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扬州
破旧的客车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路摇晃着沿运河堆缓缓向南方挺进。车不大,乘客却很多,小雨好不容易在走道里挤出一小块地方,拥着棉被坐下,刚出发时候,大家吵吵嚷嚷,几个小时一过,全部安静下来。只有几个烟民在吞云吐雾,劣质香烟的怪异味道混合着臭脚丫的气息,冲进小雨敏感的鼻腔,心中一阵阵作呕。
好不容易熬过几个小时,客车拐了个大弯,晃晃悠悠进入路边的一个小停车场,驾驶员和许多人一起涌入一个食堂。其余的人也下车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三三两两站立一团。好像已是深夜,天空繁星点点闪着清冷的光芒。
再次回到客车里,小雨找一个靠窗口的位置坐下,拿出一块包着糖的饼,,用力啃了起来。虽然又冷又硬,但对于饿了大半天,饥肠辘辘的小雨来说算得上美味。
啃了几口,小雨感觉旁边有人盯着自己,抬头一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蜷缩在一边,身形消瘦,衣衫陈旧,正睁着大眼望着小雨手中的饼,见小雨抬头,慌忙扭头望向窗外。
小雨又重新拿出一块饼,在小女孩纤细的手上蹭了一下,小女孩转过脸。看着小雨一脸温和的笑,然后怯生生地接过饼,低下头慢慢地啃起来。
车窗上一块破玻璃缝里吹过一阵寒风,小女孩向小雨身边靠了靠,羞涩地笑了笑:“我叫荷花。”
小雨把棉被向荷花推了推:“我叫风小雨,你出来怎么没带行李。”当时所谓的行李也就是一床被褥,几件换洗衣服。
荷花声音很低:“我到三姨家带小孩,妈说用不着带东西,三姨家都有。”带小孩是苏北方言,就是照看孩子,和现在的保姆一样。
“那你比我好。”风小雨羡慕地说:“我只有一个老乡的地址,不知会不会找到工作。”
客车进扬州南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风小雨出了车站的大门,伸了伸懒腰,舒展一下僵硬的身体。朝霞烧红了东方的天空,十分耀眼。站在街头,第一次进大城市的风小雨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几个蹬三轮的人过来拉生意,风小雨身无分文,慌忙摆了摆手,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十米。路边有一个修理自行车的小门面,几只破车胎挂在门前的电线杆上,随着北风不停摇摆。几个学生拿着气筒轮流给自行车打气。
风小雨凑过去,声音很轻地问:“麻烦一下,你们知道石桥玩具厂吗?”几个学生疑惑地看了看风小雨,好像听不懂他的话,、风小雨急忙又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了一遍。这次学生们听懂了,可是跟没听懂毫无区别,没有一个人知道玩具厂在什么地方。
风小雨失望地转身离开,一旁正在补车胎的老人抬起头说道:“你往东到石桥镇再问。”风小雨说了声谢谢,沿着老人手指的方向往前走。石桥镇离市区很远。风小雨筋疲力尽的走到镇上已经是中午时分。打听了好几家,才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找到玩具厂。
听风小雨说完来意,看门的老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慢声细语地说:“你找王三,那个好吃懒做的家伙被老板开除了。”
风小雨神情一怔,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全身冰凉,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问:“王三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天刚走。”老人说完不耐烦地关上窗户。风小雨呆呆地站立一会,背着行李沮伤地往回走,他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留在这个小镇肯定不行,先回车站再说。
虽然还是春寒料峭的正月,中午的阳光也十分炽热,风小雨脚底已磨出几个血泡,捆绑行李的尼龙绳把肩头勒出两道血痕。又渴又饿,加上昨晚在客车上睡眠不足。脑袋昏昏沉沉。路边有一个乱草堆,风小雨一**坐下,没过几分钟就歪倒下去,呼呼大睡。
“小伢(xia)子。醒醒。”朦胧中有人喊叫。风小雨坐起身,揉了揉双眼,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端着一碗汤,另一手拿着一个馒头。
风小雨看着老人慈祥的笑容,心中一阵温暖。说了声谢谢,接过汤碗和馒头狼吞虎咽地吃喝起来。老人在一边连声说:“慢一点慢一点。”
风小雨到扬州的第一顿饭就这样在路边进行,仅仅一大碗干丝汤。干丝,扬州特有的一种美
食,是一种豆制品,吃在嘴里有一股豆子的清香,绵软舒适。老人还在汤里加入了粉嫩的春
笋和一小撮榨菜,更加爽口。风小雨感觉到这是平生吃到的最好的美味佳肴。不油腻却滋润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无比舒畅。在后来的职业生涯中,他不断寻找这种美妙的感觉。把一碗煮干丝做得出神入化,名传海内外。他依然觉得没有这一碗汤的神韵,有人说那是因为当时太饥饿,吃什么都香。他摇头否认,或许那是个老神仙为自己指点迷津。
回到车站已是华灯初上,许多打工的人就在车站门前的广场上露宿。铺开被褥,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风小雨捡了块纸板,在大门口背风的地方铺好,放下行李,打开被褥。用不着脱衣服,整个人直接钻了进去。
脑袋昏昏沉沉,睡得很不踏实。风小雨有点气闷,从被窝中探出头来。月上中天。散发着冷冷的光辉。一个瘦弱的身影立在一旁的墙边,风拂过,瑟瑟发抖。借着月光,风小雨觉得似曾相识。他试探着小声说:“是荷花吗?”
“我是荷花。”那纤弱的身影凑了过来,耳边响起荷花惊喜的声音:“风小雨,你怎么在这里?”
风小雨身体向旁边挪动一下,掀开被子的一角:“荷花,先进来暖和一下。”
天气实在寒冷,荷花丝毫没有犹豫,一下子钻到风小雨身边,过了好一会儿身体依旧冷得不停颤抖。等荷花安静下来,风小雨问:“你怎么没到三姨家去。”
“三姨没来接我。’”荷花语气茫然地说:“我一直从早等到晚,半步也没有离开。”
“你还没吃饭吧?”风小雨关切地说:“我今天只吃了一碗汤。”
荷花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没钱。”
“我也是。”风小雨叹息一声:“明天怎么办?”
荷花没有回答,瞪着大眼望着在云雾中忽隐忽现的月亮。可能太累,没一会儿她就进入了梦乡。闻着身边少女身上的幽香,风小雨想起了青梅竹马的肖月青。想起了村长家的小洋楼,想起了村长那个又矮又丑的儿子,想起肖月青正躺在那个丑八怪的身边、、、、、、、风小雨一阵心酸,毫无睡意。
两位老人打着手电筒蹒跚走过。老太太不停数落着:“老头子,你脑筋不好使,晚上不要乱跑,整天让人提心吊胆。”
老头一声不吭,笔直向前走着,一脚踢在风小雨身上,绊了一下,老太太连忙过来扶住老伴,手电筒一照,是两个小孩,连声说:“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露宿街头,会着凉的。孩子,快起来,到我家暂时睡一宿。”
于是,风小雨拉着迷迷蒙蒙的荷花跟着两位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老人的家就在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安顿好两个小孩,老太太才和老伴才回房休息。
风小雨依然没有睡意,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月亮,心里空荡荡一片冰凉。明天怎么办?回家?不行,别说现在身无分文,就是有钱也不回去。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轻易走回头路,那样会让村里人笑掉大牙的,尤其是村长那个丑八怪儿子。离开村子的时候,他就笑话风小雨:“看你那小样,能混出个什么名堂。要不了几天就会灰溜溜滚回来。”要不是父亲拦着,风小雨肯定一拳打烂他的鼻子。
迷迷糊糊,风小雨好像睡了一会。一阵嚯嚯的声音把他惊醒。悄悄下床,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口,伸头向外看。天还没有大亮,隐约可见这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风小雨和荷花住的是一间厢房。窗户外不远是一颗大银杏树,树下一位老人正低头磨着一把菜刀,嚯嚯嚯嚯。声音在这静寂的清晨听起来让人心里格外寒碜。老人不时地用手指捋一下锋利的刀口,刀身光亮耀眼。映出老人花白的胡须和满脸得意的笑。
刀磨好后,老人拿在手上晃动几下,转脸望一眼风小雨住的厢房,然后慢慢进入另一个房间。风小雨吓出一身冷汗,他想起水浒传里的母夜叉孙二娘,她开的黑店可是专门卖人肉包子。昨晚没细想就稀里糊涂跟着两位老人来了。这里不会也是黑店吧,自己和荷花都是细皮嫩肉的少年男女,别第一次进城就让人家做成了包子。
有观察一会,院子里没有动静,风小雨推醒荷花。荷花见风小雨一脸惊慌,刚要开口问什么事。风小雨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着,低声说:“快跟我走。”说完拉起荷花出了房门蹑手蹑脚地向院门走去。还好没有人发现。风小雨猛然拉开院门,撒腿就跑。刚起步一头撞在一个大汉的身上,大汉张开双臂把风小雨和荷花挡了回去。
大汉满脸横肉,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有点摇晃,是个瘸子。嗓门粗大地吼着:“你们俩小孩往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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