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人

渡人

夜色苍茫,华灯初上,正是莺歌燕舞之时。昭影司内张灯结彩,忙忙碌碌,一副办喜事的姿态。

柳长烟拿着两盏花灯比划了一下,瞥了一眼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沈临,嘻嘻一笑道,“老九,一起来挂灯吧。”

“不要。”

“帮帮我不行么?”

“不行!”

“你得听我的,这可是昭影司的规矩。”

“昭影司没有规矩。”

柳长烟露出委屈的神色来,“老九,别这么绝情啊,昨天晚上你明明不是这么对人家的……”

原本叽叽喳喳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大家的视线若无其事地聚集过来,沈临眉头抽动,咬着牙低声道,“你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好不好!”

“嗯?误会什么?啊,对不起,我跟大家解释一下吧……”

沈临愤愤地剜了柳长烟一眼,一把夺过花灯,搭着竹梯爬到了檐下。

“歪了,左边一点啦。哎呀,你笨不笨,左右不分么?嗯,还是右边一点吧。”

“柳长烟你别过分。”

“沈公子,都说了别这样直呼人家闺名,这么多人听着呢,多不好意思啊。”

“你——”沈临指了指柳长烟,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三步并两步爬下来,扭头就要走,却被她拉住了衣袖,“老九,还有那边呢……”

“不去!”

“老九,我最近听来一句话,十分不解,‘若为神罚,也当明示’是什么意思啊?”

沈临闻言一震,对视片刻,终于还是别开了目光,低头咬牙挤出一句话,“都听你的行了吧。”

邵知云远远看着竹梯上晃晃悠悠的沈临,摇头轻叹道,“冤家啊。”

钱一两轻笑一声,“不是挺好么,沈少之前可是一向不参加司里任何活动的,今儿居然主动现身了。”

“也是,沈少这个性子早该有人治一治了。”邵知云环顾一周,“准备的差不多了,赵瑾人呢?”

“花溪楼。”

邵知云不可置信地看了钱一两一眼,秀眉紧蹙,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花溪楼?这宴会可是他要办的!”

柳长烟闻声撅了撅嘴,“瑾哥真是长本事了,居然连我鸽子都敢放了……”她抬头看向沈临,“老九,瑾哥这样迟早要死在风月场上的,帮我想想办法吧……”

正说着,一身道袍的张凌袖端着菜从拐角处走出来,半湿的长发散落脑后,微微卷曲,鬓角碎发丝丝缕缕贴在脸上,衬得一张脸娇柔妩媚。

邵知云:“阿袖你这是怎么了?”

张凌袖叹了口气,“菜心里居然藏着只大青虫,不小心打翻了头顶浇花的水……”

邵知云噗嗤一声笑出来,“小道长你武功盖世,居然会怕青虫。”

张凌袖一本正经道,“修道之人,慈悲为怀,都是无辜之物,岂能随意杀生。”

“是啦是啦,姐姐说错话。”邵知云凑近捏了捏张凌袖的脸,“这模样真是楚楚可怜,比女孩子都漂亮,男人看了也会心动的。”

“知云姐,别开我玩笑。”

“真的。”邵知云抬头问道,“沈少,你觉得呢?”

沈临看了张凌袖一眼,和柳长烟交换了个眼神。

柳长烟:“是不是玩得太大了?”

沈临:“赵瑾早就没救了,重病下猛药,或有一线生机。”

柳长烟:“道长会愿意么?”

沈临:“今天不是都得听你的么?”

柳长烟:“有点不忍心。”

沈临哼笑了声,继续挂灯,没有搭话,倒是张凌袖一脸好奇地看过来,“你们在说我么?”

柳长烟盈盈一笑,“道长,大道渡人,你救救瑾哥吧。”

眼前一片血红,赵瑾艰难地睁开眼,又闭上,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该起了,可头痛欲裂,胃里一阵阵恶心。自作孽不可活,这次实在喝得太多。

话说这是哪啊?赵瑾捏了捏鼻梁,脑中灵光一现,突然睁大眼睛,完了,欢迎长烟的宴会……要出人命了!侧过身准备爬起来,却发现身边还躺着个人,背对着自己,乌黑的发丝平铺在眼前,赵瑾愣了愣,这又是谁啊?记忆里零零星星的画面慢慢聚拢起来。

“姑娘为何一人在此呢?”

“如此愁眉不展,实在令人心碎,不知在下可否能为姑娘解忧?”

“姑娘的手好凉啊,更深露重,还是屋内一叙吧。”

想起来了,昨晚回到昭影司已经是半夜,在庭院里看到个非常让人心动的姑娘,然后带回了房间,推到床上……不记得了,可惜。赵瑾揉了揉脑袋,伸手轻轻摸着姑娘的头发,发丝软绵顺滑,鼻尖萦绕的淡淡清香不似一般脂粉,有种平和安宁的味道,他忍不住凑近吻了吻。

姑娘动了动,缓缓回头看着他,两人对视了整整半柱香,赵瑾一个后跃,连滚带爬下了床,“你你你——”

张凌袖面无表情地起身,捡起地上的外衣披上,幽幽看了赵瑾一眼,一言不发地带上门出去了。

“我……”赵瑾砰一声推开门,趴在门上探出半个头,“阿袖啊——”

张凌袖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

“呵呵呵,那个,啊,那个,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张凌袖眼神空洞,低了低头,叹了口气,没有答话,走掉了。

“我去!阿袖,你别走啊!”赵瑾拍了拍自己的脸,“不会的不会的。”

赵瑾撒丫子跑到沈临院中,一脚踹开沈临的门,将沈临从床上摇了起来,“沈少,醒醒,告诉我昨晚发生什么了?”

沈临睡眼惺忪地瞥了赵瑾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赵瑾疯狂晃着沈临的肩,“沈少啊,我昨晚回来之后干什么啦?”

“昨晚?你回来的时候宴会已经结束了,你喝多了酒,胡言乱语的,拉着刚洗完澡的张道长不松手,说要彻夜长谈,然后就拉着他回屋了,你们谈什么了?”

“呵,呵呵……一定只是聊聊天啦……”

沈临叹了口气,“赵瑾,你好歹也算个朝廷命官,还是注意点吧,你这脖子见得了人么?不过……我记错了么?昨晚好像还没有啊……”

“啊——别说了,我不听。”

赵瑾抱着头奔到镜子旁,脖子上是密密匝匝的抓痕,不服气地拉开衣服,满目斑驳。

“哈,哈哈,哈哈哈,不可能啊!”赵瑾砰砰撞着桌子,“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赵瑾,你发什么疯呢?”

赵瑾抬头僵硬地看着沈临,两行眼泪流下来,“沈少啊,我可能活不了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杀了我吧,给个痛快。”

“你说什么胡话啊?”

“我啊,睡了阿袖啊……”

沈临张了张嘴,“谁?张凌袖?”

“呵呵呵,张天师会活剐了我的……”

沈临叹了口气,“道长作为天师入室弟子,须得守身自持绝于情爱,逾矩便是违反门规,要逐出师门的。”

赵瑾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我死就死吧,罪有应得,可怎么对得起阿袖啊,我这是干了什么啊,沈少,怎么办?”

“爱莫能助。”

赵瑾趴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啊——我错了!我不敢了!饶了我吧!浪荡归浪荡,可我只是逛逛青楼而已,罪不至此吧,我以后戒色还不行么!快告诉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

“杀了我吧……”

从清晨到日暮,赵瑾低着头跪在张凌袖门口,腰板儿挺直,一动不动,有脚步声靠近,蹲在了他身前。

“瑾哥。”

落日余晖映照,赵瑾缓缓抬头,神色凄然,“长烟,事过无悔,即使做错了我这辈子也从没想过回头,所以沦落至今,是罪有应得么?明明知道,有些错犯下了就没有挽回的机会了,可还是这样,也真是无可救药了吧。可是,就算是我浪荡荒唐,报应不爽,也不该牵连他人吧。”

柳长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瑾哥,人生在世,若所有过错都是自己可以一力承担的,那还有何畏惧呢?犯错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伤人而不是伤己啊。”

“呵,”一行泪顺着眼角流到下颚,“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我跪在这里又能怎样呢,即使一死,也赎不了任何罪过。长烟,你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万事千缘,错综复杂,牵此一发而动彼全身,都是因果,你还觉得往事种种,毫不后悔么?”

“悔又何用?”

“浪子回头,或得上天垂怜,山重水复后见柳暗花明。”

赵瑾苦笑了笑,“浪子是回不了头的,若能让阿袖无事,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当然都可以,但事到如今,可能么?”

柳长烟淡淡一笑,凑到赵瑾耳边,“瑾哥,你的脖子是知云姐下手抓的,道长身手那么好,你哪有能耐犯错啊,你把他推到床上之后便被我一棍子敲晕了,这一天,难道你就没觉得头很痛么?”

片刻寂静。

“呵呵呵,”赵瑾冷笑几声,骤然抬头,“长烟啊,好你个死丫头,连我都敢玩了!”

“谁让你放我鸽子了?瑾哥,我可都是为你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次是假的,下次就不一定了,你自己说的话可要算数啊。”

柳长烟边说边往后退,展身飞奔而去。

“死丫头你给我站住,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叫赵瑾!”

“啊,思哥,救命呀!”

屋里小道长盘腿坐着,回头看了身后的孙思一眼,“长烟叫你呢。”

“等等,别动,还没梳好。”

木簪插入玉冠,将半头头发拢在头顶,银丝长穗垂入散落的发尾,若隐若现。

“好了,把衣服换上吧,我去泡茶。”

水过两道,茶色渐清。门打开,少年一身白衣,眉眼顾盼生辉。咫尺之间,依旧是闻惯的线香香味,可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光影尘埃,丝丝入扣。

“如何?”

手上一抖,水溢出了杯子。喜欢青青陵上柏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青青陵上柏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青青陵上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