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人类最是矛盾难解。

许多次,魅魔入梦,都会因为他们内心的渴望和外在的表现几乎背道而驰,而迷惑不解。

姜玉鸣年少时见过父母恩爱不疑的模样,梦想过以后,也要找一位和母亲一般温柔坚贞的女子,与她白头偕老。

然而后来,他心中那本来是世间最圣洁的女子,堕落成夜叉修罗一般面目可憎的恶女,姜玉鸣心中曾坚信的一切,都霎时支离破碎。

他曾以为,有人来爱他,是一件幸事。若他也爱她,那么为她赴汤蹈火,出生入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本以为,相爱就该真心相许,天上地下,永生永世,不离不弃,是理所应当。

但原来不是。

原来有人来爱你,不是一件幸事。因为她可能会改变心意,她会离开。

她还会带走你全部的幸福。

有人来爱你,这件事情是一颗看似裹着蜜糖的毒药。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的心。

他害怕自己如父亲一般,傻傻的掏出真心,最后却被愚弄、被嘲笑、被蔑视、被践踏。

他恨母亲。

其实他也恨父亲。他恨父亲为什么知道了一切后,也依然不肯离开她——为什么不肯傲骨铮铮,有骨气,有尊严,有骄傲的离开。

为什么要在她的面前哭?他是男人啊!

十三四岁的少年,眼里黑白分明,爱憎也分明。

他说:“爹,你和娘分开吧。我们走,我们单独去生活。”

曾经也是丰神俊朗的男人,那时却已憔悴软弱的不成样子,他的眼神里失去了光彩,整张脸暗淡灰败。

他看着儿子,嘴唇颤抖着:“……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她,我的心就像是被人剜走了一大块,空洞洞的。”

他不想走。

哪怕她那样残酷的对他,他还是不想走。

他垂下头,低声道:“阿鸣,我跟你娘谈过了,她知道错了,她会回头的。”

“回头又怎样?”姜玉鸣心中大恨,他对父亲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他愤恨道:“她回来,我也不会要她了!”

父亲以为还有一线希望,但在少年看来,他已是败军之将,割地赔款,献城投降,毫无尊严,仰人鼻息,争取到的议和,也不过是对方随时都能收回的施舍。

那时他并不知道,他说这话时,眼眸中的决绝残酷,和他母亲一般无二。

他是她的儿子,血脉相连,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继承了她的某些特质。

他的母亲长相温柔娇弱,实则情烈如火,她的感情来得快,去的也快,爱时爱意炽烈,不爱时便残忍漠然。

当初是他的母亲对父亲一见钟情,热烈而直率的展开了追求,他们相爱时,母亲时常说起这段往事,神情骄傲,姜玉鸣便也为母亲而感到骄傲——看啊,他的母亲那么爱父亲,作为他们的孩子,他有什么理由不为父母骄傲呢?

但后来他才明白过来,她的骄傲,大约是攻城略地,又夺下了一个战利品的骄傲。

而他的父亲,是那种乍一眼看过去,十分寡言沉默的人。

他爱一个人,徐徐渐进,缓慢悠长,一开始总是显得冷淡疏远,难以察明心意,但时久日长,爱意就会绵绵不绝,累积叠加,专一不移。

一开始,母亲总会为父亲的平静淡然而伤心,说他不够爱她,两人时时会起争执,但最后她总会被父亲无奈温柔的哄好。

姜玉鸣便一直觉得,那不过是夫妻间的情趣。

可后来他越来越爱她时,她的视线却已经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

这两种不同的特质,在姜玉鸣的身上中和在一起,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他外表如他父亲一般冷漠,内心却如他母亲一般热烈。

他的爱意如他母亲一般炽燥,又如他父亲一般长久。

对不爱之人他漠然以对,毫不动摇,对在意之人却辗转反侧,又无可奈何。

后来,人世朝代更迭,某一世,流行起了一种药物,凡人争相吞服,上瘾成性后,无法自控,以致形销骨立,状如疯癫,却无法自拔。

姜玉鸣见之,心中森寒,他想,情爱一事,与此毒又有何分别?

他绝不要落的如此下场。

他信世上有长相厮守、矢志不渝的爱情,但不信那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既然没有,最终便总会辜负。

他不想辜负别人,也不要被人辜负。

可是,毒之一事,最吸引人的,便是见到旁人服下后,非但不露痛苦之色,反而幸福满足,飘然欲仙的模样。

能叫人向而往之的,定然有其妙处,最为叫人好奇。

只是,值不值得?

究竟是为什么,他的父亲不愿弃母亲而去?

究竟是为什么,世间男男女女,情情爱爱,悲剧不绝,却爱意不息?

情爱之事,究竟是什么滋味,竟有那么大的魔力,叫人粉身碎骨,尊严扫地,傲骨寸断,也不肯回头?

梦境最深处,也是他灵魂最深处,他好奇而畏惧。

……

姜玉鸣再一次惊醒,想他自修道以来,每日冥想打坐,很久都未曾入睡,更别说做梦了,而这短短几月时日,他就做了两次梦,还都是中了红尘练以后。

该死的红尘谷!!不知廉耻!厚颜无耻!竟用那样下作的手段——!

而且每次中了红尘练,为什么都会是在她面前!?

他修道多年,一柄射天狼锋锐难当,极少陷入困境,虽然人人都知道他厌恶女性,但从未有人这般大胆,直接脱了衣服去激他。比起自己暴露了恐惧女性身体的弱点,姜玉鸣此刻想得更多的是——怎么每次都会被一个凡女看见狼狈不堪的丑态??

突然,他的心中猛地一跳。

人们常常在苏醒后,就会迅速的遗忘梦境中的内容,这一特性,就算是修道之人,暂且也并不例外。

那些细节迅速的消散在脑海中,可姜玉鸣还记得大概的内容,以及印象深刻的场景,和那隐隐约约尚未消散的情愫。

……他怎么会梦见自己和那个凡女相爱相守!?

姜玉鸣又扭头看向身旁,好在,依然没出现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

他松了口气,又怔然了片刻,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有点空虚失落。

而且——他怎么又在一个山洞里!

“啊,仙师醒了。”这时,山洞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些声响,姜玉鸣转头望去,瞧见伊荼娜原本正蜷在那,脸带倦色,好像刚刚正在睡觉,被他惊醒了。

姜玉鸣盯着她,神色有些古怪。

见她站了起来准备靠近,他连忙喝止道:“别过来!”

伊荼娜愣了愣,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停住了。

姜玉鸣这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顿时死死地瞪着伊荼娜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红尘谷的妖女在一起!?”

伊荼娜沉默了片刻,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眸:“我被她们救了出来。”

“救?”姜玉鸣被她这个似乎还带着感激的字眼给激的气急了:“你怎么会被她们救出来?她们在哪里救的你?”

“青楼。”

姜玉鸣顿时一愣,他皱起了眉头,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入青楼?”

“我被官府送过去的。”伊荼娜长长的叹了口气,从头说起:“那天,你走之后,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便想着,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就打听到了客栈。可是,客栈说,入住的客人要出示户契,我没有户契,他们便报了官。捕快把我带回了县衙,县丞出来见了我,就把我下了狱,说喜欢我,想娶我做外室,要是我愿意从了他,他就不会把我判为逃奴,他说逃奴要脸上刺字,然后要杖刑三十,打完人就废了……我不肯,他好像也舍不得对我用刑,就把我一直关在里头,每天只送一顿饭,饿着我。”

“过了两周左右,那些捕快又把我带了出去,听说是有位官员犯了事,家眷被充为青楼女子,官员的朋友在打点关系,看能不能救出朋友家的千金,听说牢里有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年纪相仿,正好可以顶替,就花钱交换了我们的身份,县丞也无法阻止,只能把我送去了青楼。青楼妈妈说我长得好看,若是有样出众的才艺傍身,身价可以翻倍,就没有让我见客人,先找人教我学舞、学琴、学琵琶、学下棋什么的,学了差不多三个月左右,说我已经可以登台了,就让我去登台表演——这就是前几天的事情。”

听到这里,姜玉鸣心中已觉得她没有什么过错了,可一时半会又拉不下脸来安慰,只得继续绷着脸道:“然后呢?”

“然后……我大概表演的很成功,妈妈很高兴,跟我说许多大客人都打听我什么时候接客,说我一定能艳冠南州府,就把我接客的时间定在了表演的三天后,也就是从今天算起的三天前。但是接客那天,我一进房间,就瞧见那位买下我那一夜的客人,已经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海棠姑娘……”

伊荼娜说到这里,顿了顿,她看了姜玉鸣一眼,有些迟疑的不知道该不该如实描述:“……青青姑娘……刚从他身上下来……”

而姜玉鸣一听,就不难想象那两个红尘谷出身的妖女到底做了什么,他打断道:“这种事情不必细说!”

“嗯……”伊荼娜乖乖的应了一声,继续道:“海棠姑娘说,她们听说了我的名声,好奇来看看我,说我那天一舞惊南州,然后说我很有天赋,问我要不要入门成为她们的小师妹,她说成了红尘谷的弟子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我,能欺负我了。”

“你答应了?”

伊荼娜又望了他一眼,垂下了眸光。她不言不语,但看起来,就像是哑口无言的默认了。

姜玉鸣深深吸了口气:“你可知道红尘谷是什么地方?”

“……”

可转念一想,一个虎口,一个狼窝,好似也分不清哪个更坏。

少年也绷不下去表情,叹息了一声道:“算了,这也怪不得你……”

伊荼娜忽然道:“至少,如果我跟她们走,也许以后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你。”

“……”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更何况,我跑不掉,我也不想死。”

姜玉鸣抿紧了嘴唇,听她继续道:“然后她们说,要我跟她们一起出个任务。海棠姑娘说,她们在找一个东西,但是有个麻烦的对手,有点麻烦的过节,跟我说,要是不走运的碰上了,她们会假装以我为人质,用我要挟对方放她们走,她们还说,我虽入了门,但没有修过红尘诀,没有采补过男人,那个对手不会伤我,说不定还会想要救我出苦海,这就能给她们争取时间,因为他……”

她看着姜玉鸣,轻声道:“喜好行侠仗义,嫉恶如仇。”

海棠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语气嘲讽轻蔑,伊荼娜说出来,却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让姜玉鸣的心,好像被一片羽毛拂过,微微悸动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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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忘记调时间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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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生物只能假装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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