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夕
那一年,六国覆灭,秦皇登基;那一年,大乱终止,心有余悸。
那一年,她已在师父的教导下,熟知礼法,却仍像大多数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一般,活泼好动。
从有记忆开始,廖七夕便是随着师父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崖底。
她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亦不知自己家乡何处,师父只曾轻描淡写的说过她是被三师姐带回来的,而那位三师姐,廖七夕只在自己小时候同她见过几面,而后,她便是只活在师父口中的人了,这话的意思可并不是说三师姐不在人世了,而是说三师姐再也不来师父和她所生活的三生崖底了。
虽然廖七夕有时候也会想起那位三师姐,但时间久了,她便慢慢将师姐遗忘了,只记得一位同自己日日生活在一处的白胡子师父。
虽说师徒俩生活在几乎算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但似乎师父总能知道天下大势。对此廖七夕一直不知缘由,但师父似乎也是有意隐瞒而不说。
师父告诉她,如今天下被一个叫做“秦”的国家统一,当权者秦始皇虽残暴却有宏图大志,结束了自春秋以来的乱世局面,还给了天下百姓一个勉强算是安定的生活。
可小时候的廖七夕哪管别人是不是明君,她害怕那个在师父口中被描绘得丑陋可怕的秦始皇,师父似乎也知道了这一点,所以便常常用“秦始皇”三个字来恐吓廖七夕,吓唬她若是不听话便让她给秦始皇做奴仆。
所以“秦始皇”这三个字,在廖七夕心中,便等同于噩梦。
师父很厉害,虽然廖七夕没见过多少人,但她就是知道!师父的房间里有满满一墙的书,虽然师父总爱让她去看什么《尚书》,《诗经》,但廖七夕可一点都不喜欢,她更喜欢那些被师父称为不务正业的书,只是十几年下来,被师父逼迫的时候,她还是得乖乖的去看那些一本正经的书,虽然总是老大不乐意,但是每次自己看完一本书,看到师父高兴的笑得眉毛要翘起来的样子,她有时候也会觉得,其实偶尔看看这些书也不错嘛!
每年,师父都会带她去镇上走走,买些吃穿的用品,有时候邻近的城镇上举办集会之类的,师父也会带上她一同游玩。因而廖七夕也算是知晓人情世故,不至于在为人处世上闹出笑话。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遇到命中注定的人,觉得那样的生活简单而温馨,没有特别好,但也没有特别不好。
廖七夕至今还记得,那一天万里无云,她一边啃着从崖底采摘的果子,一边口齿不清的哼着歌。
“廖丫头,你磨蹭什么,快点进来!”师父在一间很破很破的茅草屋子里朝她大声吼道。
“哦,就来就来!”廖七夕赶紧扔掉手中的果核,抬脚就向草屋冲去,不自觉便使出了师父的独门轻功,廖七夕还记得看到师父第一次施展出轻功的时候,她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讶与兴奋。
那时师父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道:“想学吗?”廖七夕点头如捣蒜,师父眼中笑意更深,一展衣袖,身影已在三丈之外,声音也随即传来:“若你能追上为师,为师便教你!”
草屋里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头正优哉游哉地跷着二郎腿,看着廖七夕狼狈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不错不错,又快了些许。真是个好苗子!”
看师父笑得奸诈的模样,廖七夕在心里暗暗骂了几百遍,脸上却笑意盈盈地说道:“哪里哪里,其实还是师父教的好罢了,俗话说,‘名师出高徒’没有好师父,哪来的好徒弟啊,这都是师父的功劳,徒儿哪敢妄自称赞,更何况师父你神功盖世,医术天下无双,更是难得的大好人,将我一个举目无亲的弱女子收为徒弟,传授毕生绝学,小女子心中甚是感激。”
偷偷抬眼看了看正听得极爽的某人,却只见师父笑得一脸舒服样,见廖七夕不继续说了,师父抬了抬眉:“怎么不说了,继续啊!”
“我有点口渴了,师父……”廖七夕故意装可怜,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师父。她心里明白,师父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一向极疼她,自然不会多加为难。
“去三生泉自己打水喝,顺便帮我采几个野果,打几只野兔,带几壶清水回来!”白毛老头边说边扔给他个水壶,廖七夕顺手接过,问道:“那师父你叫我来干什么?”
师父仰头喝了一口廖七夕酿的野果酒,看也不再看廖七夕一眼,道:“自行猜去吧。”
廖七夕无奈的翻了翻白眼,好吧,她知道,她又上了这个老头的当了,狠狠白了他一眼,将四个水壶甩到肩膀上,廖七夕一扬头,大步流星地跨了出去。
一路欣赏着四季如春的崖底美景,她慢悠悠的走到了三生泉边,想起那时师父教她轻功时可没少折磨她,不过也亏得师父的折磨,才让廖七夕这一身的技艺中最值得夸耀的便是轻功了。
这崖底四季如春,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是师徒两人自给自足,因此廖七夕打完水后便坐在三生泉边,正思索着今日该去什么地方走走,突然间便看见从悬崖上掉下来一个大物体,唰的掉进了水里,溅起了一个大大的水花,可怜廖七夕恰巧坐在泉边,平白无故便被溅了一身的水。
廖七夕忙起身离开,摸了摸脸上的水,对于从天而降的人自然好奇,便凑到泉边去看了看,却见泉里浮着三个人,啊,没错,是三个人,一女,两男。
殉情?不像啊,这明明有两个男的啊。廖七夕撑着下巴想了想,还是想不出来。但是见死不救可不是师父平时教的,于是她一个飞身,足尖轻点水面,再一个操手,便从水中捞起一个男子,再一次,捞起另一个男子,最后,那个女子也被廖七夕救起。
那三人身上都湿透了,廖七夕也被溅得一身的水,将那三人放好,廖七夕便生了火,尽量让他们靠近火源,以免着凉了。
为他们生了火,休息了一会儿后,廖七夕便去找了点草药,跟着医术精湛的师父那么久,医术虽未如师父那般炉火纯青,但救人这样的事,还是力所能及的。
两个男子似乎受的伤很重,那个女子的伤倒不重,估计一会儿就会醒了。廖七夕自小在山中长大,对山中事物早已熟悉了,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外伤的草药,心中不放心那三个人,便又急急忙忙赶回去了。还好她回来的早,他们尚还未醒。
她便在他们身边坐下,一边捣药一边细细的打量他们。
躺在廖七夕左手边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那男子剑眉黑浓,鼻梁高挺,很是英俊,嘴唇微薄,紧闭,似有什么烦心事。
再左边便是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他眉长入鬓。端得是一副好皮囊。
最后是那个女子,长发已湿,散乱的铺散在地上,一身华服虽同样被水打湿,却还是能看出做工极为细致,那衣服廖七夕不曾见过,不像是曲裾的修长,却是一件大褂子套在长长的裙子外面。鞋子也是造型独特,廖七夕不知那是什么,不过想起师父以前说过在边陲关外还有许多不同于关内的生活方式存在,便也释然了,这位女子,许是关外人士吧。
那女子长得可真好看。廖七夕不禁想到,她见过的人里,也只有那位久未谋面的三师姐能与她一较高下。廖七夕顿了一下,自嘲的笑了起来,明明自己都没见过多少女子。
单看服饰,那女子必定身份不低,而那两个男子身受重伤,她却毫发未伤。廖七夕歪着头思考了一阵,恍然大悟,哦,原来他们是她的护卫!
正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的廖七夕,却突然发现,那女子的睫毛轻轻跳动了一下!廖七夕赶紧放下手中的草药,跑到那漂亮女子身边。在漂亮女子的眼皮微微跳动过几次之后,她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位姑娘的眼睛可真漂亮。
“我这是在哪里?”姑娘声音好像黄莺出谷一样悦耳动听,廖七夕不禁有些感慨上天的不公平,给了她美丽的外表,还要给她美妙的嗓音。
正在她浮想联翩之时,却发现那漂亮姑娘已经坐起来,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廖七夕,朱唇轻启:“姑娘,请问,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三生崖底,你们三个从崖上摔下来掉在水里,恰好被我看见,所以救了你们。”
那姑娘看了看四周,回头对廖七夕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多谢姑娘相救。”
廖七夕忙摆手,这么漂亮的姑娘向她道谢,自己自然有些开心:“不用不用。”
那女子却突然像想去什么似的,四处张望,廖七夕猜她是在找另外两个男子,便移开一些,让她看见躺在一旁的两个男子。
女子看见那两个男子后,不顾自己的身体便从地上坐起,踉踉跄跄的跑到那两个男子身边,慢慢坐到了他们身边,仔细瞧了瞧他们。
廖七夕出声提醒道:“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我采了点草药,待会儿帮他们上点药,过会他们便会醒来了。”
“果真?”女子看看她,许是相信了廖七夕眼中的真诚,慢慢放松了。随后不发一言,只静静的看着那白衣男子,廖七夕瞧见她眼神里那种压抑而绝望,突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看她那样看着白衣男子的眼神,廖七夕也猜到了他们之间必有一段难以言说的过往。于是也不问。只专心于捣弄那些摘来的草药。
周围一旦安静下来,便时常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坐到了廖七夕身边,同她搭起话来。
在交谈中,廖七夕知晓了玉漱是一个叫做图安的小国公主,被逼与年长她许多的大国秦国的皇帝秦始皇和亲,只为保一方百姓平安。
而这两个男子则是负责护送她入咸阳的蒙家两位将军,黑衣者为兄长,名唤恬。白衣者为弟,名唤毅。
廖七夕注意到,在说到那个白衣名叫蒙毅的男子的时候,玉漱的表情有些不一样,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在顾忌着什么。玉漱沉默无言的低着头想了许久,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蒙家在秦朝是将门世家,世代得当权者重用,而各位蒙家人,更是骁勇善战,各个均能以一当百。但据说蒙毅却是自小流落在外,前几年才被蒙家人找回,而在蒙毅回到蒙家之前,他与玉漱便早已结识,两人更是缘定终生,约定等到蒙毅功成名就之日便迎娶公主过门,哪知未等到那一日,先等来的却是始皇钦点的和亲。
听到这,廖七夕心里也算有数了,想到曾经在师父房中所看的“不务正业”之书,她认为既是有情人便一定要终成眷属。
廖七夕心中一直对秦始皇没有好感,此时看到玉漱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却要被迫与心爱之人分别嫁给一个糟老头,她更是认定了秦始皇就是一个又老又凶的色老头!
暗暗地,廖七夕下了决心,若有可能,尽全力帮助他们!一定不能让玉漱嫁给那种人!
彼时,她还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未曾见过世事无常,未曾经历生离死别,只相信着心中的一片美好,相信着蔚蓝的天空下总会有希望开在田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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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廖七夕:“师姐师姐,你是从哪里捡到我的呢?”
三师姐:“忘了。”
廖七夕:“师姐师姐,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三师姐:“不会。”
廖七夕:“师姐师姐,你的镯子好漂亮啊。”
三师姐:“嗯。”
……
(高冷的三师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