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老爷子和他的棺材
我叫张洋,按理说我应该跟着我爷爷姓陈,但爷爷说我是他捡来的孩子,不能跟着他姓,于是他便让我随村中大姓姓张。
我爷爷本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自我记事起村里人就一直叫他陈癞子,人如其名,老爷子长得是其貌不扬,属于是小孩子见了都会绕道走的那种。
我从小便和老爷子相依为命,我们唯一的生计是老爷子经营了一辈子的棺材铺。
老爷子打棺材的手艺那真是没的说,在十里八乡都能称得上是一绝,奈何建国后全国开始推行火葬,老爷子棺材铺的生意便开始跟着一路下滑,到了近些年,有时候更是几个月都开不了一次张。
奇怪的是老爷子棺材铺的生意虽然减少了,但收入却似乎并没有减少,我们家生活的最低标准,每天晚饭必有酒有肉,老爷子胃口也好,每晚非吃得肚子滚圆才肯罢休,好像吃完马上要去打仗一样。
这个规矩已经持续了几十年,大家都穷的吃不上饭的饥荒年是这样,现在马上全民都要奔小康了还是这样。
我曾多次问老爷子咱家吃肉的钱是从哪里来的,要知道当年困难时期,村里人能用杂粮把肚子填饱的已经算是地主老财了。
每当我这么问,老爷子总会用他的烟斗在我的脑门子上敲一下。
“我说你小子眼瞎呀,咱家是开棺材铺的,你爷的钱当然是卖棺材得的。”
要是当年棺材铺生意兴隆的时候他这么说我也就信了,可是当下这全民火葬的年头嘛,我实在是想不通那几个月才卖出去的一口棺材能赚这么多钱。
每当我接着问他每口棺材卖多少钱的时候,他总会撇着脸说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然后他就会给我几毛钱零花让我去村口买糖吃,算是堵我这张好奇的嘴了。
要是放到现在,我肯定会觉得老爷子当年一定是在私底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否则他绝不可能那么有钱。
但当时嘛,年纪小,脑子里转不了这么多弯,他不说我也就不多想了。
老爷子生前待我很好,小时候我就没馋过糖,我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村里娃都还在撒尿和泥巴玩的时候,我总能走到他们面前然后潇洒的掏出一把大的糖,我虽然不是这些孩子中年级最大的,但经常性的一人发一颗糖,我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村子里的孩子王了。
成年后,我经一朋友介绍,到镇里的水泥厂当了工人,工资一月一千二,在我刚参加工作的那年头,这工资不算高也不算低。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离开了老爷子,搬到厂里住了,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买点东西去看老爷子。
我知道老爷子这人除了酒肉之外什么也不爱,所以当天下班后直接就奔市场称了一斤熟牛肉二斤散白。
其实在当时酒这东西还算是稀罕物,寻常人家过年过节能喝上一盅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所以那时的人也很少去计较酒的好坏。
我的二两散白带回家,本来等着老爷子夸我一句孝顺,谁知酒上了桌,老爷子却是连正眼都没瞧上一眼,我再一看他桌子上喝的,好家伙,泸州老窖。
说句实话,给老爷子买酒那钱是我精打细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么一看,我还打个屁的工呀,这一天天累死累活地还不如老爷子卖棺材赚钱。
于是我笑嘻嘻地把他杯里的酒满上,说道:“爷,要不我明天不去上班了,您教我做棺材,我以后就跟着你卖棺材得了。”
老爷子平时非常好说话,参加工作之前有时候要找他要个三两百的出去玩,他基本上是眼不眨一下就答应了,我说自己想做个什么事儿他也基本上不会反对。
可唯独这晚,老爷子听了我说的话之后当即就发火了。
“你这臭小子,年纪轻轻的想学点什么不好,非要学你爷这不入流的手艺,你还有点出息没有!”
这是我记事一来老爷子发的最大的一次火,我实在是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由于当时喝了点酒,情绪也变得比较激动,就对他吼了一句。
“这打棺材卖棺材赚的是个手艺钱,不偷不抢不犯法,有啥不入流的!这么好的手艺你不教我,你真想把它带到土里去呀!”
老爷子听了我的话气得直摇头。
“你……你这臭小子,老子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老子就是死了也不可能把这手艺交给你,你趁早死了这个心,明天老老实实给老子上班去。”
“好呀,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跟了你二十多年,您终究还是没把我当自己人呀,我听人说你年轻时候和隔壁村的张寡妇扯不清,她那闺女儿其实就是你的种,我就不是你亲孙子。”
老爷子一听这话顿时变得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好呀,你这龟孙现在也敢洗涮老子了!咳咳……”
我这虽然是大不敬的气话,但却也并非空穴来风,村里人都知道,我老爷子这辈子除了好吃好喝以外,还有一点就是好色。
想当初这十里八乡的寡妇哪个没跟他传出过花花事儿,虽然这其中有些是村里大妈嚼舌根子编出来了的,但其中真事也至少能占到五成。
村里一辈子没娶媳妇的光棍不少,这也不是说老爷子年轻时候有多大魅力,我先前也说了,老爷子一头的癞子,长得其貌不扬,那些寡妇之所以愿意和他好,终究还是因为他有钱。
饥荒年头你要能给寡妇家送一斗米,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这一吵之后我是有好几个月都没再回过家,一直到那年的端午,村里有人稍信到厂里,说我家老爷子中了风,人已经快不行了,让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当时立马就慌了,之前无论和老爷子怎么吵,但我的心里还是很清楚,他是我在世的唯一亲人。
于是当即回了家,老爷子躺在他的竹塌上奄奄一息,床边放着半盘子牛肉和半瓶白酒,看到这一幕我是又急又气,都这样了还是放不下那口酒。
“爷,孙子回来晚了。”
老爷子半躺在床上,因为中风,一张嘴已经歪到了脸蛋子上,看样子是说不了话了。
两天后,老爷子撒手归了西,最后他是连一句遗言也没能留下。
当时村里已经不再允许土葬,所以尽管老爷子打了一辈子的棺材,最终的归宿却还是在一个小盒子里。
我在整理老爷子遗物的时候在床垫下面找到了三万块现金和一本破书,我拿起破书一看,居然是个手抄本,它的封面上是用正楷写着的《棺门绝技》四个大字,我翻开一看,发现这居然是一本记载了如何打棺材的工艺书。
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学他的手艺,但为了尊重老爷子生前的训话,我终究还是没学这书上的东西。
自从老爷子走后,我的心里一直都是空落落的,虽然我知道自己不是老爷子的亲孙子,但养育之恩大于天,老爷子的死终究还是对我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感觉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加之手里一下子多了三万块的现钱,便也不愿意再回水泥厂打工。
我学着过起了老爷子生前颓废的生活,要么窝在家里喝酒睡觉,要么就是在村子里闲逛,彻底的成了个废材。
老爷子火化之后的第三天晚上,我正坐在堂屋里就着花生米喝酒,这时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我开门一看,居然是个背着花布包袱的中年女人,她年纪大概四十来岁,脸上抹着胭脂口红,看上去居然还有几分姿色。
我耸了耸鼻子。
“大婶,你找谁呀?”
这女人嘴巴一撇,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对着我浑身上下审视了一番。
我当时穿着一件带破洞的白背心,下身是一条短裤配人字拖,被她这么一瞅,我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哟,叫谁大婶呢,人家可还年轻着呢。”
由于晚上一人独饮喝得高了点,这时候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我伸出一只胳膊靠在门框上。
“行,美女,你找谁呀?”
女人捂着鼻子呵呵一笑。“这还差不多,我找陈癞子那个死鬼。”
我愣了一下。“找我爷?你谁呀?”
“你是那死鬼的孙子吧,我是三水村的张寡妇。”
一听这“寡妇”二字,我顿时搞明白了,一定又是老爷子生前留下的孽债。
“哦,张寡妇呀,是找我爷要生活费的吧,实在不好意思,我爷三天前已经去世了,你以后都别再来了。”
女人双手叉腰说道:“我知道他死了,所以我才专门过来的,那老东西之前在我那里待过不短的时间,老娘每天可都是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现在他人没了,他的东西总也该有我一份吧。”
我一下子听懂了,原来是惦记老爷子遗产的,我故作镇定地咳嗽一声。
“哦,我明白,是想要钱,不过可惜呀,老爷子生前又喝又嫖,他的那些积蓄呀早就被他享受光了,这人走之后是一个大子儿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