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倪

端倪

“皇上?”

香囊一闪而过藏进了袖里,灵启还是看到了,他免了肖衍行礼,扫视一圈,视线停在了一旁跪着的两个人身上。

沈临适时道,“昭影司第九影、第七影见过皇上。”

“这是?”

“司丞因公外出,嘱咐我们代为庆贺世子大喜。”

“那怎么不入席?”

“身有旧疾,突感不适,怕扰了大家兴致,不得不先走一步,惊动世子相送。”

“平身吧。”

起身,沈临下意识扶了柳长烟一把,肖衍盯着她落在他掌心的手皱了眉头。

沈临微微颔首,“世子留步吧。”

肖衍看了眼沈临,又看了眼低着头不发一言的柳长烟,缓缓点头还了礼,“招待不周。”

灵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三个人,嘴角一抹浅笑,就在沈临和柳长烟准备动步的时候,出声道,“等等,你是新来的七影?”

柳长烟头低得更厉害了些,“是。”

“不必如此拘束,抬起头来吧。”

“乡野村妇,容妆欠妥,皇上有什么吩咐么?”

灵启淡淡笑了笑,“朕只是有些好奇,赵瑾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抬起头让朕看看吧。”

“是。”

柳长烟慢慢抬起头,目光交汇,灵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遮掩过去,叹了句,“果然。”

“果然什么?”

“这般模样当不至于艳而不自知吧,过谦非德。”

“皇上谬赞。”

“好了,没事了,你们去吧。”

“是。”

两人很快消失在月门后,灵启看了看身边尚未收回视线的肖衍,笑了一声,“肖衍啊,虽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能看开,朕也十分高兴,但你今儿可穿着婚服呢,还是收敛些吧。”

肖衍低了低眼眸,“皇上,臣……”

“你可想清楚了,欺君之罪啊。”

肖衍干脆回避了话题,“皇上请吧。”

灵启却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意思,边走边道,“先说好了,朕可帮不了你,赵瑾在意的人,朕做不了主,得靠你自己。”

肖衍眉梢动了动,“不劳皇上忧心。”

灵启笑得更深了些,“红袖添香或可期,是不是也该正经考虑一下将来当家主母的人选了?”

肖衍一时愣住,抬眸定定看了灵启一眼,眼神中的错愕转为了然又归于落寞,灵启还在无知无觉地说着,“夏家的四小姐你见过么?玉秋的胞妹。夏家向来门风开明,四小姐学过骑射,去年春猎你不在,是没见着,箭法很是不错,比玉秋好得多,相较一般的世家小姐,倒是更配你一些。你意下如何?”

身侧始终默然,灵启终于察觉到一点异样,肖衍却在他扭头看过来的瞬间低头遮掩了自己的神色。

“肖衍,朕已经将灵怡交到你手上了,就不必执着于守满十年了吧,夫人多年辛苦,也是时候有人来帮她分担了。”

肖衍没有辩驳,甚至微微笑了笑,“皇上,今天就不说这个了吧,想喝什么酒,臣去准备,敬你一杯。”

灵启眼底审慎一闪而过,面上依旧笑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朕给你带了些西域的葡萄酒。”

“谢皇上赏赐。”

灵启不过是来转一圈,喝了两杯酒,见上几个人,很快就回宫去了。

过了头三道宫门,他便下了车,看似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间起伏,一直在思索着什么,下定决心的时候,一抬头,正好是瑶木阁,灯火通明的皇宫中,只有这一处没在黑暗里,湖水幽幽,看起来深不见底。

他停了脚步,“于盛。”

“怎么了皇上?”

“为什么不上灯呢?”

“啊,这儿平日里少有人来,怕走水。”

“怕?”灵启神色不怿,“叫他们把灯点起来,怕就派人守着,这么暗沉沉的像什么话。”

“是。”

“李玉。”

“在。”

“朕要知道肖衍今晚的一言一行。”

李玉微微垂下眼帘,拱手领命,“明白了。”话音落,人影便消失在视线里。

于盛看了眼李玉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眼灵启,“皇上还有什么吩咐么?”

“找个人去查一查七影的底细,别让赵瑾察觉。”

“奴才斗胆一问,皇上这是?”

“肖衍怕是有些过头了,他是什么身份,还真想做个随心所欲的痴情种么?”

“不至于吧,世子向来是明白人。”

灵启抬头看了看枝繁叶茂的桃树,“他是明白,可这树花开的太绚丽了,即使早就谢了,他这辈子也注定只能困顿其中,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何况那眉眼……确实太像了。”

“奴才知道了。”

湖中传来一点拨水的声音,不知何处飞来的两只水鸟,在湖上并排游着,交颈啄毛,亲昵有加。

灵启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高门显贵,哪有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

夜色已深,灯火阑珊,喧闹了一天的侯府终于安静下来。

肖衍快走两步,将手上的灵牌放在石栏上,扶着廊柱,吐得翻江倒海。

“快快快,去倒杯温水来,准备热毛巾,醒酒茶呢?”跟在他身后的柳之瑶一面指挥下人们,一面拍着他的背,“怎么了,也没喝多少。”

肖衍接过温水漱了口,用热毛巾敷了敷脸,将整杯醒酒茶灌了下去,“没事母亲,大概是混了太多种酒,缓缓就好了。”

“没醉?”

“没醉。”

“我还以为你今天要一醉方休的。”

“已经让母亲难做了,若再醉酒失态,留母亲一人应对,实在太不应该。”

“我……”

“母亲不必安慰我,是我应该安慰母亲才是,皇上和太后太后再给足面子,这所谓的婚事也总归是会被议论的,我是为了自己,可以满不在乎,可侯府的颜面,父亲和母亲的颜面……”肖衍咽了口酸水,柳之瑶赶忙又给他送了口茶,“好了,别说了,你答应了我以后好好过,这就行了。”

肖衍有些莫名地笑了一声,抱紧灵牌,进了院子。

祠堂内,一排排灵位由高到低,整整齐齐,明烛高香,彻夜燃着,让先考先妣们能时刻看清每一个进入祠堂的子孙。

肖衍将灵怡的牌位放好,有意留下了灵牌顶上系着的红绸,以及插在红绸里的那根凤钗,他将红绸拢了拢,半遮住了牌位上的名字,低声道,“等着我。”

柳之瑶静静看着他,眼底的担忧夹着悲切,许多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倒是肖衍先开了口,“母亲,你当日跟我说就算有一天我不想做这个世子了,你也不会拦着……”

柳之瑶惊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看着她,满眼意料之中,叫她在不安之前先有了一丝心虚,“衍儿,母亲说的是真心话。”

“我相信母亲不是骗我,因为……拦或不拦都是一样的结果,这件事原本就是不可能的。”

“衍儿……”

“母亲,你看,列祖列宗在上,一直看着我呢,他们流了多少血泪才造就了如今的肖氏门楣,我生而受其荫蔽,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哪能不尽力报偿。就算不思报国,难道还能不做父亲母亲的儿子么……身不由己……”肖衍又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我是明白的,今日才知道我确实一直都不明白。天真……你们何必说的如此委婉,明明就是愚蠢。”

“皇上跟你说什么了么?”

“旧话而已,只是以前一直没听懂,现在懂了。”

“懂了什么?”

“当日母亲为我择妻,我真是失望至极,长烟劝我,说你不过是心疼我罢了,但彼时不以为然,如今才发现,我多年任性妄为不过是深知你心疼我,不会逼我做什么罢了。但我忘了……君心不可求……”

他终究和灵宣不同。

柳之瑶嘴角动了动,似是一笑,“今日懂了,也不算太晚。”她点了三支香,在灵位前跪了下来,“祖宗保佑。”

肖衍陪着她跪了下来,“母亲是在说我笨么?”

柳之瑶笑了笑,“没有,是你自己说的。”

“我大概是真的愚钝吧,刚才那出《虞美人》我认真看了,你们都说是出好戏,可我看不出好在哪里。敌国本就虎视眈眈,与之合作夺回天下,然后呢,引狼入室么?篡位者执政多年,根基已深,哪是杀了他就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朝野震荡,强敌环伺,必惹烽火,无辜受累的不还是百姓么,哪里算得上是个好结局了?”

“国仇家恨,总不能一笑置之吧。”

“失去的何止江山,一笑置之自不可能,但夺回这皇位就能雪恨了么?”

“那你说他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

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你后来经历了什么、如今在做什么、将来又是怎么打算的?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么?那灵启呢?你想要我做什么?你见我的那一面明明就是故意,自以为是地捉弄人,露馅了就一走了之么?

灵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可以就此不论恩仇么?我知道我不能妄动,可我在等你告诉我何去何从啊。

肖衍接过柳之遥手上的香一叩到底,“他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一出戏而已,怎么还较上真了。”她起身理了理裙摆,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还是赶紧去洗洗吧,一身酒臭,你家娘子金枝玉叶,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是,母亲今日辛苦,也早些休息吧。孩儿告退。”

目送肖衍走远,柳之瑶又回身看了看系着红绸的灵牌,温柔地笑了笑,“丫头,今晚赏你肖衍哥哥一个好梦吧。”她慢慢走出祠堂,抬头,明月当空,眼眶骤然酸涩,“玥儿,姐姐有些想你了,孩子们的好日子,能回来陪陪姐姐么……”

同一轮月亮下,柳长烟盯着湖面的倒影,轻声喃喃着,“娘亲,肖衍哥哥兑现他的承诺了,我是应该高兴的吧,可为什么心头如此凄凉呢,就好像……一出戏唱到终场,有了结局便该散了……娘亲……娘亲……”喜欢青青陵上柏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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