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厌余有时候在想,苏陌这人指定有点什么毛病,她已经说得很清楚,让他离开这个家,他满脸可怜巴巴的表情,像个跟屁虫似的跟进跟出做什么?或许是她刚才声音太小?他压根没听见?
虽然苏陌地行为让李厌余感觉忍无可忍,可毕竟同在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李厌余看到他此时的神情,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她只是想让他暂时离开这个家,他们将来终有羽翼丰盈的那天,那时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
李厌余想着或许长久以来,她对苏陌的沟通方式是有问题的,他毕竟不是李云阳,李云阳性格开朗为人单纯,对李云阳说话不需要太多弯弯绕绕,就算语气有些重也没什么大碍,李云阳总是能很快理解她的意思,但苏陌似乎不是,他似乎总是把简单的话,想象出无数的恶意,就像行走在刀尖上的人,脚下突然踩到平底,就断定前面必定是深渊。
或许她该和他好好谈谈,毕竟如果苏陌不自愿离开,保叔就算过得再艰难,也会将他留下来。
李厌余走到院子里,苏陌果然亦趋亦步地跟出来,李厌余好笑之余又觉得心酸,其实她和苏陌更像是同类,他们都受过伤,不同的是她后来有保叔,而他永远失去那个最亲近的人。
“苏陌,我并不是要你永远离开这个家。”
见苏陌的脸色瞬间又变得煞白,李厌余心想着果然如此,只能将今天发生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他,当李厌余轻描淡写地说到,她提刀把小混混砍伤,其实当时她心里明白,保叔顶多受些皮肉苦,小混混们不过是收钱办事,目的只想让保叔挣不到钱,但是当她看到保叔倒地任人欺凌,内心深处就像是有把野火在燃烧,把她的理智烧成灰烬,只是以那样的方式解当时之围,他们就没有退路了。
如今的现状是,他们非但凑不足学费,还得赔偿医药费,这些看起来像是韩董事长给的警告,如果苏陌还坚持不跟他走,他们接下来将面对的事,将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李厌余不想让苏陌走,但更不想这个家为些无谓的坚持,而变得支离破碎,家人若无法相守,那么只要对方各自安好。
李厌余说的这些,苏陌心里比她更清楚,他见识过那个人的手段有多卑劣,那时候的小余儿就如同当初的他,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欺辱,又怎能不反抗?如果后来不是保叔救了他们,世界上早就没有苏陌了。
李厌余见苏陌神色逐渐如常,就知道她这个方式可行,她先把底交给苏陌,苏陌才会对她敞开心扉,只是她没想到苏陌开头说的竟是……
“小余儿,有些话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我不想回韩家有许多原因,但都抵不过最重要的一个,那就是我喜欢你,因为喜欢才那么抗拒别离,我知道留在这里,会给这个家带来伤害,但是我就想自私一回。”
喜欢?李厌余茫然地看着苏陌,他说的是那种喜欢吗?李厌余神色间有些抗拒,她突然间回忆起李百合,那道随着时间逐渐愈合的伤疤,露出她最难以面对的丑陋模样,她仿佛又回到那条狭窄逼仄的小巷,空气中充斥着下水道的气息,各种类型的男人走进出租屋,又神色满足地走出来,他们不都喜欢李百合吗?苏陌对她也是这种喜欢?
李厌余失望地垂下眼睑,长久以来苏陌有别于其他人的奇怪举动,仿佛在这时候都得到解释,或许她未曾把苏陌放在和保叔同等重要的位置上,但毋庸置疑的是,她是真的想把他当成家人,她想倾听他的过去,甚至在她规划的将来里,她也给苏陌留了个重要的位置,可当下李厌余怎么也压制不住,身体本能驱使她对苏陌生出厌恶又带着恐惧的感觉。
苏陌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表白竟让李厌余生出这样的误会,他现在沉浸在回忆中,预备把尘封在心底许久的秘密,放在阳光底下曝晒,那些曾经他以为早已遗忘的过去,原来深藏在他记忆深处,只要触碰就如昨日般鲜明。
“当初我和我妈被他们赶出家门,好像也是这样的盛夏吧,我记得那时的火烧云染红了天空,我们在院子里的木棉花下乘凉,我吃着兰姐给我做的点心,那个点心的味道很香甜,可我后来再也没有吃过那种味道,韩董事长带着十几个人闯进来,把我和我妈的东西全部丢出去,他那时看起来还挺精神,走路不用人搀扶也不用拄拐杖,他那时高高在上地指着我妈的鼻子告诉她,韩家永远不会接纳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就这样我们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连夜离开我爸的别墅,后来我妈给我爸打过无数电话,电话永远在忙线,直到报纸上刊登韩氏和某集团联姻的消息。”
“小余儿,你知道吗?我爸曾经很疼我妈,很早的时候我妈知道韩家不肯接纳我们,就离开我爸准备独自抚养我,是我爸骗她宁愿不娶妻,也要保护我们一辈子,却突然那样毫无征兆地离开,那时候我妈很伤心,但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出去工作,她曾经是个很出色的钢琴老师,却在找工作的时候处处碰壁,后来有个酒店经理于心不忍,告诉她韩氏集团跟所有酒店打过招呼,不允许他们聘请她。”
“小余儿,你说说,怎么会有那样狠心的人?可惜他们太小看我妈,为了养活我,她跑去镇子里的小工厂做手工,把我放在保安室,交给那个脾气很怪的老大爷照看,每个月给他两百块钱,她每天都要加班很晚,挣得钱却很少,交完房租水电后所剩无几,她每晚下班还要蹬自行车回家,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上坡的时候我能看见她很吃力的背影,她比以往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憔悴,那段时间她那双曾经弹钢琴的手,养尊处优的手指上总是伤痕累累,虽然日子苦点,凑活着也能过,可是人们总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那天晚上加班很晚,我在后座上昏昏欲睡,上坡的时候对面突然有很强烈的光照过来,然后就感到天旋地转,剧烈地疼痛。”
“后来我们在医院醒来,才知道是保叔救了我们,那道光是对车的远光灯,我妈被强光闪到眼睛,才滚到旁边的山坡下,司机不知道跑哪去了,清晨保叔进镇子卖笋,看到路旁边倒着的自行车,顺着山坡才找到我们,我妈虽然比我先醒过来,但她伤的很严重,医生说她的右腿是粉碎性骨折,要修养三四个月骨头才能愈合,痊愈至少需要一年左右时间,我妈当时都快绝望了,她抱着我不停地掉眼泪,可把保叔吓坏了,后来的事,你也差不多知道了,我妈带着我嫁给保叔,我当初以为她是为了报恩,她临死前才告诉我,她是真的喜欢上保叔,保叔虽然没文化也没钱,但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觉得很踏实,她告诉我那次摔下山坡不是意外,开远光灯的司机当晚有到山坡下查看,那晚月色很好,她看到他的脸,是韩董事长身边的人,她告诉我,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要去韩家,保叔对我视如己出,让我以后长大要好好报答保叔,好好照顾李云阳。”
“但是小余儿,这些我都没有做好,我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