英语语求饶。哦对了,每次在中国上幼儿园时吴囡囡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老师要教她学英语,所以她总是被笑话成一个不会讲英语的笨海归。但是陆依曼并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在学校成绩如何,她更加注重女儿的爱国教育和归属感教育,陆依曼担心自己常年在意大利居住会让女儿忘记了她的祖国。刚出生时陆依曼就觉得这孩子长得像吴泽,现在吴囡囡长大了,越发就和吴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陆依曼有时候都怀疑这是老天爷跟她开的玩笑,每次看见这孩子的脸就仿佛再看一个女装版幼年吴泽。要不是陆依曼一天天看着吴囡囡长大的,任凭谁见了这孩子都会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吴囡囡从没有忘记过自己是中国人,陆依曼担心的事情并不是吴囡囡担心的问题。她和阿蒙哥哥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陆依曼在洛杉矶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可是她的学校生活并不开心。吴囡囡其实是个聪明的小孩,她从邻居阿蒙哥哥那里学到了许多知识,有些是好的,比如吴囡囡知道妈妈一个人抚养自己不容易;有些就有点令人头大了。但吴囡囡最爱的人绝对是陆依曼,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还时不时地到处奔波。吴囡囡从阿蒙哥哥那里听说了有关妈妈的故事,她知道自己是有爸爸的,只不过爸爸犯了错误,妈妈在惩罚他。所以吴囡囡每年圣诞节许的愿望都是希望妈妈能够原谅爸爸,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再快一点见到爸爸。这个愿望还没实现,吴囡囡就被学校里的孩子们欺负了。

“阿蒙哥哥,我真的是怪胎吗?”陆依曼牵着阿蒙赫克普谢夫的手问道,“你不是说我也是有爸爸的,只是他并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阿蒙赫克普谢夫一手牵着囡囡妹妹,一手捂住自己的脸蛋。学校里的孩子们嘲笑吴囡囡的肤色和没有爸爸时他出手教训了那群讨厌的小孩,只是寡不敌众,虽然帮吴囡囡出了气,但阿蒙哥哥自己脸上也挂了彩。

“当然不是!”阿蒙哥哥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他忍着痛向囡囡妹妹解释,“你瞧,特洛阿姨是你的妈妈,特洛阿姨是正常人,你肯定也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有爸爸的?”吴囡囡有些怀疑阿蒙哥哥被骗了,说不定她就是没有爸爸,说不定她是被妈妈从垃圾堆里捡的小孩。

“我妈妈告诉我的!”阿蒙哥哥非常坚定地相信吴囡囡有爸爸妈妈,因为阿吉曼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过阿蒙赫克普谢夫,阿蒙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已经死了,不过现在的他仍然有爱他的后爸和爱他的亲妈,所以他也相信吴囡囡的故事是真实的。

吴囡囡被阿蒙哥哥安慰了一通,二人分别后她还是闷闷不乐的,吴囡囡不明白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不住在一起,就算是爸爸在中国,但自从吴囡囡记事开始她每次回到中国都是看望外公和祖母的,吴囡囡甚至知道夏伶阿姨,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越想越委屈,吴囡囡一只脚刚踏进家门就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陆依曼正在准备晚饭,她估摸着女儿应该快回来了,正想把蔬菜汤放进微波炉里热一热,突然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吴囡囡的哭声。陆依曼以为她摔倒了,连忙洗干净手上的油渍跑出门来抱起瘫坐在地上的吴囡囡。几乎每一天陆依曼都是这样匆忙度过的,吴囡囡和她一样不是个省心的孩子,但是出于愧疚陆依曼从来没有对吴囡囡发过火。她不止一次听见女儿一个人在房间里玩过家家的时候会幻想出一个爸爸来,但吴囡囡从来没有开口问过陆依曼她的爸爸是谁,陆依曼怀疑阿吉曼家那小子偷偷告诉了自己的女儿,反正阿蒙哥哥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爸爸为什么他是棕色皮肤而他爸爸是白色皮肤的问题。

“亲爱的你怎么了?”陆依曼快速检查了一遍吴囡囡可能存在的伤口,可是这孩子完好无损,甚至书包里还有今天手工课上捏的泥塑。陆依曼下一秒就想到可能是孩子受委屈了,不过吴囡囡并不是一个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这一点遗传了她,陆依曼还是非常满意的——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哭起来了?

“妈妈!”陆依曼举起小胳膊要求陆依曼的抱抱,她趴在陆依曼肩上哭得口齿不清,“妈妈,告诉我实话,爸爸在哪里?”

坏了!陆依曼一听就知道学校里的孩子们又那这件事欺负囡囡了。唉,陆依曼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回答吴囡囡,只能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慰她。

“囡囡,妈妈告诉过你,听见这种话不要当真!”陆依曼从来都是这样应付这个问题,“有妈妈陪着你呢!”

从前吴囡囡心疼妈妈也就罢了,可是这一次吴囡囡已经受够了,她想要听真相,她要把自己受的委屈告诉妈妈。

“同学们都叫我‘怪胎’,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吴囡囡瘪起小嘴又要哭出来,“妈妈,我需要爸爸!我需要爸爸!”

吴囡囡哭个不停,陆依曼无论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她也倦了,干脆一把抱起吴囡囡关了院门回到屋子里。陆依曼任由吴囡囡在地毯上打滚,她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自己在厨房里一边听新闻一边准备蔬菜汤。就算今天吴囡囡把眼泪哭干,这碗蔬菜汤她也必须喝下去!

电视上的新闻在播放各国经济的发展,说到中国旅游业今年发展蓬勃,陆依曼于是努力撇开吴囡囡的哭声,集中注意力听了一下新闻内容。

“近三个月中国前往非洲旅行团的数量较同期增长百分之两百,为非洲旅游业发展贡献近六十个点的资金流动。非洲各国做好接待工作,特地为来自东方的游客们打造特色酒店特色餐饮……”

陆依曼搅蔬菜汤的手渐渐停下来了,她失神地盯着电视,播音员播报新闻时画面切到了某个地方的酒店。陆依曼第一眼只是觉得熟悉,可当镜头拉近,她呆住了——不仅画面上的“特色酒店”和陆依曼印象中的索伦庄园一模一样,就连不经意出镜的酒店服务生,陆依曼都觉得十分熟悉!

这不是……莉莉吗?

曾经跟在陆依曼身边的单纯的小侍女莉莉出现在了“给来自东方的游客打造的特色酒店”中,并且这座“特色酒店”——陆依曼看到莉莉的身影后更加确信——就是当初的索伦庄园啊!

她拼命回忆着六年前的场景,陆依曼非常清晰地记得六年前拉美西斯被送进监狱,索伦庄园中的其他家仆都被押送至警察总局一一审问,当时的说法是如果没有参与索伦家族的生意者会考虑减刑或释放,参与者则交由相关部门处理。陆依曼不明白,自己离开索伦庄园后莉莉是直接跟着拉美西斯的,索伦家的所有生意往来她都知情甚至参与其中,莉莉是最不应该出现在镜头里的身影啊!陆依曼心想,她和拉美西斯的命运几乎是一体的,拉美西斯有罪,莉莉难逃干系,可现在莉莉好端端地还生活在索伦庄园里,那是不是就说明……拉美西斯也还好端端地活着!?

“别哭了,”陆依曼关火把蔬菜汤盛出来朝吴囡囡警告一句,“过来吃饭,囡囡。”边说陆依曼一边跳进沙发打开手机给吴囡囡的学校请假。她要去一趟拉维斯,找到莉莉了解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有可能,她要找到拉美西斯,把当年没说出口的话通通说给他听!

明天就走!

陆依曼表情严肃,所以吴囡囡也知趣地乖乖闭嘴,她边吃晚饭边看妈妈从楼上一趟一趟搬行李下来,吴囡囡不知不觉跟着紧张起来:“妈咪,世界末日了吗?我们要逃到哪里去?”

什么世界末日!陆依曼汗颜,自己女儿美国电影看太多了!吐槽归吐槽,陆依曼其实知道是自己的行为吓到了孩子,于是她努力轻松地笑着抬起头对女儿说:“明天妈妈带你去非洲玩,你不是一直想看大象吗?”

“哇!好耶!”吴囡囡兴奋地小腿直晃。她倒不觉得奇怪,反正妈妈又不是第一次带着她说走就走,可是,吴囡囡瞧着凑过来的妈妈,有些担心……

“囡囡,答应妈妈好不好,妈妈带你去看大象和长颈鹿,你就不要再想着见爸爸了好吗?”陆依曼撑在餐桌上,非常温柔地和女儿对视,说这句话时,她甚至带着些恳求。

吴囡囡吵着要见爸爸,和陆依曼小时候吵着要见妈妈一模一样。小时候的陆依曼坚持认为是陆建勋不要妈妈了所以对陆建勋始终亲近不起来,现在恐怕囡囡也一直在心里怪自己蛮横不讲理吧。陆依曼现在特别能够理解陆建勋当年的心情,当年小陆依曼不高兴,陆建勋的心情也没轻松到哪里去。如今提到爸爸吴囡囡会嚎啕大哭,陆依曼不愿意提起那个不信任她的男人就算了,可是陆依曼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不开心。所以她千方百计哄吴囡囡,转移她的注意力。然而吴囡囡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虽然妈妈说要去非洲看大象,但吴囡囡下一秒就能够预感到,妈妈是用大象换爸爸。妈妈不愿意提起爸爸,吴囡囡特别想成全妈妈,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想念从没见过面的爸爸,吴囡囡希望能够见爸爸一面,希望妈妈和爸爸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起码这样她才有可能既解开妈妈的心结,又能够和爸爸团圆。

吴囡囡的眼泪又涌出来了,大象的诱惑力太大了!她超级想去看一看真正的大象,也非常希望爸爸能够出现……吴囡囡忍住泪水,肉乎乎的小手背摸了下眼睛,委屈极了带着哭腔答应妈妈:“好。”

陆依曼怎么会看不出吴囡囡的委屈,只是这委屈是一定要女儿尝试一下的了。陆依曼把蔬菜汤推到吴囡囡面前,盯着女儿咕嘟嘟喝下去,这才放心离开餐桌继续收拾行李。

第二天一大清早陆依曼就把吴囡囡从床上叫起来,也没有提前告诉阿吉曼和阿蒙赫克普谢夫·拉美西斯。

“妈咪,我不想起床!”吴囡囡倒在陆依曼肩上含糊地抱怨着。

“谁叫你昨天晚上要看那么多动画片的?”陆依曼不理会女儿的抱怨,手脚麻利地帮吴囡囡穿好衣服,然后抱着她来到卫生间,“妈咪曾经告诉过你,我们要去非洲看大象,你忘记了吗?快,自己刷牙洗脸,妈咪去给你准备早餐。”

“好~”吴囡囡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在卫生间的小板凳上,有些笨拙地扭开牙膏挤在儿童电动牙刷上伸进自己的嘴里。

她去拉维斯带上吴囡囡的真实原因是想带女儿玩几天,因为这个季节正值拉维斯海滩最漂亮的时候,陆依曼想起了曾经拉美西斯带自己去过的那个秘密海滩,那里的海水是最好的蓝色,她有些怀念曾经拉美西斯从那片海域里打捞上来的鱼的味道了。至于说索伦庄园的事情,陆依曼坚决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掺和进来。

“囡囡,动作加快!否则我们会赶不上飞机的!”陆依曼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早餐,一边忍不住提醒吴囡囡。

“不要再催我了,妈咪,我找不到我的背包!”

“你可以去看看你的芭比娃娃后面。”陆依曼站在餐厅里扶额叹气,吴囡囡从小就是个包包控,也不知道她长大了会收集多少个不同样的包包在家里。

终于,在阿吉曼和阿蒙哥哥还没有起床的时候陆依曼一手抱起吴囡囡,一手推着行李箱走出了别墅。

“妈咪,如果我走丢了怎么办?”吴囡囡坐在飞机上玩弄着她漂亮的小挎包,那里面装着她哀求陆依曼给她买的儿童化妆品。

“你不会走丢的。”陆依曼帮她系上安全带,“你瞧,妈咪和你之间牵着绳呢!”她举起手腕给女儿解释着手上荧光绿色的手环,那是她为了防止吴囡囡走丢特地买的母子手环,陆依曼一个人真的会有疏忽了吴囡囡的时候。

“这颜色真难看。”吴囡囡嫌弃地看了一眼手环,扭扭小屁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妈咪,我好困。”

“那就睡一觉吧,睡一觉你就能看见大象和狮子了。”陆依曼轻轻拍着女儿。

“你能继续讲那个中国女孩的故事吗?”吴囡囡渐渐声音小了下去,眼睛也开始打架。

“好。”陆依曼把女儿搂在怀里,轻声讲述着她和女儿独特的睡前故事,“昨天讲到苏艺婫看见暴走的楚尥晗很是惊讶,于是她拔出刀来对尥晗说......”

吴囡囡的睡前故事在平稳的气流声中徐徐展开,她靠在妈妈的身上很快便安然地熟睡过去。从洛杉矶飞往拉维斯要十三个小时,机舱内昏黄的阅读灯闪了一下,陆依曼也在安静平稳的早班机中沉睡过去。整架飞机都十分安静,微微颤抖的机身平滑地驶过湿漉漉的云层,云层下方的地中海翻滚着晶莹的浪花永不停歇地拍打着礁石,每一块礁石上都写满了岁月的棱角。无论身处地球的哪一个角落,时光总是叫人心安地缓慢流逝着。

六年前,吴泽在外国语大学的礼堂中最后见过陆依曼一面后,就赶回军队着手料理他和前妻之间的纠纷了。事实上在拉维斯的后面一段时间吴泽一直在和前妻办理离婚手续,当时从国内来往的信件中吴泽和她的前妻已经把离婚协议书签好了字,送去了政审部盖章。吴泽收到的消息是政审部已经将两份文件盖好了章,一份送到了吴泽的前妻手中,另一份询问吴泽是寄到拉维斯去还是留在政审部等他回国后自取。他已经按照离婚协议中写的将自己名下财产分一半给了前妻,所以吴泽十分不解为什么他的前妻还要来闹事。不过吴泽的前妻逻辑也非常有意思,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听说的,她坚持声称吴泽本应该净身出户的,是因为陆依曼这个小妖精在一旁撺掇,她才只拿到了一半的财产。吴泽非常不悦前妻满口“小妖精”“狐狸精”地称呼陆依曼,他想要尽快结婚就是怕这丫头被落下这种奇怪的称号,不过好歹夫妻一场,吴泽还是非常清楚前妻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也就私下里又给了前妻一笔安抚费,两人就算从此天涯各一方。后来吴秀娟听说了这件事,意料之中地又哭又闹,一个劲儿说自己命苦,往儿子背上狠狠敲打了几拳头,更是恨极了陆依曼。任凭吴泽怎么对母亲解释,吴秀娟就只认前妻一个儿媳妇,坐在病床上哭天喊地说自己好不容易看着儿子成了家,就等着抱孙子了,怎么儿子就被一个城里的小妖精蒙了心智,媳妇也不要了,亲娘也不管了,干脆自己也下去见阎王爷好啦。吴泽劝地没了耐心,也就闭口不提陆依曼的事情了。只是现在没人帮着照顾母亲,他少不得部队医院两头跑,渐渐忙起来也就没工夫想念陆依曼了。不过说到底吴泽的母亲还算是有福气,经过几次治疗后癌细胞算是控制住了,医生甚至说可以回家将养着,开了稳定病情的药,吴泽就带着母亲回了老家。吴秀娟回到家自然闲不下来,家里养的鸡和鹅扑腾着欢迎主人回归,地里种那么些菜苗苗全都死完了,吴秀娟挽起裤脚又开始下地种起菜来。吴泽见母亲身体见好,这才敢接过部队的命令再次奔赴拉维斯驻守。

他突然明白了陆依曼坚持离开猎豹特种大队的想法。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人了,倒不如离开这里去拉维斯,起码在那里吴泽不会看见一草一木都回想起陆依曼的影子。

令他没想到的是猎豹特别突击队的全体队员都跟随他主动请缨来到了拉维斯。谢磊被吴泽盯得心里发毛,嘿嘿地笑着说大家不是都发过誓要同生共死报效祖国吗?都不在一处住着,哪来的同生共死?再说了,我媳妇儿还在拉维斯等着我呢,嘿嘿,嘿嘿。

其实吴泽来拉维斯驻守是有私心的,他总觉得有一天自己那缺失的心房也会回到拉维斯。这里是他和她经历生死修成正果的地方,她一定会来的。

可是这已经是猎豹特别突击队在拉维斯驻守的第五个年头了,那块熟悉的营地旁边已经立起了一块白色的石碑,吴泽的肩章也由两杠一星升到了两杠三星,就连谢磊都已经和酒吧老板娘生下了三个孩子,陆依曼还是没有出现。

“尊敬的乘客,我们的航班即将抵达拉维斯首都国际机场,请您收好小桌板,打开遮光板......”

甜美的女声在机舱内回响,陆依曼睁开眼睛升了个懒腰,推醒身边的吴囡囡。

“囡囡啊,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发生,一定要记得找军人,好吗?”陆依曼推着行李走出熙熙攘攘的机场,一边叮嘱着还没睡醒的女儿,“这里和家里不一样,这里的警察不能帮助我们的,所以一定要找穿军装的军人,而且一定要找到中国的军人,知道吗?只有中国的军人会保护我们的安全的。囡囡,回答妈妈,中国的国旗是什么样子的?”

“红色的,有五颗黄颜色的星星。”吴囡囡快要被陆依曼烦死了,她当自己是傻子吗?每次都要重复问一遍中国的国旗样子。

“嗯,囡囡真棒!”陆依曼叫来一辆计程车,和吴囡囡钻了进去,“麻烦去使馆路的酒店。”陆依曼递给司机一个地址,那是她预定好的酒店,离中国大使馆很近,治安相对有保障一些。“囡囡,告诉妈妈,如果你一个人找到了中国军人,你应该怎么说话?”

“讲中文。”吴囡囡打了个哈欠,“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和妈咪的名字,然后说我走丢了,需要帮助。”吴囡囡觉得自己的妈妈把自己当成三岁小孩了,这点常识都没有,她还怎么在一年级混了!

陆依曼听见女儿逻辑清楚地回答自己的问题,这才放下心来,她摸了摸吴囡囡的头,把她搂在怀里。

二十六岁的陆依曼,在女儿面前已经俨然一副三十多岁黄脸婆的说话方式了。这几年在她脸上刻上的时光印记,除了被吴囡囡气出来的眼角细纹,还有眉宇间的沉淀和眼神中的故事,还有她怎么想办法都消不掉的一点点妊娠纹。

母女二人在酒店里安顿下来之后陆依曼就带着吴囡囡来到了拉维斯最大的野生动物园,她答应吴囡囡要带她看大象和狮子,这个许了一年多的诺言总算是实现了。吴囡囡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非洲象和非洲狮,她坐在观光车里紧紧地抱着陆依曼,既兴奋又害怕,总担心车窗外的狮子会不会扑过来伤了她和妈咪。

其实陆依曼并不是个慈祥的母亲,她从来都不会对吴囡囡言听计从。虽然说陆依曼秉信着不打不骂的教育原则,她想要把吴囡囡缺失的那份父爱弥补回来,但陆依曼绝对不会容忍吴囡囡任性妄为。她不在意吴囡囡的成绩,但却严格要求她为人处世的礼节;她从来不会抵制吴囡囡天马行空的在墙壁上乱涂鸦,但却一直要求她学习毛笔书法......吴囡囡其实也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孩,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还时不时地到处奔波。吴囡囡从阿蒙哥哥那里听说了有关妈妈的故事,她知道自己是有爸爸的,只不过爸爸犯了错误,妈妈在惩罚他。所以吴囡囡每年圣诞节许的愿望都是希望妈妈能够原谅爸爸,希望自己能够快点再快一点见到爸爸。

此时此刻兴奋地像只小鸟一样的吴囡囡正捧着爆米花坐在动物园的电影院里观看一部非洲象的纪录片,待会儿她还要和妈妈坐船去海上玩。吴囡囡是在洛杉矶海边长大的不错,但妈妈说这里的海水是世界上顶好顶好的蓝,妈妈还说她们可以在沙滩上露营,晚上吃烧烤玩......

吴囡囡最喜欢妈妈了!她爱死这趟旅行了!

陆依曼抱着吃饱喝足看够非洲象的吴囡囡乘上了前往海滩的渡船。她从来没有乘船前往过那里,以前每一次都是拉美西斯开着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带着她走过海滨高速。陆依曼可没有钱买法拉利,她靠着在美国一个文学论坛上写小说为生,虽说日子倒也不愁吃穿,但法拉利这种东西是陆依曼想都不曾想过的。

下了船后还需要步行一段路程才能到达拉美西斯的那片秘密沙滩,吴囡囡不愿意走路,陆依曼只好把用来装帐篷的背包挂在身上,然后抱起女儿一浅一深地慢慢在沙滩上前进着。由于这本来就是一片秘密沙滩,没有游客,所以干净的沙滩上只留下了陆依曼一个人的脚印。今天的拉维斯同样是一个明媚的艳阳天,带着点咸湿的海风吹乱了陆依曼的长发,沙滩上白色的小贝壳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吴囡囡抱着妈妈的脖子,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睁着大眼睛观察身边的一切。她担心在这没有游客的地方会有危险,平时妈妈总是警告她不要一个人前往无人之境,吴囡囡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带她来这种地方。沙滩远一些有几块比较斑驳的礁石,吴囡囡紧盯着那些石头,仿佛他们能活过来咬人似的。

“妈妈……”吴囡囡抱紧了妈妈的脖子。

“别怕,”陆依曼感受到了女儿捏紧的每一根手指,她轻拍女儿的后背,决定给她讲述关于阿蒙哥哥的爸爸的故事。

“很久以前,阿蒙哥哥的爸爸带妈妈来过这里。”陆依曼望着碧蓝的海水开始回忆起拉美西斯曾经告诉过她,童年拉美西斯曾经把属于他的宝藏藏在这片海湾下的沉船中。陆依曼只是心想小孩子的宝藏不过就是几块奇特一点的石头,还能有什么。不过现在看着清澈的海水下面那艘破损的小渔船,陆依曼倒想潜下水去找一找,就算是一颗小石子,也算是拉美西斯留在这世上的一点痕迹吧。

第二天陆依曼带着吴囡囡去了一趟索伦庄园的旧址,和新闻中的画面一致,这座宏大的庄园被一个不知名的开发商改造成了酒店,人来人往的游客们欣赏着曾经属于索伦家族的私有财产。这座酒店还有一项特色体验活动:酿葡萄酒,来自东方的游客们从没有亲眼见过葡萄酒的酿制,纷纷在葡萄藤下体验这种新奇玩意儿。陆依曼注意到葡萄藤下的秋千被围住不让游客坐上去玩耍,她没有发现任何索伦家族曾经的熟悉面孔,陆依曼耸耸肩为那些不能享受秋千乐趣的游客们感到惋惜,一边带着吴囡囡离开。

“妈妈,这就是阿蒙哥哥的家吗?”吴囡囡牵着陆依曼的手,有些流连忘返。

“不算。”陆依曼一边低头看手机上突然闪出的新闻一边回答女儿。阿吉曼好不容易逃离这里,何必又让阿蒙哥哥再背上罪犯儿子的称呼呢。阿蒙哥哥出生在洛杉矶,他的家是洛杉矶海边的温馨小房子,不是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家这座华丽恐怖的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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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校大叔的小娇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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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失足少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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