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

欺骗

“小祺!”

“阿简?”

宋祺丢下书飞扑过来,“阿简,你没事吧,他们没对你用刑吧。”

张简低了低眼眸,忍住眼泪,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小祺,对不起。”

“阿简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张简将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你没事吧,头发怎么了?”

“没事,长长就好了。阿简,你坐。”

张简这才四下打量了一眼,屋子还算宽敞,一张长桌,一张矮榻,余下便是一架一架的书,似是一间书房。她看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糯米南瓜,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能吃他们的东西呢?”

宋祺挠头笑了笑,“饿了。没毒,我试过了,茶和甜食都挺不错的,你要不要尝尝?”

张简摇了摇头,“他们为难你了么?”

“没有。”

“你一直关在这里?”

“嗯。”

“那他们会带安平去哪里?”

“许大哥也来了?”

张简点了点头。

“你别太担心,我看这群人不像坏人,他们不会把许大哥怎么样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坏人?”

宋祺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阿简,你真的相信将军之死是因为肖衍拒不受降么?”

“不然呢?”

“武安侯是世袭侯位,位高权重,进无可进,肖衍身为世子,根本没必要争这一点战功。”

“他不需要不代表大楚不想借此震慑四方。”

“有意与大楚为敌的也只有我们吧……”

张简不解地看了宋祺一眼,“小祺你怎么了?他们和你说什么了?”

宋祺摇了摇头,“他们什么也没跟我说,是我闲着无趣,看了几页史书。大楚建国历经十余年战乱,深谙强兵立国之道,一向重武,武将的地位和俸禄都很高,自然人才辈出,周边各国少有敌手,但是邦交友好,几乎没有主动挑起过任何战争。阿简,我们为什么要进犯和缅呢,他们也没做错什么吧,小国势弱,就该被吞并么?”

“开疆扩土,建功立业,本就是武将之职……”

“可阿简,如果是这样,我们有什么立场怨恨肖衍呢,拒不受降也不过是想建功立业罢了。”

“这……不一样……”

“总归是为了功业。这屋子里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我寻到了一些纸页发黄的功课,其中有一篇便是论建功立业,不知是谁用朱笔批了一句话——男儿建功立业,最下一将功成万骨枯,所期不过天下太平将军无用。阿简,你觉得呢?”

张简默了默,“我只是想为父亲报仇……”

宋祺轻轻叹了口气,“阿简,你还是觉得,大楚真的会拒绝我们退兵以换将军之命的请求么?他们最终也不过是让我们从和缅退了兵,既没有侵占和缅也没有继续攻打魏国,那拒降杀了将军又有什么意义?战争刚一结束,魏国就派了使者来永安示好,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将军的生死,说不定,他们根本就无乞还将军尸骨的意思,阿简,你不知道高位之人到底有多无情,我们只是被随手抛出来的棋子……”

“不,起码安平不会骗我的。”张简执拗地看了宋祺一眼,“是他们要你跟我说这些的么?”

宋祺低着头,“阿简,我就会骗你么?”

“不是,小祺,你还小,他们怎么跟你说的?真的没逼你么?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阿简!”宋祺抬头看着她,“是我求他们让我见你的,你都已经被抓了,说不定明天就会被处死,他们还有必要费这个周章跟你解释么,你信与不信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区别?难道,他们还担心我们恨他们不成?”

“他们只是还有想知道的事情,要说动我招供罢了。”

宋祺苦笑了笑,“若要你招供,就更不必浪费这个时间了……”

敲门声响起,柳长烟推门而入,“臭小子,抱歉,你的许大哥比想象里招的快,没那么多时间给你了。”

张简猛地冲到柳长烟面前,“你们把安平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只是聊了聊。”

“你们……”

柳长烟没等她说完,径直将许安平的口供亮在了她面前,“看看吧,有没有要补充的。”

匆匆看完一遍,张简不死心地夺过来,一字一句又看了一遍,手开始发抖,柳长烟面无表情抽回口供,“看来没有。”

“不可能……”

柳长烟转身准备离开,张简突然拉了她一把,“让我见见他,我要听他当面跟我说清楚。”

“不要对自己那么残忍,如果是我,看一遍都嫌多。”

张简后退一步,掩面抽泣起来,“为什么骗我……”

“阿简,阿简你别哭啊。”小小的少年身量不足,还不及女孩子高,手足无措地在她面前站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伸手抱住她,“阿简,你别哭,我不想看到你哭。”

柳长烟关上门,回到树下,沈临顺手将刚倒好的茶推到她面前,她抿了一口,忍不住感叹,“宋祺多好,信什么许安平。”

“他想建功立业堂堂正正娶她,这话又不假。”

“利用她的丧父之痛骗她以身犯险,自己躲在后面,借此建功立业来娶她,可真够堂堂正正的。”

“这不是陪她来了么?”

“本末倒置,不知轻重。”

“真的不知轻重就不会这么快承认自己是主谋了。”

“老九你这是觉得他应该被原谅?”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应不应该被原谅又不是你我的事,何必觉得。”

柳长烟就着半杯茶将口供又翻了一遍,“他连背后指使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就信了这荣华富贵能兑现呢?目睹了张成的下场,不应该立马卸甲归田么?”

“你觉得幕后主使是谁?”

“左不过高敬禹和高敬尧这兄弟两。这几年高稷身体江河日下,太子之位却依旧空悬,他们的暗斗都快变成明争了。高敬尧明面上一直是主和派,想推动魏国和大楚的商贸往来,奈何魏帝主战,偏心高敬禹。和缅一战失利,他应该还挺开心的。策划刺杀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不一定吧,若刺杀成功便是奇功一件,足以讨魏帝欢心。”

“也是。但张成和许安平可都是高敬禹的人,这兄弟俩明争暗斗十数年,互相提防,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对方的眼睛,高敬尧想避开高敬禹利用他的人,不太可能。”

“联手……”

“就更不可能了。”柳长烟将空茶杯又推回了沈临面前,“算了,这种事情细究无益,就算知道是谁又能怎样呢,不想兴兵本就不能查得太彻底。”

沈临倒茶的手顿了一下,“真相不重要么?”

“老九,真相对于局外人来说只是故事的结局罢了,局中人不愿人知的该叫做秘密。”

沈临默了默,将一封信放到了桌面上,“许安平身上搜出来的。”

“给谁的?”

“兵部左侍郎王充。”

“兵部左侍郎?”柳长烟似乎有些不能相信,低声重复了一遍,“兵部左侍郎……王充……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

信封中薄薄两张纸,一新一旧。

新曰:宫城布防图已收到,精细缜密,受益匪浅。王大人既顾念旧情我自然信守承诺,期还之旧日信件一并奉上,字字句句仍历历在目否?这一助大人离开冀城调任京师的投名状,想必大人是不会忘的,只盼大人平步青云之时莫要忘了常来常往。大人墨宝,我已字字珍藏。

旧曰:肖凛五日丑时将借道溪云谷奇袭你部帅营。

“你怎知是王充?”

“八年前楚魏之战时任职冀城如今在京为官的王大人只有他一个。”

“如此高位之人通敌叛国?不会是诬陷吧?”

“那封旧信用的是大楚撰写公文专用的初雪纸,密法御制,专司按需配发,并非随意可得之物。”

柳长烟轻轻摩挲着纸页,质地厚实而细腻,虽然已经微微泛黄,但依旧可见其光洁无瑕,右下角有一方小小的朱红色印章,印着篆书的“楚”字。确实是初雪纸。她将信原样叠好放了回去,“事关重大,总不能这么轻易下决断。”

“不是有王充的亲笔信么,比对字迹就是了。”

“比对字迹须得有足够的手书,想不着痕迹地拿到太难了吧。”

沈临定定看了柳长烟一眼,“你不知道世子是兵部右侍郎么?”

一时安静。

屋内张简的哭声渐弱,断断续续的抽泣持续了一小会儿,戛然而止,门被推开,她扶着门框勉强站着,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让我见他一面吧。你们既然愿意让我见小祺,应该也可以让我见他吧。就当是……最后一个愿望……”

柳长烟嘴角微微动了动,“怎么,突然信我们是好人了?”

张简轻轻摇了摇头,“我父亲终归是死在你们大楚人手里,我永远都不可能认同你们是好人,但,也许不是坏人吧。”

“昭影司没有牢房,天一亮就会将你们移交刑部单独关押的。你若想去见许安平,我们自然也能答应,但我们这里毕竟不是客栈,由得你来来去去,眼下你要是走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宋祺了。”

张简回头看了宋祺一眼,“小祺,对不起。”

宋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直到张简跟着沈临走远了,才低头自语道,“阿简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她都没有回头看你哦。”

宋祺毫不客气地瞪了柳长烟一眼,“你想说什么?”

“值得么?”

“不需要值得。”

“比起许安平,我更愿意站你这边。”

“用不着。”宋祺顿了一下,“许大哥很爱阿简的。”看着柳长烟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长叹了口气,“门当户对这四个字,是能压死人的。”

“那就放手啊。”

“冷血!”

……

“阿简,身居云端的才有资格说不在乎,你可以不在乎,我若是不在乎,他们只会骂我攀龙附凤还恬不知耻。我当然想堂堂正正的建功立业,可你知道么,我这样的出身,努力是有尽头的,而这个尽头,够不到你。将军不在了,我这时候娶你,便是趁火打劫。被戳着脊梁骨,言何给你幸福?我知道这计划无耻,可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了,我想抓住。阿简,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以至今日。不要意气用事,在我那张供词上画押吧,好好活下去。”喜欢青青陵上柏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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