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

求索

“这毒是先一点一滴地浸润在他的血里,然后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注血、放血、增加毒药剂量,让他习惯它,以致可以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却又不会一下子要了他的命。他自身的生气压制不住毒性的时候就会毒发,但他正当生气旺盛的年纪,加之草药调理,所以暂时能撑过去。如此周而复始,他从未痊愈过。”

“我明白了……”柳长烟一边应着孙思的话一边抬头看向了院门的方向,与此同时,沈临一脚踏进了院子,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她看着他,却一时没有说话,在他开始觉得不安的瞬间,她突然笑了,“老九,你这是想我了么?”

沈临暗暗松了口气,没有搭话,移开视线看向了孙思,“我去趟静安寺,晚饭不用等我。”

孙思点了点头。

“我跟你去吧。”

沈临看了柳长烟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不必,一点私事而已。”

“哦。”

“明早出发,你……早点休息。”

“嗯。”

“我宵禁前就回来,不会耽误行程的。”

“好。”

孙思听着两人对话,淡淡笑着。昭影司往来自由,要去哪里用不着跟我说吧,不回来吃饭,告诉张婶不就好了。君子坦荡荡,何必装作跟我说。

沈临走远了,柳长烟掰着甘草轻叹了口气,“总之,只要他保养好自己,暂时就没有性命之虞,是么?”

“嗯。”

“那就行了,只要不是今日便死,总有办法。”

“提醒你,虽然当年他是靠着赵瑾的一掌真气护住心脉才撑到千金谷的,但现在,毒已经从血脉浸染到生气之中了,若气血流转,是会中毒的,你别随便给他输真气。”

“知道了。”柳长烟撑着头眨了眨眼睛,“你说,他去静安寺干什么?”

“不知道,你问他就是了。”

“我才不管他。思哥你这一趟去东山得了什么好的药草么?”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药草,院门响了两声。

“阿袖,进来吧。”

张凌袖又换回了一身道袍,松松朗朗,头上束着个圆圆的道髻,额前碎发零零散散,显得十分随意,“阿思,长烟也在。”

柳长烟笑了笑,“道长这是要回武当给天师贺寿了么?”

“是啊。”

“现在就走?”

“嗯,有点来不及了,得连夜赶路。”

“那路上小心,代我问天师好。我去看看今晚吃什么,你跟思哥聊吧。”

张凌袖又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孙思跟前,“本想着邀你去武当逛逛的,看来是走不开了。”

“下次吧。你赶紧走,天要黑了。你伤还没完全好,少动手,不过真的需要也没关系,回来之后我再帮你调理。”

张凌袖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武当山的药草也还不错,我给你带些回来?”

“好啊。”

“你想要什么?”

孙思定定看了他一眼,“阿袖,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啊?”张凌袖挠了挠头,犹犹豫豫道,“那个,阿思……有没有驱虫的……药啊?”

“有,你直说就好。”

“我不是为这个才来找你的。”

“我知道。”

张凌袖接过药瓶,眯着眼睛笑了笑,“那阿思,我走了,师兄们催了我半个月,真的没办法再耽搁了,等我回来你再去义诊吧。”

“嗯,一路平安。”

孙思目送张凌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有些失落——一起回武当,好像也不错——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医者本分,治病救人,想什么呢。

柳长烟刚进厨房就被张婶赶了出去,“这哪是你来的地方,饭马上就好了,饿了的话去饭堂等着,沈少买了杨梅回来,我洗好放桌上了。”

柳长烟眼睛亮了亮,拐了个弯绕进饭堂,桌上摆着一大盆,颗颗饱满,她捻起一颗送到嘴边却又有些迟疑,“不会又耍我呢吧……”

“烟烟,来客了,你替我去看一眼。”

“哎。”柳长烟暂时将杨梅放下,往前厅去了。

来的是柳之瑶身边的大丫鬟素荷,见到柳长烟,盈盈行了一礼,“柳姑娘,今儿初一,是我家夫人去静安寺上香的日子,寺里素斋很是不错,她想请你一起去尝尝,不知姑娘可有时间赏光。”

“静安寺?”

“是的,就在城外,来回不过一个多时辰,不远。”

“世子呢?”

“世子今日有公务在身,不便陪同。”

柳长烟思忖了一瞬,旋即点了点头,“荣幸之至。”

“柳姑娘还要准备一下么?”

“不用,没什么好准备的。”

素荷看了她一眼,低眸笑了笑,“也是。”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柳之瑶上下打量了柳长烟一圈,微微皱了皱眉头,“你是不是瘦了?”

“有一点儿,但夏天要来了,总是清瘦些好。”

“你还要清瘦到哪里去?长些肉看起来幸福,你这模样本就惹人心疼,一痩更是不得了,恨不能山珍海味都给你放到眼前。”

柳长烟笑了笑,“那我一定会趁机多吃些。”

柳之瑶也笑了笑,“今儿我可没有山珍海味招待你,萝卜豆腐的,想来不够资格疼你了。”

“夫人的萝卜豆腐比山珍海味好多了。”

“我信了,你待会儿不多吃点儿我可不答应。”

“夫人别嫌我吃的太多就好。”

柳之瑶摇了摇头,往她身边挪了挪,坐得更近了些,“上回见你还是四月初,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总想再见见你却又怕打扰你,但我是真的觉得和你有缘,你要是烦了尽管说,别勉强。”

“没有,我也觉得夫人很亲切,只是确实少有闲暇,不能回应夫人厚爱,抱歉。”

“跟我说什么抱歉。我啊,从以前就羡慕玥儿,能有个漂亮贴心的闺女,实在比臭小子们强多了。”柳之瑶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摸到她指间老茧,便翻过来看了看,怜惜地叹了口气,“最开始一定很疼吧。”

柳长烟抿了抿唇,“还好……”

“怎么会还好,有些苦虽然免不了,但女孩子要会撒娇,希望至亲至爱之人疼惜自己又不是什么错事。”

柳长烟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

柳之瑶伸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头都不会梳,想来也是娇生惯养的,能吃下这份苦一定很不容易,有没有觉得委屈的时候?”

柳长烟终于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有,很多时候……”

柳之瑶摩挲着她手心,“过去了,现在不也挺好的,一看就是了不得的女侠。”

“嗯……”

“哎呀,怎么惹你哭了,谁欺负过你,你跟我说,我帮你收拾他去。”

“夫人……”

“来。”柳之瑶朝她伸出了手,她一头扎进她怀中,嘤嘤抽泣起来,柳之瑶轻轻拍着她的背,“哭吧哭吧,哭过就忘了。”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太叔公……”屋外传来呼唤,一本正经盘腿坐在佛像前念着经的老和尚听见声响立马睁开了一只眼,但手下木鱼未停,依旧咚咚咚敲着。“我带了个朋友来,他想跟你下盘棋……”

老和尚迅速扔下木鱼爬起来打开了门,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神色灵动好似少年。夏玉秋见怪不怪地介绍道,“太叔公,这是昭影司九影,呐,这就是……德高望重的……归一大师。”

“大师……”

沈临招呼打了一半,归一便一把拂下他合十的手,笑眯眯道,“你是来陪老衲下棋的?”

“嗯,请大师赐教。”

“你棋下得好么?”

“尚可。”

“哦?那现在就试试吧。”

一盘棋下了半个时辰,未辨输赢,因为执黑子的一方不断悔棋。夏玉秋打了个哈欠,有些歉疚地瞟了沈临一眼,沈临静静观察着棋局,偶尔看看举棋不定的归一,并没有半分不耐烦。修养真好。夏玉秋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我去准备饭菜。”

沈临点了下头,“有劳。”

夏玉秋走后,归一又纠结了半柱香,迟迟落不了子,沈临不着痕迹地指了个位置,归一眼睛一亮,落了子。

沈临轻轻敲着棋子,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将棋子放回了棋盒,“是大师赢了。”

“我赢了?”

“嗯,可以等夏大人回来评定。”

“哈哈哈……”归一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笑得开心,“我终于赢了,让你再说我这辈子都赢不了……”他端起茶杯又放下,短促地叹了口气。

沈临从身后拿出个酒坛,“我带了酒来,不知道合不合适。”

“合适合适,正合适!”

沈临给归一倒了酒,陪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半坛酒下肚,归一不禁叹道,“好久没遇到这么让人开心的人了。”

“大师以前遇到过什么样让你开心的人呢?”

归一笑了笑,“小侠,小友,和禽兽。”

“大师和文帝是至交好友吧。”

“哼,谁跟那个言而无信、忘恩负义、重色轻友的禽兽是至交了。”

“大师怕是这天底下唯一一个敢这么评价文帝的人了。”

“没事,他一向色厉内荏,心软得很,别怕得罪他。”

“大师虽为出世之人,但文帝英年早逝,终究还是伤怀的吧……”

归一“扑哧”笑了一声,又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是啊,说走就走,还带走了我人生全部的乐趣,真是狠心啊……”

沈临权作没有发现他的失态,“大师方才不是还提到了一位小侠和一位小友么?”

“唉……”归一长叹了口气,“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啊?”

“老衲毕生所见,深情如枷锁,不得自由,抽身趁早,不然,这辈子就沉沦其中了。”

沈临淡淡笑了笑,“不到枷锁扣紧,哪知应当抽身,根本没有趁早一说。”

“看来你也是甘愿沉沦了。”

沈临干脆地摇了摇头,“我不愿意,也不甘心,一厢情愿自是悲哀,可世间深情,也大多缘浅,不可共死,便是虚妄。得失皆空。不过是命定的劫数,由不得自己而已。”

归一眯着眼睛看着他,“既求共死,那共死便是。”

“大师,这就是红尘可笑之处了,深情当求共死,可情深便愿其永生,为不负彼之情深,就得背弃己之深情,戚戚苟活。”

归一似是有所感怀,目光拉长,一时没有应答,沉吟半晌方才淡淡道,“若能放下,便去堪破,若要执着,就莫深究。众生皆苦,此为定论,但有其甜,亦求之不悔。进当不舍,弃当不念,余者皆庸人自扰。红尘虚妄,能得一心动,求生求死,可谓之恩赏,不知何生不知何死才是神罚。”

“多谢大师点拨。”

“人皆自省,不必谢我。”

沈临又给归一倒了杯酒,陪他品咂了一番,继续闲聊着。

“恕晚生冒昧,大师方才提起的小友、小侠可是长宁郡主和传说中携其奔去的江湖人。”

归一又不可自抑地笑起来,自言自语着,“我就说野史烧不尽吧,后世之说你个醋坛子能奈何……”

“确有其人么?”

“棋友倒确实有这么一个。”

“武功盖世、身手不凡?”

“有什么用,一身本事护一个不需要他爱的人,最终沦为哄别人家孩子开心的乐子。为求自由九死一生末了又甘愿作茧自缚的傻子。”归一唇边挂着一丝浅笑,“如今的永安倒是常见江湖人来去了,偶尔还能遇见个像他的,实在有趣。”

沈临眸光动了动,“今日来还有一事,听夏大人提起大师是见过大漠孤烟图真迹的,大师可知此图现藏于何处,还有机会一睹么?”

“终会重现江湖,徐徐待之吧。”

话音落,夏玉秋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了,一脸八卦地靠近沈临,“我看见七影了,还有侯爷夫人、太傅和柳大人,这是要干嘛……”喜欢青青陵上柏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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