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他在里间躺着,一想到明天又得早早出去找工作,毫无希望地奔波一天,心里就不由一阵烦躁。自己已是这一把年纪了!他怜惜地想着,得一脸恭顺地站在那些小自己许多的外地人面前,让人家用挑牲口般的眼光从头到脚审视着。干力气活自己不想也干不了,当老师吧自己的文凭又不过硬,而应聘老师的人真海了去了,做生意吧一没本钱二没门路,况且自己又对生意一窍不通。来这儿投奔的一个老同学也帮不上他什么,整日也是为自己的小生意奔波,几回他提了酒买了凉菜去找,人家也吃了也喝了,也喝的脸红脖子粗的,他开始说自己的困境,人家一听就急了:“你这叫困难?想我刚到这儿时比你还惨,我那时如何如何,于是我就如何如何,你看我现在如何如何……本来呢,你来了我应该帮帮你,但是呢,因为如何如何,所以……”于是他每次把酒菜提去,听人家一发泄完就回来了,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个老同学除了酒量没变,其他都变了。只得到一个忠告:努力!靠自己!
靠自己?他苦笑了一下,谁不想只靠自己就能成功?谁愿意看别人脸色?可他现在拖家带口,每天这开销刷刷的,真让人不明白:这钱还没怎么花呢就没了?真是老话说的:有钱的钱生钱,没钱的钱吃钱。
想到这儿他忽然一激灵,爬起来摸出钱包摸黑数着,其实剩多少钱他心里也大概能算来,只是他没算过,他不想算,也不敢去算。
总共只剩六百块钱了,留出最后万不得已时回家的路费,房费水电伙食奶粉,这点钱连半个月都撑不出去。
他把钱包又小心地藏在床垫下,他出门只在身上装点车费和烟钱午饭钱,因为怕小偷。他也不让她知道钱在哪,她要买菜买面什么的,得提前计算好后再朝他要。他有他的心思:困难时期嘛,一切都得精打细算,女人家买东西时总考虑不多,这帐得由他来管。实际上除了几件在地摊上买的换季衣服,她基本上就没为自己花过什么钱。
实际上他是不想让她看出他的困境,实际上现在她每次开口向他要钱,已经得解释了:“油完了。”
“这才买的呢,怎么这么快就完了?”
“这点油都用了十几天了!”
“好啦好啦,以后炒菜少放点油,吃多了对人并没好处!”
实际上他就要山穷水尽了!他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心想:看来只有打道回府了。可是,能回去吗?敢回去吗?可不回去又去哪儿呢?天下这么大,他们又能去哪呢?他用被子蒙住脑袋,心想:睡觉!睡着就不用想这些了,明天继续找工作,说不定就会有机会的,都说这儿遍地是机会,老天爷饿不死瞎眼雀……
终于,他睡着了。
在梦里,他仍是在街上彷徨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满腹不解:你说钱这东西,不就是张纸嘛,不过比卫生纸厚些比牛皮纸薄些,按说是到处都有,可我为什么就捡不着呢?突然他站住了,面前是一家银行。他用指头点点银行大声说:“我明白了!原来都是这孙子给藏起来了!”
就怒气冲冲走上台阶推门而入,气势汹汹地在大理石柜面一拍:“我要取钱!”
营业员问他要存折,他又是一拍:“没有!”
营业员愣住了。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他们都张大嘴看着他,许多张嘴对着他,好像他是口腔医生。却都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想:***都在偷着笑我呢。就大吼一声:“看什么?没见过穷人?”
这时,他隐隐听见一种声音,似乎是从远处传来,越来越来大越来越尖,窗玻璃开始晃动,大厅开始晃动,像是突然一下恢复了听力似得,他听清了这声音,是笑声,哄堂大笑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在笑他,许多只手在指点着他,他耸耸肩说:“我要是怕你们笑,我就不来这儿了!”他索性斜靠在柜台边,面带微笑看着他们。
这时,他身边一位老者大概笑岔气了,弯着腰不停地咳嗽。他走近老者一边抬手想给他拍拍背,一边说着:“老人家,要爱惜自己呀……”
谁想那老头却迅速一躲,一边急忙掸着刚被他拍到的地方,一边指着他说:“别碰我!你这个疯子!”
又是一阵哄笑声。他静静听着,仍伸着胳膊保持刚才那个滑旱冰般的姿势,一动不动。等自己平静些了才直起身来,朝众人一躬身:“笑吧,一定要尽兴!”
这时,人群中有个人喊道:“喂!你是急着用钱吗?那我给你一张折子!”
然后一个纸团啪的打在他脸上。他又是一躬,沙着嗓子说:“谢谢。我确实是急等着用……”
然后慢慢弯腰去捡,打开一看:是一张空白的取款单。他一笑,轻声问那人:“老大,没填呀?”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然后无数纸团雨点般飞过来,砸在他脸上身上,无数声音在喊着:“喂!花子,这张填过了,捡呀!”
他用胳膊肘护着脸紧闭双眼,他想继续语调轻松地对他们说:“这样很浪费呀!”他想捡起来还击,他想冲出去逃开……可他的腿却不听指挥,僵硬得动不了。
这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护在他身前,冲着众人愤怒地大喊:“住手!你们怎么能这样?!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这是个女人,穿一身地摊上买的衣服,头发散乱,怀里抱着孩子,孩子正大声地哭喊着:“爸爸……”
是卢云,他吃惊地看着她: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她捡起一个夹在他领口的纸团,使劲朝那些人扔了过去,她的声音抖着:“你们……你们知道他有多难吗?”然后搀起他的胳膊,贴在他耳边说:“咱们回。没关系!我不笑话你,我们俩都不笑话你!走,咱们回家!”
他从梦中醒来,胸膛仍激动地起伏着。他擦擦眼睛扭头一看,她正睡在他身旁,因为他把被子压在了身下,怕惊动他,她就只在腰上盖了个孩子的小褥子,象只猫一样蜷在床角。他轻轻挪下床把窗帘撩起一角,又坐到床边地上,借着窗外对面楼的灯光,悄悄端详着她的脸,她无声无息地睡着,原本鹅蛋般秀丽的脸庞已是憔悴了许多。他抬起手想把一缕垂在她脸上的头发拨开,又怕弄醒她,犹豫着缩回了手,起身摸了烟,轻手轻脚地出去抽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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