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6. 恩怨两清
贞元二十年十二月,经过数月奔波,李赫终于回到了已经阔别快二十年的故乡。长安城比以前更加繁华,市井一片祥和之像。
“咱们去哪儿呀?”迦叶拉着马儿跟在她身后,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荡。因为这次他们是秘密进入长安,所以不能回宫,不能去郭家,也不能去夏家。
“这市井最什么地方不容易被官府发现?”李赫回首贪玩的笑了笑,还是多年前那个小蛮女的模样。
“当然是乞丐窝。”迦叶顿了顿,淡漠地语调飘出唇边,还是如他当太子侍读时的模样。
“话是没错,不过你身体不好,我担心你受不了,咱们还是找别的方法吧。”她提出反对。
“云儿。”他浅浅地叫着,这一路他一直这么叫她。
“嗯,咋了,想我了?”
“我是觉得吧,我这么叫你,很容易让人想起你是谁。”他抱着臂,细长的手指刮了刮下颌,觉的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我觉得吧,你这么看着还真挺像二十年前那个二货。”她转身应道。
“是吗?那说明我也还年轻啊,嘟嘟——”他嘟嘟嘴做出可爱的动作来。
“二货!”她指着他,抱着肚子,笑的喘不上气来。
“驾!驾!让开,让开!”一匹火焰驹拉着马车飞驰而来,横冲直撞。
他眼疾手快,飞身抱起她,赶紧闪到路边。
接着众人让出一条道儿来,车马过处扬起阵阵尘土。
她缩在他怀里,对着他挤了挤秀眉,柔声道:“这位爷,武功不错啊!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切!不要勾引本少爷哈?”他轻笑一声放开她。
“就勾引你了,怎么着?我郭紫云看上的怎么能随便放过呢?”她手挂上了他的脖子,坏坏地笑着。
“云儿,别玩了!咱们这次来是办正事的。”他严肃的拉开她的手臂。
“是,大汗饶命,小女子知错。”她微微一欠身,然后转身飞身上马,打马离开。
“喂!这女人怎么脾气还跟二十年前一样?”他也飞身上马去追。
“马车上是什么人,还不快快下来拜见你云爷爷。”紫云勒马横在本来横冲直撞的马车前,将马车逼停。
“找死啊!你知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赶车的态度很是蛮横。
“呵,本——本少爷管他是谁呢?敢在长安城里横冲直撞的就是跟我云某过不去。”李赫说完不觉抽了抽嘴角,觉得突然改姓云,有点对不住自己的祖宗。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咱家的车子横冲直撞了这么久,都没人敢说个不字,今日是谁如此大胆,还出言不逊。”孙荣义掀开帘子探出头来。
“吆,荣义。”他一探出脑袋,李赫便认出他来,于是堆了笑望着他。
孙荣义多年前刚入宫那会儿不爱说话,常常受人欺负。更甚者连顿饭都混不上,一日夜里,李赫随小伙伴们潜入御膳房偷东西给乞丐(那会儿她还是郭府的千金),结果也碰上他来偷吃的。一群熊孩子这才偷欢了,弄得御膳房乌烟瘴气。第二日,宫里严查,都说是孙荣义干的。结果李赫先站出来说是她干的,原本皇上本想着要一群孩子在一起好好学习,将他们留在宫里,谁知道这帮孩子全是些奇葩,不学无术,之后满长安城都知道是那帮“官二代”偷了御膳房的东西拿给乞丐们吃。皇上看着孩子们善良,也就没再深究。就那样,孙荣义一直感激李赫的救命之恩。
“公——,呃,公子,原来是你啊?”孙荣义跳下车来,上前恭敬地作揖,额头上的皱纹足足能夹死几十只苍蝇。再反观李赫,她还是如多年前那般明艳动人,倾倒众生。
“是我,怎么样?看来这些年混的不错。”李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公子,这里人多眼杂,要不到在下府上坐坐?”孙荣义的态度很是谦卑,看的赶车的侍从有些摸不着头脑。如今长安城能让他干爹如此屈尊的人似乎已经灭绝了,可眼前这位美娇娘又是谁呢?难道是自家干爹的心上人?赶车的小子想着不觉开始满脸抽筋。
“也好,那带路吧!”她仍旧嘻嘻哈哈地笑,和多年前见他那般。
“您一点儿都没变啊。”孙荣义不觉笑笑说。
“是啊,不过荣义您可是变了很多啊!”
“您见笑了,老奴也只是混日子罢了。”
“您这么说可就过谦了。”李赫笑着抬手捏了捏身边之人的肩膀,比以前结实了不少。
“对了,爷您这次来京是——”
李赫立刻不知道说什么,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来意。于是,她顿了顿才说:“我是逃出来的。”
“哼,夏颖那个小崽子,老奴早听说了,他是什么叶护太子之孙,还是个王子。老奴还听说你们俩一直不和,他对你不好吗?”
“啊,不是不好,想毕你也听说他是怎么坐上可汗之位的。那些坊间传闻倒比官方的要真实很多。本少爷这一生最讨厌小人,可是没想到他就是那样的小人。所以呢,不管他怎么对我好,他在我心里依然是个小人。这次跟他大吵了一架便跑了出来。对了,我来只是想长安城里的一切了,可不想打扰到任何人。所以,就麻烦荣义,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了。”
“连皇上和娘娘也不说么?”
“不要说了,免得父皇又胡思乱想,到时候弄得和回鹘开战就不好了,我悄悄看看他们就好。”
“那好,老奴替你安排。”
“那就有劳你了。”
“对了,公子您住哪儿啊?”
“喔,客栈。”
“这样吧,你就住在老奴那儿吧。客栈吃的喝的说什么也比不上家里啊。”
“可是这要是被别人发现就不好了。”
“这样,老奴在城西有间僻静的院落,除了老奴和老奴的对食之外没人知道,您就住那儿吧。”
“那好,有劳了。”见孙荣义一心要留,李赫也只能暂时答应了。
“您跟老奴还客气什么?”
李赫和迦叶两人本来不想暴露身份,可是这么一来很快有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说有两个武功非凡的男子进入了长安,其中一个还挡了右神策军头领孙荣义的车架云云。
迦叶一听到传闻,便大概猜到李赫去了哪里。不觉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早该想到,他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等待鱼儿上勾的主。所以只能躲回破庙里等李赫的消息。
一路走来,李赫收到的消息很少,她一度以为自己手下的水云间失灵了,或者彻底和我手中的那部分决裂了。可她见了孙荣义之后才知道长安是出大事了。至于她没有收到消息,是因为我刻意安顿先不要告诉她的。因为目前皇上病重,太子在前半年又中了风,瘫痪在床,朝中宦官各自成派系,乱做一团。以她的性子,肯定是坐不住。
我早前听说迦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她要是为了大唐,扔下迦叶,导致漠北混乱的话,我想皇上半生的心血就白费了。再说如今朝局,如果我一人牵涉其中,或许可以四两拨千斤,侥幸脱身。如果她来了,我必有顾虑,到时候恐祸及郭氏全族。
可我不知道的是,她终究还是来了。
李赫见了孙荣义之后便在孙荣义的周旋下偷偷见了皇上最后一面,具体说了什么,我们都无从得知。我知道的是皇上驾崩之后贤妃自己申请去守灵了。这让朝中一度紧张的局面得到了些许缓解。因为贤妃一走,舒王没了靠山,朝中大臣大都是墙头草,迅速移向了太子的阵营。
据母亲说皇上临终还召见了几位重要的大臣,譬如翰林学士郑纲、卫次公等,他们主要是为了遗诏的事情。他们都主张宣布太子继承皇位。但是宦官们中有人阴阳怪气地说:“急什么,皇帝人选还没有商量好呢!”
自从泾源兵变之后,皇上亲信宦官,导致宦官权力日盛,不仅可以做官,而且还内外结交,手握大权。搞的整个朝堂乌烟瘴气。母亲和几位姨母眼见形势不妙,于是推了卫次公出去说话。还好母亲没有看走眼,那人算是个儒臣,他义正词严地反驳道:“皇太子虽然有病,但理应继位,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就算实在不得已,也应该立兰陵王!”
自从,皇位的人选总是定了下来,这让我们一群立在门外的大臣纷纷捏了一把汗。我当时就想好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就反了,哪怕为了妹妹碧云,也得那么做。
皇上听到后事已安,便放心的去了。消息传到东宫之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本来瘫痪在床的太子竟然奇迹般站了起来,在侍从的搀扶下,身着孝服,在九仙门接见了众禁军统领。我看到他的那一刻,不觉热泪盈眶。我尤清晰记得当年在泾川的时候对他的承诺,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负了天下又何妨。如今他为了我们一帮兄弟,为了禁卫军的兄弟们,居然站起来了。
皇上驾崩后的第二天,他在宣政殿接见了文武百官,宣读了遗诏,两天后,他在太极殿正式登基称帝,结束了他人的觊觎之心,天下才得以真正安定。
我和李赫做了多年兄妹,终有一日心离,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也许自从当年太子逼走她的那一刻,就心离了吧。这一切,直到兰陵王的兵马将金城围的如铁桶一般的时候我才明白。也是那一日,我才直到太子这大半年的中风都是装的,自从他听说赫儿离开漠北的时候就开始装了。他同碧云说他是在跟赫儿示弱,他也后悔当年的决定,他想退一步也许赫儿就不会恨他了,可是到头来他想错了。
宫变的那日一切显得很平静,已经为皇上的李诵宣布退位,将皇位传给了李纯。李纯登位显得顺理成章。可是只有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没了退路。也许,那是最好的结局。
李纯继位的那日下午,我去看来太上皇李诵。他做在轮椅里面,显得很平静。
“殿下,对不起,是臣大意了。”我只能口头表达歉意,什么都做不了。
李诵动了动干涸的唇,轻笑一声说:“阿钊,本宫不怪你。反而本宫很开心,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说完,从轮椅里走下来,那一刻我才知道,他是装的,一直都是装的。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他似懂我一般,点了点头。然后抽了剑扔到了幔帐后。幔帐后的那只接剑的手我认得,是李纯的。
就在我还愣神的时候,李诵凉声道:“杀了朕,如果连朕都不敢杀,你又如何为帝。”
幔帐后的人走出来,眼中含泪,整个人都在颤抖,他说:“父皇,你为何要如此逼我?这是你和姑姑之间的恩怨,为何拿我当试验品?”
“只是因为朕逼你吗?是你自己的野心在逼你!记住,这一切,怪不得朕,也怪不得你姑姑。戳,朝这儿来!”李诵说着握了李纯的手,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那一刻,帘子后面冲出来了好几个人,其中包括赫儿。
李诵倒地的那一刻笑了,他笑着对赫儿说:“八妹,你我从此两清!愿来世各自安稳,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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