舐犊

舐犊

一碗粥搅来搅去已经凉透了还没动口,周牧瞥了周青缘一眼,轻轻咳了一声,周青缘立马舀起一勺喂进嘴里。

周夫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走了一圈,朝自己的陪嫁大丫鬟使了个眼色,大丫鬟会意,“小姐,粥凉了,我给你热一热吧。”

周青缘怯怯地看了看周牧,见他没有阻止,才将碗递了过去。

原本安静的饭桌今日格外沉寂,连碗勺碰撞的声音都几乎没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吃完了一顿早饭。

三人枯坐了片刻,周夫人率先站起身来,“秦夫人今日邀了侯爷夫人听戏,约我作陪,我先去准备了。”

周青缘跟着周夫人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周牧便沉声道,“青缘,你等一会儿。”

周夫人看了周牧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拍了拍周青缘的手,转头走了。

“青缘……”周牧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什么。

“爹爹,可是青缘又做错了什么……”

看着周青缘小心翼翼的模样,周牧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坐吧。”他难得神色温柔地笑了笑,“昨日去侯府帮着参谋,可看上什么喜欢的首饰了,爹爹叫人去给你置办。”

“谢谢爹爹,但都是些华丽的样式,青缘也没什么场合可以用得上,就不劳爹爹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我们周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给你压箱底的嫁妆总是要像模像样的。”

周青缘眼中枯木逢春般燃起一点希望——“你觉得孟家的三公子怎么样?”——又瞬间湮灭如死灰,“青缘长居闺阁,如何能知。”

“子知与你年纪相当,家世、模样自不必说,人也机敏,属实是良配。孟府有意求亲,爹爹也觉得合适,已经交换了生辰八字……”

“爹爹!我不嫁!”

“你说什么?”

“我说……”周青缘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缓和道,“我说我不愿意。”

“那你愿意什么?这些年我看在你母亲的面上,不去听那些风言风语,如今再不管管你,你这辈子就毁了!别人不清楚,你自己不清楚么,非要等到世子大婚那天颜面尽失才知悔悟么?人家孟三公子难道是寻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人家那是给你爹爹台阶,给你留条活路!你不嫁?那你干脆削发出家,我也不要什么脸面,就此清净!”

周青缘咬着嘴唇,微微发着抖,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青缘啊……”周牧收住情绪,语重心长地劝道,“世子确实是难得的长情之人,可你,只知长情动人,不知长情无望,纵能举案齐眉,当真不会意难平么?”

“就算是意难平,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你比不得。”

周青缘凄哀地看着他,小声道,“爹爹不是说没人比得过我么?”

周牧一口气憋在胸口,只觉得心慌气短。

“爹爹你是不是知道他到底要娶谁?”

“这跟你没关系。你的婚期合完生辰八字便会定下来,左不过一年半载,这段时间你就待在家里置办自己的嫁妆吧,少出门。”

“爹爹,你就告诉我吧。”

“执迷不悟!”周牧拂袖而去,留下周青缘一个人待在饭厅里。她默默哭了一会儿,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虽知荒谬,但她确实是他这些年唯一另眼待之的女人。

周青缘擦了擦眼泪,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漂亮又如何,不就是个来路不明的江湖人么,有什么不敢比的。

周牧出了门便见周夫人等在檐下,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周夫人幽幽道,“你当真要把青缘许给孟子知?一旦和孟家结了亲,你可就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周牧长叹了口气,“不然怎么办,我当然知道孟家这根高枝不是随意抛来,但人言可畏,如今整个永安城都认定世子要娶的是我们家青缘,到时候她便是个笑话。这些年也是我太过纵容,总想着她要能得偿所愿,其他也无所谓了,现在看来,实在太过天真。这风口浪尖上,进退维谷,哪有的选。”

“不是应承了会帮青缘和世子牵线的么,怎么是这个结果?如此不合情理,你说,是不是故意?”

“故意也好,顺水推舟也罢,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就知道,一旦靠近这漩涡,就只能任其吞没了。”周牧稍稍握了下夫人的手,“你别管了,不是要去听戏么,还在这里耽误功夫干什么,难道还要侯爷夫人等你不成。”

周夫人反握了握他的手,“是,这就去了,老爷。”

依旧是那间牢房,王充也依旧穿着那件囚服端坐在草垫上,闭眼冥思,听到开门的动静,眼睛都没睁。倒酒的声音传入耳朵,他冷笑了笑,“柳大人是来给我送行的么?”

“王大人说笑了,你我之间,哪用得上‘送行’这样温和的词。”

王充抬眸看了看柳映书,他双手执杯,依礼将酒奉到了他面前,他便接了,仰头一饮而尽。

“王大人就不怕我在酒里动手脚么?”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柳大人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柳映书淡淡笑着,“王大人知道这世上有能让人说实话的药么?”

王充嗤笑一声,没有接话。

柳映书也不在意,娓娓续道,“我本来是不信的,但今日才真的。明白那句话,大千世界,万事纷杂,无不可能,当常怀敬畏之心。我去见了见钟子良。”

“你抓到钟子良了?”

“我本以为王大人只是随口说说,如今看来倒是真的想赎些罪过。不然,总不至于不知道这些年一直给你送信的便是钟子良吧,他可是跟着你的脚步一同来的永安,在这儿待了八年了。他乔装的实在随意,一眼就能认出,若是我,一定会除之而后快的,王大人倒是很念旧情啊。”

王充眼底情绪一闪而过,“那恭喜柳大人。现在能证实我说的句句属实了吧。”

柳映书摇了摇头,“暗探之所以为暗探便是要活在暗处,一旦暴露,就连同自己的秘密一起埋葬,他们是不会松口的。”

王充笑了笑,“他无论交不交待,对于柳大人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吧,只要暗探身份坐实,柳大人便可再立一功。”

柳映书抖开了一沓纸,不缓不急地念了起来,“乾佑二十二年,即大楚承元九年,二月十六,吾于析城被齐王诱捕之……”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王充一眼,王充脸色煞白,他不禁轻笑一声,“王大人这是怎么了,要喝口酒压压惊么?放心,我要的是王大人你主动跟我说句实话,不会对你用药的。”

王充抬手打翻了他递过来的酒杯,“柳映书!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大人这话问的好生奇怪,我作为刑部尚书,主理你通敌叛国一案,所求自然是真相。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而已。”

“柳映书,你好好看清楚你侍奉的君主是谁,你求的真相是他想知道的么?你求得了真相又怎样,这天下已经是他的天下,你难道觉得他会公诸于众么?你这是在求死你知道么!”

柳映书如常笑着,神色平静,毫无波澜,“我的事不劳王大人费心。王大人应该明白,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无所谓。但是,我还是希望听到大人你亲口承认,毕竟,侯爷当年亲自向成帝举荐了你,任命书都已经拟好,虽然只是平调洛城郡守,远不及连升三级。”

王充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骗我?证据呢?任命书呢?”

柳映书缓缓收敛了笑意,眼帘低垂,“王充,你知道那场大火到底有多大么?一切都成了灰烬,何况一纸任命。我没有证据。我什么都没有。”

阴暗的牢房陷入一片死寂。

沉默良久,柳映书终于露出几分失望,短促地叹了口气,“罢了,没人能逼你忏悔。王大人,太后为你求得了不株连家眷,但恕映书心胸狭隘,接受不了你一人赴死换我家破人亡,你说的对,就算知道了真相我也无能为力,但对你,我还是可以尽力而为,檄文我已经写好了,请大人品鉴……啊,在那之前,不如先听听令郎的来信吧——今年暖春,旧疾未发,爹爹为孩儿祈福种下的那棵枯树也开了花,当是寓意吉祥吧……”

王充一个箭步冲到柳映书面前,将他手上的信夺了下来,转身退回床边,一字一字细看着,表情时喜时悲,双手越抖越狠,眼角慢慢沁出泪来。

“如何,可觉字字动人,句句情深?”

王充扭头看了他一眼,他一如既往挂着三分捉摸不透的浅笑,“我亲自上手润色的,此番也算是尽了为师之职,王大人当束脩以谢才对。”

“柳映书——”王充大吼一声,在对方无动于衷的注视下慢慢萎顿下去,低声道,“你要我怎么做?”

“纸笔我早就留给大人了。”

“我予你所期,你便能放他们一码么?”

“皇权特赦,身为臣下,遵行便是。”

“柳映书,我是小人,你是君子,我当是能信你不会食言于我吧?”

“你不必信我,终判今日便会送到你眼前。”

出了大牢,眼前豁然开朗,日光倾城,照彻人心。

柳映书闭眼默立了片刻,刑部主簿夏玉秋转过拐角,一眼看见他,立刻加快脚步近前来,“大人见谅,下官来晚了。”

柳映书摇了摇头,“是我早到了。”

一时无话,夏玉秋看着他手上的一沓纸,好奇问道,“大人手上是什么?”

“这个么?”柳映书看了眼“钟子良的口供”,顺手递给了夏玉秋。

“桃花羞见美人面,风来沾衣香满殿。折枝以归解相思,何日得偿归子愿?”接下来是一篇扩充的赋文,夏玉秋试探着问道,“这……是大人你写的么?”

柳映书笑了一声,“这样没品的诗赋,我可写不出来。昨夜宿在侯府,偶然翻出世子的旧日习作,觉得有趣便拿在手上了。”

又一个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大人见谅,下官来迟了。”

“没有,正好。”

“那大人请,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提审钟子良。”

“他情况如何?”

“失血过多,好在未伤及心肺,昏迷了一天一夜,今早醒过来了,已经从巡防营押回大牢,但他装傻充愣,什么也不说,自述书更是一个字也没写,在纸上胡乱画了一通。不过大人不必担心,我们搜查了他的住处,证据确凿,招与不招都是一样。”

柳映书低眸笑了笑,“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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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呀!故事之外的人生就算没有起承转合也盼无波无澜,这一年让人觉得岁月平淡到无可追忆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喜欢青青陵上柏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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