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燕小姐的脸上尽管没有什麽表情,却是看着舒服,也不会觉得她冷冰冰的拒人於千里之外,那是一种淡定存在,所以忍不住会想要多看她几眼,看她还在不在,她倒真是个奇特的人。
对上她的视线时,小红越发觉得难受,揪起眉头,禁不住佩服起屋里人的面不改色,离去前突然想起了什麽,又招呼个丫头奉茶,才安心离去。
燕凝看完墙上的字画,慢慢的阖了阖眼,没什麽事干的时候,连呼吸都变得缓慢,才轻轻摆弄了下裙摆,确实有点难受,这才微微蹙眉,随即又如一抹轻烟般消失不见。
物是人非事事休,要在柳家坐稳大夫人的位置,手段是必须的。
娘说着柳夫人的好,而她却想着一切的意外,倒是让柳夫人答应下来,比她想像的顺利得太多,是她顾虑太多吗?
娘说,当年怀抱中的柳家大公子红唇齿白,想必如今的相貌差不到哪去,只怕养尊处优有点脾气,让她顺着点,怕她当真一人受苦受难。
本该在三年前就上门,她却独自守着爹娘的灵位,靠着娘从燕家带出来的一点身家,闲时去柳家门下的一间绣工房帮做零工,领点散钱。
柳家对工房的人从不吝啬,那柳家大公子虽然从不去绣工房,但绣工房里二十来个妙龄女子,聊得最多的,便是柳云韬,他的事蹟虽有夸大,甚至虚无,算得上是个无所顾忌的人,倒也称不上恶劣。
现在的她,只想有个家,一个家就好,因为,她累了!
回神时,是有个小丫头来唤她,说是水烧好了。
话说这柳家的小少爷们倒也顽劣,寻常人家即便吃得起肉,这油也是极为看重的,往往反覆利用,舍不得浪费一滴,而今整整一桶竟被如此玩耍倒掉了,这柳家不心疼,可不知心疼死多少户人家。
燕凝点头应了一下小丫头,见两个小厮已经下去了,又将原本放置一旁的屏风架好,屏风外堆放着两桶水,架着个瓢,心想,手脚倒是快。
燕凝躬身褪鞋,鞋面也已被油渗透,看来是穿不得了。
丫头关了门,迎上来欲为她宽衣,也没拒绝,可後又见着丫头面对油渍面露难色,於是自己又动起手来。
燕凝不拒绝皆因为小时候由奶娘帮着,早已习惯,後来跟着她娘,自是不能常沐浴,实在身痒难耐,又不想曝露在光天之下,便使两个钱,去固安城边最小的澡池子里与人共浴,早见惯了人的身子,自然被人看惯。
澡池子的一些女人往往结伴而来,笑嘻嘻的互相调戏一下,掐掐对方的肉,有些个大胆的还会说说与自家丈夫的房事,抱怨的、赞赏的,听得多了,也不足为怪,燕凝常常待在一旁,慢慢的擦洗着身子,不刻意聆听,也不搭话。
油渍难洗,丫头才面露难色,见她自己动手,又有点慌张,想解释什麽,小红姐说这是贵客,还偷偷摸摸的告诉自己,她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大少奶奶,得好好招呼着,虽然不大相信,但还是小心点好。
燕凝只是静静的盯着她,直到自己平静了,才又继续解着衣带,小丫头有点懵,却发现喉咙挤着些话说不出口。
「有皂角吗?」燕凝抬头看她问,又眨了下眼,反忖了一下,澡池里虽有,可对柳家来话还是略嫌低俗。
果然,小丫头一脸疑惑,「那是什麽?」
一身油腻难受,燕凝又是开口:「小少爷吃脏了嘴,拿脏了手,用什麽清理?」
「猪苓!」小丫头随即面有难色,「可惜青儿没有,那东西贵。」视线再对上燕凝之时,她已褪下外面的脏衣。
小丫头隐约感受到她的体贴,有些不好意思,突然乐了,「我知道容奶娘可能会有,她平日照看着均少爷,肯定用得上!」
「嗯。」燕凝又是点头,而後褪去最後一层单衣,也不见羞怯,赤脚走向屏风後头,之後听见进水的声音。
「呃……」青儿却是微微涩红了脸,别开了眼,一般住这屋子的,都是有贴身丫头或者随从的,虽然管事丫头教过她怎麽伺候人沐浴,却还未真正服侍过人,想想又喊:「那我这就去,去去就来,小姐稍等。」
「嗯。」燕凝已是用水开始清洗,水面浮上一层薄薄的油光
淡淡的声音由屏风後传出来:「谢谢。」青儿迟疑了一下,推门出去。
燕凝也不回头看一眼,水温刚刚好,就放松了身子,枕在木桶边沿,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有人推门,燕凝以为是青儿,睁开眼,缓过神後,站立起来,想走出桶,这时一个白色的高大身形慢慢的从屏风後靠近。
竟是个男人!
男人眼神透出些许慵懒,些许兴味,唇角还勾着点笑,听见水声,还在思索是什麽,便已见着了燕凝的身子,并自然的往下打量了一番。
燕凝心一惊,难得的闪了神,但却是抑制住没有尖叫,瞅见男子不以为然的目光,思索了片刻,又镇定的蹲入水中,微微颤抖的手隐藏在水中,彷佛闯进来的并非男子。
仍然淡烟迷氲的温水让她渐渐稳住了呼吸,缓慢的吸入一口气,压下惊吓,再抬头,已是对上他视线,带着先前没有的冷意,也用同样的方式打量了他一番。
男人也不在意,却表示了对她的兴趣,而後随手一抛,某硬物「扑通」一声没入水里。
燕凝拿起来感受了一下,是猪苓,随即又瞥见男人手腕上红绳系住的一颗黑珍珠,映衬着那白衫很是抢眼,让她清楚来人的身分,这男人便是这柳府的大公子,柳云韬。
燕凝迅速的隐去眼中的冷然,随之淡化。
那黑珍珠若桂圆大小,听娘说,那珍珠浑然天成,通体乌黑晶莹,加上有这般大小,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娘初怀她之时,腹中阵痛,大夫说可能保胎不住,便诚心去了庙里拜观音,後见庙外几名孩童拿此物当弹子玩,竟看对了眼,使了些钱买了下来。後来才知竟是珍珠,随身携带着,也再无疼痛过,保住了腹中胎儿,自是大喜。
柳家家财万贯,寻常珍物也怕是不会看在眼里,慧娘便用红绳穿透,给了柳云韬当信物,襁褓中的云韬儿竟也是欢喜,挥手咧嘴,握紧了这颗珠,这才让柳翼也满心愉悦。
料不到,柳夫人都遗忘了这事,柳云韬仍将其系在手腕之上。
这珍珠原本女气,系上手腕更显得如此,但兴许是那剑眉鹰眼,以及眼里不以为然的随性,倒也不觉得阴柔,反而添得些洒脱。
柳云韬方才未闻得水声,才来屏风後探探究竟,只是女子突然从水中站起来,让他看了去,既然已经看了,女子又极其镇定,多说枉然,倒也未置心上。
柳云韬便用脚踢开了屏风,坐在凳上,接着就毫无顾忌的盯着木桶里仍显得淡定自如的女人,哼笑了一下,又觉有趣,慢慢的打了个呵欠,皱着眉踢开她褪在一旁的衣物,而後才侧身,右手肘撑着桌面,托着後脑,斜斜的看她。
「你是哪一房的亲戚?」穿成这样还能住到西苑来。
这猪苓,透出些怡人的香气,抹过的地方也不觉油腻,使用後水面也无白色污垢浮上,倒真的强皂角百倍,刚才是她多虑了,燕凝便将猪苓抹在身上,细心的清理。
得不到回应,柳云韬有些不悦,将撑在後脑勺的手臂放下,滞空在桌外,而後坐直了些,「我在问你话。」
燕凝才又看着他,静止了片刻,轻声道:「你未过门的妻子。」
柳云韬思忖了片刻,「哦」了一声,「你是燕凝。」娘既然让她到这来,也是信了她的身分,又瞥着她,哼笑,「一身油腻的女人。」
燕家生女之事传来後,就在固安城传开了,大多人都知道柳家大少已是定了亲的人,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对那女子也极为好奇,早在议论什麽时候迎亲,只可惜一年又一年,拖了这麽久仍不见动静。
众人皆想着这柳家的婚事,定当再开流水席,也好凑个热闹,蹭饭吃。
燕家後来发生的那大事,娘知晓,外人并不知晓;这外人知晓的亲事,娘知晓,却给忘了,还一直忙着帮柳云韬张罗婚事,而他也不想成为老少的茶後闲余,於是拒绝。
娶妻而已,他并无坚持,只是这女方若是找上门来,定能闹得翻天,他不喜吵闹,便想再拖个几年,也图个安静,届时男婚女嫁,再无人说得闲话。
闲时无聊把玩着那颗珍珠,会揣测这燕凝到底生得什麽模样?今儿终於找上门来,看起来她是舍不得柳家这口肥肉,她的样子倒也能入眼,尤其这性子对了他胃口。
方才府中闲逛,刚好瞅见那油往她二人身上泼去,燕凝淡定的眼神令他颇为欣赏,若是个丫头,便想收为己用,不料小红竟将其带至西苑,招呼起来。
她竟是燕凝!
她先头的表现又令他心生赞赏,动不动就尖叫的女人娶回来也是麻烦,倒是那两小子哭成一团,怕是受了点挫折,一想竟觉得可笑,又是露出个笑容,这一趟,他算是走对了。
柳云韬又望着燕凝,她倒也自在,兀自清洗着,而她隐藏在水中的身子,他刚才已经见过了,称不上白皙,却是线条分明,玲珑有致,水中出浴的模样在脑内仍然挥之不去,让他心中竟生得几分期待,他未过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