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梦
天下纷纷扰扰,七夕却过得浑浑噩噩,每日都窝在逍遥门内,一边派遣人去联络各方势力,提供钱财及消息的帮助,一边又时刻关注着骊山皇陵外的蓑衣人,整日想方设法找到打开骊山陵墓的办法。
随着各方势力的崛起,逍遥门这个名字也逐渐出现在越来越多人的口中,好像谁得到了逍遥门的支持,便能一举入侵中原,夺得天下至尊。但七夕对这些毫不关心,她只尽力提拔起更多的势力,致力于推翻秦朝的统治。
东方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从蒙恬、王贲、蒙毅玉漱离开之后,七夕便一直沉浸在这方小天地里,仿佛逍遥门这座小小的山头,便已是她今后全部的人生。关心七夕之余,他听小梓说七夕时常半夜惊醒,满头大汗、一脸惊恐,问她梦到了她却又三缄其口,只沉默着摇摇头,让小梓打点水来洗脸。有时候小梓打完水回来却不见了七夕,惊得她喊醒了东方和阿越满山的找她,却在后山的院子里,看到她披着一件单薄的衣服,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抬头看月亮。有时候一夜无月她也会跑过去,从山崖上淡淡往下看,吓得小梓以为一个不留神她便会跳下去。
这样几番下来,东方便将自己的寝卧搬到了七夕隔壁,往后几次若是七夕再做噩梦,东方总是第一个赶到的。
一日他正半躺在榻上看黄石公寄来的书信,信中提到他不日便要回逍遥门,路上还遇见了黑河镇的薄大夫,想必会给七夕一个惊喜。正想着该怎么回信,便听到隔壁七夕的房中传来一声惊呼,东方还来不及仔细思索,人便已经冲了出去,一把拉开七夕的房门,冲到她床边,深吸了一口气,掀开她床边层层叠叠的窗幔,压下因极速奔跑过来而砰砰乱跳的心脏,淡淡问道:“可是又做梦了?”
床上的人已经挣开了惺忪的双眼,撑着身体坐起来,眼中的落寞在看到东方时忽的消失了,随着她眼珠微转,漆黑的眼睛渐渐清明了起来。
七夕慢慢坐起身,上下打量了东方流觞一番,自从他搬到自己隔壁,每次夜里做噩梦思及往事,睁眼瞧见的第一个人必然是他,倒是让她早已习惯,也不计较他大半夜的闯进女子的闺阁里。
此时东方流觞一手抬着层层帷幔,微微倾下身看着她,如丝缎一般光滑的头发从肩上滑落,堪堪就落在七夕手上。
这么好的头发,怎么就没长在我身上呢!七夕半是嫉妒半是羡慕的拉了拉东方的头发,惹得东方皱起眉,伸出另一只手拉住自己头发的上端,语气中却是轻笑:“这是何意?”
“价值百金的流云蓝衫和万中无一的盘龙玉,”七夕嘟囔着,“东方流觞,逍遥门的钱是不是都让你中饱私囊了呀?”
东方语气中笑意更甚:“何出此言呀?”
七夕这会已经坐起了身子,虽已入秋,但夜里还是觉得有些热,窗子也只是虚掩着,一阵风吹进来还觉得有些提神醒脑:“门里除了你,谁还穿得如此高调?”
东方流觞歪着头,似乎在认真思索着还有谁。
廖七夕接着道:“不说绿尘这样的长老和小梓,即便是我与师姐也都着素衣,也就逢年过节的会为自己添置一两件衣裳,怎么你却是三五日便换身不重样的新衣,还件件都是金贵的材质呢?”
她歪着头一边上下打量东方流觞,一边指着自己屋里的摆件:“你看我屋子里都没几个像样的东西,几乎都是小梓在路边看到些好看的就摆来我房里添添人气,再看看你房里,样样讲究样样稀罕。”廖七夕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在屋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东方流觞身上,语气中半是谴责数落,半是揶揄打趣。
东方流觞见她不似往日那般沉溺于梦中往事,心下长舒了一口气,笑着撩起衣摆坐到了七夕床边,道:“你若是喜欢,明日去我屋里把中意的东西都搬过来便是。”
廖七夕却摇头:“我不,累得慌。”
“让阿越替你搬便是。”
七夕:“……他今日才刚回来,一日都不用休息的吗?”
“为门主做事,是门中所有人心甘情愿的。”东方流觞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仿佛他从未与七夕起过什么争执。
七夕一时语塞。
东方也站起来,姿态优雅的掸了掸衣袖,淡淡笑道:“若是没什么事的话便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呢。”
“每日都有一堆事,”七夕打了个哈欠,“好像怎么都做不完似的。真是累得慌。”
东方哑然失笑:“我都不知,你何时变得这般懒惰了?”
“不如你帮我去处理罢。”迎着东方流觞不解又质疑的眼神,七夕说完了后半句,“为门主做事,是门中所有人心甘情愿的。”
东方流觞哭笑不得:“休要胡闹。”
七夕这才抿嘴笑了,冲他摆摆手:“做个好梦。”
东方流觞满意的点点头,细心的为她放下层层帷幔,随后拿过她床头的一盏灯,缓步往门外走去。借着烛光与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烛光,七夕看到东方竟是赤着脚!
一时之间她心中恍惚,说到底东方还是关心她的,否则不会担心到来不及穿鞋便来她房里。转念想到最近自己总是做梦,每回都能梦见以前的事,不免情绪低落。
她赤脚下床,走到窗边,推开虚掩的窗,抬头便看到高悬于夜空中的一轮圆月,喃喃道:“又圆了。”
可惜不管月亮再圆多少回,也不会有人在七月初七给她送礼了。
七夕长舒了一口气,人便好像突然之间被谁抽走了生气,她将头抵在窗牖上,紧咬着下唇,眼里弥漫上水雾,或许只有到这个时候,她才敢毫无顾忌的放任自己去思念他。
/
没过几日,东方流觞到山崖下接到了黄石公,大半年未见,黄石公看起来竟更有精神了些,虽然还是一头白发,但身子硬朗,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就连一旁同行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也是红光满面。
“尊主大人。”东方远远瞧见了他们,便做了个揖。
黄石公笑呵呵的将东方流觞扶起来:“东方小子最近是不是太过操劳了呀?这眼睛都黑了一圈了。”
东方干硬的扯了扯嘴角,干脆不与黄石公争辩:“这位便是薄大夫吧?常听七夕提起您。”
薄大夫身形修长,样貌仍可窥见年轻时的俊朗模样,与黄石公站在一处,不禁让人感慨岁月悠长,竟也能善待年长之人。
三人边随意话些家常,边往逍遥门而去,黄石公笑呵呵的同对方再三确认他没有提前告知七夕自己要回来的事,随后转身对薄大夫道:“那便好那便好,想着这丫头近来情绪低沉,我们给她些惊喜。”
一旁的东方心有余悸,对于如今的七夕而言哪里还有什么惊喜呢?只愿不是惊吓便好。他领着黄石公与薄大夫来到七夕的办事处,指了指虚掩的门:“平日里七夕都在这里处理事务。”
黄石公点点头,刚抬脚准备迈进去,想了想又对东方流觞道:“你先别走,在门外候着,若是廖丫头忽然钻出来,你也好跟上。”
东方流觞想了想一会黄石公要说的话,估摸着确实有这个可能,便抬了抬手退到了一遍。
屋子里的七夕正在小梓的陪同下与刚从大梁境内回来的阿越说话,一转头竟看到门外立了两个人影,起初她还以为是东方或是门中其他人,再定睛一看,来人一头白发恣意,脸上还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
“师父?”七夕惊呼一声,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黄石公哈哈大笑起来:“先别忙着高兴,看看我给你带谁回来了?”
七夕一愣,尚来不及在心中思考,黄石公已经侧过身子,将身旁一人完全露了出来。只见那个须发微白,但形容俊朗神气,眉眼炯炯有神,正冲七夕笑着。
“薄大夫?!”多年未见,七夕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仍与记忆中一般,姿态风雅,精神矍铄,当年黑河镇一场大火她虽未亲临,但相熟之人的失踪让七夕坐立难安,如今看到薄大夫全须全尾的站在自己面前,她一时之间还不敢相信。
薄大夫笑着点点头:“是我。”看七夕已经说不出话,他与黄石公对视了一眼,笑着为七夕解释道,“黑河镇大火之时,我恰好外出采药,等到回家一看,满目狼藉。”
薄大夫边说边摇头,似乎不忍回想起当时的惨状:“我在废墟里找了两天两夜,都没找到如契如素的尸首和痕迹,心中也并不相信她们已经葬身火海,可我却不知道是谁想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又是为了什么,恰好在那时看到蒙将军出现,我便赶忙躲了起来,暗中跟了一段路程,才知道原来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来搜过一番了,而目的就是为了那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我起初以为这定是嬴政的所作所为,找不到长生不老药便将我族全数杀尽,这样一来我更加不能让他得到他所求之物,可没想到越是往下查,竟让我知道了一个秘密,原来真正想得到长生不老药的人,是赵高!”
七夕一愣,这个答案既是在意料之外,但也不会让她太过吃惊。“那这长生不老药……”
这害死无数人性命的长生不老药,究竟存在吗?
薄大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只消吃下一颗便能与天同寿的丹药,自然是不存在的。但吃下可解百毒、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已经被我们研制出来了。”
“果真如此?”七夕觉得薄大夫所说的一切已经超过了她的认知,不管大夫医术再怎么高明,活死人肉白骨听起来还是太过离奇,“那这被赵高知晓了吗?师父和薄大夫这一路上回来,可有遭遇埋伏?”
黄石公摇摇头:“你当这灵丹妙药好研究呀?我跟贤弟耗费了整整三个月才找齐了药材,若是没一点际遇,恐怕这药也无从诞生。”
“那这药是只有一颗?”七夕越来越不明白师父与薄大夫要告诉她什么了,一边将两位老人家迎进屋内,一边让小梓倒茶,甚为不解的问道,“师父是怎么与薄大夫撞到一处,还称兄道弟了?”
“这你不用管,”黄石公摸着长及腰部的白须,脸上笑意晦明,“今儿我们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好事。”
七夕的眼睛在他俩身上转来转去,一瞬之间也想不到师父说的好事是指什么,便笑着问:“何事呀?”
“那活死人肉白骨的药,我们给一个死人喂下去了。”
“他活了过来。”
“此刻就在山脚下的小竹屋里。”
“那人是个秦朝将军,死前在北方修筑长城、抵御匈奴,却被奸人赵高一杯毒酒送走,我俩看不过去,便着手救治了他。”
“廖丫头,他在山脚下等你,你快去吧。”
在门外等着的地方正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坐在石凳上开始思索明日要后厨房多学几样小菜给阿越补补,眨眼间便看到一到素色身影飞也似的往山脚而去。
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笑容。
※※※※※※※※※※※※※※※※※※※※
水谷:终于救活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