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归期
幽深的森林中,挺拔的树木像是撑起了一片天,粗壮的树枝上覆盖着深绿的苔藓,昭示着这片雨林的古老。
森林的正中央有一棵最高的参天大树,它的树冠足以遮盖半边天,枝干粗壮到甚至是熊都能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没人注意到,在这棵古木的背后,它的其中一根刚生长出的枝干上,长着一个人。
枝干粗壮的分支将人的四肢捆绑起来,而细小柔嫩的枝丫则像是吸血的藤蔓一样刺入血管中,吸食着其中的血液来逐渐成长。
卫以惜的半边脸上也已经爬上了细小的嫩绿藤蔓。
他垂着头,感觉视线有些朦胧,可能是因为右眼的血管已经被藤蔓入侵了,痛感还是一如既往,令人生不如死,像是几百条虫子在身体内缓慢爬行,一路爬行一路啃噬。
卫以惜努力张了张嘴,惊讶的发现居然还能发出声音,虽然已经嘶哑不堪。
「三十……七?」他用如同在磨砂纸上摩擦般喑哑的声音低喃自语。
「三十九。」一个稚嫩的声音接道。
不知何时,旁边的树干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他用手撑着脸,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卫以惜的侧脸。
接下来便没有了回应,这令男孩有些不满,要知道,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话。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男孩冷眼瞥他。
卫以惜闻言,努力抬了抬头,终于看向了那个长相跟侠客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小男孩。
「我们之前见过。」
「恩。」男孩兴致缺缺的应了一声。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蜿蜒的藤蔓已经快要透过他的血管伸入他的心脏。
「不知道。」
对话一时陷入了沉默。
正当卫以惜要再次陷入不知是沉思还是发呆的状态之时,小朋友打断了他。
「我知道,一般人如果死了这么多次,已经该陷入愤怒或者是自闭状态了,可是你还是很正常,这不正常。」他瞪大了那双绿色的瞳孔,似乎想要看出点什么。
卫以惜看他一眼,反问,「我该怎么正常?」
小侠客皱紧眉头,「反正不该是你现在这样。」
他仔细思考了一番,犹豫的语气十分不确定的道,「要不你疯狂一下试一试?」
卫以惜:「……」
「我疯狂一下后有什么作用吗?」
小侠客噎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
「可是你这样我就不能……」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措辞,「不能看清楚你的价值。」
卫以惜:「?」
小侠客扁扁嘴,有些委屈,「你这样让我觉得救起来很没有意思。」
卫以惜愣了一下,「你救过我?」
小侠客点点头,「确切来说是三十九次。」
卫以惜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居然是一直有人在救他,他还以为这是一种刷新的机制。沉默片刻,他开口道,「谢谢。」
小侠客又皱起了小脸,「别误会,我不是为了你,只是被别人算计了而已。」
卫以惜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小侠客又一噎,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又不知不觉看回了卫以惜身上,看着那一根根还在蠕动生长的藤蔓,有从血肉中长出来的,也有从皮肤外刺入血肉的,他忽然问,「疼吗?」
卫以惜垂眸看了自己一眼,体内千刀万剐的疼痛也不过如此,但他觉得没有必要说出来,说出来境遇也不会改变,淡淡道,「还好。」
小侠客扯扯嘴角笑了,「疼也受着吧,看见未来的代价可不是谁都付得起的。」
「况且也不是只有你自己疼。」他低声快速呢喃了一句。
卫以惜并没有听清楚,只知道他轻声嘟囔了什么。
他看着跟小朋友跟侠客一模一样的脸,忽然回忆起以前侠客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爱撒娇还爱哭,恨不得每天都粘在他的身上。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变远了。
小朋友晃了晃腿,「你不是从外面进来的吗,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讲一讲?」
讲故事?卫以惜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曾经给侠客讲过捡来的童话书,可是被艾凡讽刺读的还不如机器人。
「我不会讲故事。」他老实说。
没有有趣的故事令小侠客有些失望,「那你就给我讲讲你知道的事情吧,反正也无聊。」
卫以惜思考了片刻,挑了几个有印象的事情讲了出来。
可他既不会添油加醋,也不会抑扬顿挫,没两句就说完了,听得小朋友直瞪眼,愣是没听懂。
反倒是把他的困意引出来了。
小朋友打了个哈欠,在卫以惜平淡如水的语调中睡着了,他趴在树干上,嘴角勾起,似乎睡得很是香甜。
卫以惜在没有听客后也选择闭上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落了下去,然后,在夕阳露出的第一缕阳光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要被撑裂了。
时间到了。
但当他不经意的一瞥,居然看到原本趴在枝头睡觉的小朋友居然身上也长出了藤蔓。
小侠客似乎被疼醒了,他皱着眉睁开眼。
迷茫的看了看身上,他接着抬头看着卫以惜,露出一个惨了的笑容,「时间到了,待会见。」
说完,卫以惜的视线被疯长的藤蔓盖住,他的意识也中断了。
……
巨大的爆炸声在一座繁华城市的边缘响起,灰色的蘑菇云腾空而起。
一个人影从烟雾笼罩中不急不慢的走出。
他的手里拿着几张纸,他把手高高的扬起,然后松开,纸张被风四处吹散,飘落到各处。
有一张纸正好落在被烧焦的草堆上,上面写着克隆实验品1号,照片是安娜的模样。
安娜其实并不是老人的女儿,她只是一个最初的克隆人实验品,被老人认领为女儿只是方便日常观察而已。而老人名义上借着研究超科学领域的时空机项目拿到项目资金,私底下却研究克隆人的器官移植。
对于那些已经老到身上各处器官都爱出故障的富豪,他们只要是为了活命,愿意用所有家产去换多活几天,尤其是那些带不进棺材的破钱。
老人通过提取那些有钱人的细胞,培养出一个个年轻的身体,那些身体容器里有着一个个新鲜健康的器官,而且移植的时候也不会有排异反应。
只是有一个弊端,克隆细胞的生命很短,所以克隆人大都活不长,包括那些器官的活性。
但这对老人来说却是天大的优点,这意味着会有源源不断的钱来到他的口袋,而他就可以用这些巨资给自己换一个年轻的身体。
这种灭绝人性的实验在今天戛然而止。
侠客把真相告诉安娜后,同时也将选择权送到了她的手中。
一个引爆炸药的开关,身边是害她染上毒品的男人和毁了她一生的父亲,身下则是数十斤的炸药。
果不其然,在这种打击下,没人会选择继续活下去。
一则信息发送到侠客的手机上。
玩的开心吗?
是团长发的。
侠客按了几下回复过去。
不,很无聊。
……
很疲惫。
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惫,他不想再醒过来了。
忽然一个冰凉的的东西猛地拍在他的脸上。
卫以惜猛地睁开眼。
看见小侠客蹲在他的身边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正把刚才糊他脸上的手收回去。
「这就到极限了?」稚嫩的声音带着不满。
「……」头痛欲裂,但他还是记得临死前的最后一幕。
卫以惜定定的看着他。
小侠客不自在的转过头,「快起来,别忘了你的目的。」
卫以惜敛回目光,想要动作,却发现手脚有些麻木了,他努力的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在这场永不止境的死亡噩梦中,他很庆幸身边还有个人陪他。
小朋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两个红红的印子浮现在白嫩的脸蛋上,「可恶,上次那是什么鬼死法,恶心死人了。」
身体内密密麻麻虫子啃噬而过的感觉令人回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不过他也只是把致命伤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已,从痛到死也不过几秒,不像这个奇怪的人从头到尾忍了好几个小时。
他抬眼见卫以惜看着他,皱了皱眉,「跟你比起来,我那只是疼那么一下,你不用在意。」
「抱歉……能不能把你受到的疼痛转移到我身上?」卫以惜道,他自己可以承受双倍的痛苦,但不希望别人替他受伤。
小侠客听他又开始道歉,烦躁的转过身,气鼓鼓的往前走,「要是能这么做,我早就全转到你身上了,我傻才自愿受这种罪。」
卫以惜默默跟着他。
走着走着,小侠客的步子慢慢缓了下来。
「多跟我说说话,这样我就原谅你。」听着声音有些沉闷,透着寂寞。
卫以惜应了一声。
经过这半百的死亡轮回,小朋友也早就知道身后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了,只好自己主动打开话题,「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他有些难以想象这个人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因此很好奇。
卫以惜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在没来这里之前的童年不值一提,那时候他整个人对于外界的变化都很迟钝,没什么好讲的,所以选择讲到了流星街以后的事。
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华美的形容词,只是单纯的辞藻,跟之前他讲故事的感觉差不多,但是小侠客却似乎更感兴趣。
他兴致勃勃的询问一个又一个问题,「全都是垃圾吗?那会不会很臭?」
「还好,腐烂的东西不多,多的只是没用的工业废料而已。」
因为会腐烂的大多数都是吃的,吃的早就被他们抢光吃进肚子了。
「你那么小居然还能养活小婴儿,真是不可思议。」小朋友一脸诧异,满脸透露着这个人肯定养不活孩子的模样。
「确实。」他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可能大多原因还是侠客身体比较好吧。
「那我现在的模样就是你捡到的孩子的小时候的模样吗?」小侠客捏了捏自己的脸,有些肉嘟嘟的手感很好。
「恩。」不过那时候他们没地方洗澡,浑身都脏兮兮的。
「我要是也能有自己的身体就好了,。」小侠客边走边轻声说,装作是不经意的聊天,实则内心有些羡慕。
用别人的样子,没人能记住他,就算是偶然回想起,岂不是连个脸都想不出来。
「要是你出去了,你会忘了我吗?」小侠客问。
「不会。」卫以惜答。
「姑且信你。」小侠客哼哼。
两人这样前一句后一句的居然也聊了挺久,直到小侠客忽然停住了脚步。
卫以惜也跟着停住了。
「时间变快了,看来你很快就能出去了。」小侠客表情空白了一下,紧接着露出几分不知是欣喜还是落寞的表情。
卫以惜抬头看着前方。
一个巨大的斩首台,上面生满了锈,乍一看像是铺满了血,铁腥气扑面而来。
这次的死亡方式算是直接了。
「你去吧,我在这等着。」小侠客站定。
卫以惜朝着那个斩首台而去。
没办法,如果想要出去,只能偿付他的代价,去经历一次次死亡,先前的挣扎表明死亡是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的。
很简单,这次他只要把头放在专门给他留的那个凹槽处就行,不用像之前那样打打杀杀的煎熬着死去。
卫以惜顿了顿,吸了口气,接着把头卡在了那个圆形的凹槽处,并且把双手伸进两侧的圆洞卡死。
斩首台上方的铜锈警钟无风自动,沉重的敲响,像是临刑前对犯人的倒计时。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上面,卫以惜能感受到那块铁的沉重,能感受到脖子上的凉意,能想象出自己身首异处时的场景。
如果换作别人,可能会想象一些美妙的画面来转移注意力,可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尝试着接受死亡前的恐惧阴霾,尝试着平静的接受死亡。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断了。
上面的重物携卷着绝望的气流毫不留情的落下。
卫以惜在最后一秒前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喷溅的血液,旋转的世界,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前方的小侠客。
小侠客面无表情,眼神淡淡的看着他。
在卫以惜的视野里,他的脖子上突兀的出现了一丝血线。
紧接着伤口扩大,下一秒头颅像他一样滚落到了地上。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理由,但卫以惜知道小侠客是在用这种办法救他,他所受的伤会被转移,如同复制一般复刻在小侠客的身上,然后等待下一次醒来。
随着死亡次数的堆积,虽然身体恢复如初,但是精神多次濒死的麻木疲倦逐渐积累,使得每次的清醒也愈发痛苦,有时卫以惜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已经死了还是还活着。
像是灵魂的能量马上就要消耗殆尽,那种极力压抑的恐惧终于要破防而出,深不见底的泥沼一丝丝将他吞没。
他自知自己对于情感情绪都偏迟钝,也幸亏如此才能保持理智,如果换作正常人,早已经在一次次地狱般的死亡中癫狂。
只要他是人,就不可避免会面临情绪的崩溃,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如果在防线崩溃之前没有结束,他就真的出不去了。
在一个银色的空白房间里,撒那思坐着冷眼看面前的投影,一个屏幕分成无数块投放着卫以惜各种死去的场景。
他微撑着额,目光深沉。
而旁边的一个沙漏仅剩四分之一。
……
醒醒。醒醒。
声音忽远又忽近。
卫以惜觉得自己仿佛溺水了,窒息感令他接近疯狂,但同时腰上又似乎坠着百斤重的大石头,令他无法上浮。
好痛苦。
他紧紧的扣着自己的喉咙。
但他的手忽然被什么东西打掉了,触感像是冰块一样冰冷刺骨。
卫以惜猛地惊醒,他大口喘息着,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浸透。
「哥,你终于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卫以惜抬头,入眼的是一脸担忧焦急的洛初阳。
他的手被洛初阳牢牢的攥在手心,温暖透过他冰凉的指尖。
洛初阳眼眶微湿,有些哽咽道,「哥,你睡了快一个月了,我差点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卫以惜没说话,他喉咙干到快要裂开了,里面火辣辣的疼,但此刻更令他难受的是头痛欲裂,像是被什么深入脑子绞动了一般,痛不欲生。
洛初阳看他脸色不对,连忙出声让人叫大夫。
卫以惜用手撑住自己的头,默默忍受,好在过了一会,疼痛的潮水渐渐退了下去。
大夫摸着他的脉,道,「可能是昏睡太久,醒来导致的身体不适,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洛初阳连忙点头,送走了大夫,然后给卫以惜倒了一杯水。
卫以惜接过,喝了几口,才能开口,只是声音像撕裂般沙哑,「我怎么了?」
一说起这个洛初阳又眼眶泛出湿意,他忍住了没哭,只是眼角微红,「哥你练功走火入魔,幸亏发现的及时,不然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卫以惜低头,发现自己脑袋空空,什么也想不起来。
洛初阳看他有些迷茫,以为是刚醒来身体还是很不舒服,赶紧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要点吃的来。」
卫以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毫无头绪。
时间过得很快,自从他醒过来三个月后。
在这段时间,他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只是他不再练武了,每日平平淡淡,养些瓜果蔬菜,安逸度日。
洛初阳最初常来看他,后来结识了新的同伴出去闯荡,偶尔会给他寄封家书。
他在山庄里,一日复一日。
偶尔,不知为什么,他会在半夜猛然惊醒,但醒来后发现无事发生,只能作罢。
时间一天天过去,没想到居然就迎来了洛初阳大婚的日子。
对象是他在江湖上结识的姑娘,家世颇好,就是性格有些泼辣,两人也算是相配,当洛初阳领着姑娘一起叫他哥哥时,说实话感觉也颇为神奇。
四处张灯结彩,山庄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
卫以惜第一次坐亲人的喜宴,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令他有些不太适应,而旁边宴席的人们聊的哈哈大笑,唯独跟他一席的人似乎都有些拘谨,所有人都默默的吃饭。
他察觉出是自己的问题,只好说自己有点事先离开,好让气氛更加融洽一些。
毕竟是阳儿的喜事,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他只身越走越远,来到了湖泊旁的一个小亭子坐下,眺望前面的灯火通明。
没什么异样的感觉,因为他在哪里都是这样只身一人,这样才适合他。
皎洁的月影倒映在幽深的池水中,泛起层层涟漪。
阳儿之前问他为什么每日憋在山庄中,不出去找个合眼的姑娘。因为他想象不出有人陪伴他一起老去的模样,他只能想象到自己只身行走的样子。
如果真的有人愿意一直陪伴他,那他或许会惹那个人伤心很多次。
因为不曾期望,所以他的选择更偏向分离多一些,也更伤人。
静谧的夜色下,一尾鲤鱼从中跃出又落下,打碎了池中的月亮。
眼前的景色不知不觉居然重重叠叠的开始旋转,卫以惜用力甩头想要看清却无济于事,头痛欲裂。
他的肺部一阵憋闷,用力的咳嗽之后,湿热的红色液体浸湿了他的掌心。
他闭上眼,尽力平复自己的喘息,同时心底震惊不已,他以前身体一直健康,怎么会忽然咳血。
血腥味还在嘴里蔓延,一股苦涩的铁锈味道。
最近这段时间他能感受到身体越来越差,这不是一般的疾病,是身体由内而外的腐朽,体内的脏器似乎已经运转到了极限。
婚宴过后,他回屋休息。
朦朦胧胧的梦中,一个模样清秀可爱的小少年悄然出现。
他对这个孩子没有印象,但觉得很是眼熟亲切。
那小少年示意他坐下,然后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寒光凛然的匕首。
他问,「你信我吗?」
自己居然不受控制的点了头,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将匕首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血肉被割破的感觉并不痛,或许是在梦里的缘故,他只觉得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有点发冷。
「醒来后,你要亲自动手。」
这是他醒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一转眼,阳儿的妻子怀孕了,阳儿让他给孩子起名。
他自觉没什么起名字的水平,只好每天去翻看那些诗集。
而等他绞尽脑汁终于将名字起好了,阳儿妻子的娘家那边已经决定好了。
他起的字也就没能说出口。
即便如此,能够亲眼见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也令他很新鲜。
夜里,他依旧做着奇怪的梦。
梦里一次又一次的看着小少年将匕首刺进他的心脏,接受他的提醒,但醒来也一次次的忘却。
身体每况愈下,大夫说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但他自己能感觉的出,他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直到一个阴雨天,他忽觉有些犯困,罕见的睡了午觉。
醒来居然记得了梦中的场景,
卫以惜恍然间明白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没有遇到侠客他们,现在的场景大概就是他最好的结局,静静的看着阳儿娶妻生子护他一生平安,自己则无忧无虑平静度日,任谁做了心中最好的美梦,都不会愿意醒来。
所以最后的死法是让他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他其实并没有特别的眷恋现在,或许是他变得不满足了,或许是更期盼他能在别人心中拥有特别的地位,也能成为重要的不可取代的人。
他将匕首的利刃对准自己的心脏。
小侠客给他的提醒也让他松了口气,既然已经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他也更容易释怀了。
虽然真的很想看看他的小侄子出生,可若他再不结束,真的就永远出不去了。
刀锋毫不留情的剖进自己的要害,鲜血流淌如泉涌,卫以惜觉得自己真的是倦了,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感觉。
结束这梦境的盛世浮华,也让他松了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
他终于可以去见侠客了。
他现在有点想念侠客做的饭了,特别想喝熬的软烂的肉粥,想吃香气十足的小菜。
想再摸摸侠客柔软的头发,看他的笑容。
临昏睡前,他恍然听到了一句话。
记得你的承诺,别忘了我。
……
瘦小的身躯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在地上狼狈的滚了几圈才停下。
受伤者趴在地上已然动弹不得,只能蜷缩起身体不停闷咳。
撒那思眸色深沉,扬起的手背在身后,「我说过,你要是再不守规矩去帮他,你这副躯壳就别想要了。」
「规矩?」地上的人似乎觉得可笑极了,冷笑一声,「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撒那思冷眼看着他,「你是我的一部分,当然也得遵守。」
小少年重重的咳了几声,吃力的撑起上半身,脸上肿胀青紫,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既然你那么愿意守你的规矩,那你永远在这不见天日的守着吧,最好守到外面的人都死光,没一个人能进来,可怜兮兮的等着你的末日来临,在这个鬼地方腐烂生蛆去吧!」
「要是早知道是作为你的一部分被剥落下来,我宁愿早点去死,也不愿意在这里恶心自己!」
话音刚落,撒那思面无表情的手指一压,小少年顿时瞳孔紧缩,整个人蜷缩起来颤抖不已,喉咙里隐约露出几声破碎的□□,却又被咬碎在牙关。
「够了。」撒那思淡淡的说出这两个字,似乎已经对地上的人失望透顶,他的拳头轻轻蜷起,再重重一握。
地上的人像是草丛中飞散的萤火虫一般化作点点绿芒。
撒那思深深地叹了口气。
……
当卫以惜意识到自己醒过来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撒那思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你可以回去了。」
他手一挥,一扇大门突兀的出现在卫以惜的身后。
卫以惜意识混混沌沌,感觉自己困极了,下一秒就能睡过去,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看向那扇门。
接着他又转过头,「他呢?」
撒那思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他本来就为了救你几乎丧命,还违反了规定在梦里多次提醒你,被我惩罚后,已经死了。」
卫以惜浑身一怔,想要上前质问,可是步子都已经走不稳,整个人向前栽去,重重跌落在地。
撒那思看着他狼狈的模样,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则有些诧异,按理说死了这么多次,精神损伤极大,能醒过来就是奇迹了,居然还有力气动作,真是个厉害的人类。
卫以惜深吸一口气,先是撑起身子,再用双腿支撑用力,但身体像是勉强拼凑的僵硬木偶一般,动作几次失败。
不断失败,不断尝试,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居然真的再次站了起来。
他直视着撒那思银色的瞳孔,再问,「他在哪?」
面对气势十足的质问,撒那思忽然失笑,待笑了一会后,他的手指微勾,一把通身漆黑的长剑浮现在空中。@:.
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
就在卫以惜盯着剑看的时候,那柄剑忽而飞至卫以惜的面前,剑锋的寒芒转眼要冲他袭来。
卫以惜下意识闭上眼睛,身体的迟钝让他反应不及。
但他却只感到头顶被轻轻一压。
那柄剑居然用剑柄在他的头顶敲了一下。
卫以惜忽然知道了那是谁,他愣愣的看向撒那思。
「没了身体,精神也受损严重,只能让他在这把剑里修养。」撒那思道。
卫以惜复转过头,对着悬浮在面前的黑剑浅浅一笑,「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
那柄剑复又在他头顶敲了一下表示回答。
「既然它愿意跟你一起,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撒那思无奈的轻叹一声,似乎颇为无奈。
「……小黑?」卫以惜不自觉的说了个名字。
剑柄在他头上用力一敲,以示投诉。
「……」卫以惜又想了想,忽然想起自己给小侄子起的名字,他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剑身,温声道,「星峤。」
剑身轻轻回蹭他,似乎还算满意。
「我之前是他的主人,但是却没有尽好主人的义务,让他失望透顶,现在他既然愿意跟你离开,希望你能够替我善待它。」撒那思垂眸,看着黑剑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
「好。」卫以惜郑重的应下。
他忽然想起之前失去视觉的一次,他的脚底是滚烫的岩浆,面前仅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窄路。
步步都令人恐惧。
小朋友却伸手在前面领着他,一步一步走的及其安稳,让他觉得原本恐慌的内心得到了抚慰,十分心安。
即便最后逃不过路崩掉落的结局,但跌落时,他没有感到一丝恐惧。
那只手很小,却成为了他的指路灯。
他希望出去后,也能为小朋友带来一点光明。
「我们回去吧。」他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剑柄,语气温柔。
星峤似乎很高兴,旋转了好几圈,然后挂在他的腰带上,乖巧的等着。
卫以惜冲撒那思微微点头示意。
「若是时机到来,遗失了重要之物,你可以再来这里找我。」
最后一句话飘散在归途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