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花

好花

对话终止,陷入静默,柳长烟扭头看向别处,假山那边,阳光透过花窗映照在池上,缺了一角,窗内尚未完全凋零的梅花被风一吹,纷纷坠落枝头。

肖衍见柳长烟并没有要应答他这句道歉的意思,便转而道,“那柄凌霞在我手上实在是明珠暗投,我还给姑娘吧。”

“不必了,今日贸然打扰,就当是送给世子的成年贺礼吧。”柳长烟盈盈屈膝行了一礼,“愿世子余生安顺,辉映门楣,红袖添香,子孙满堂。”

他看了她一眼,她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方才的愤怒和失望仿佛都只是他的错觉,她微微一笑,“我有些饿了,世子不介意赏口饭吧,好歹我也送过礼了。”

肖衍轻轻笑了笑,“招待不周。承姑娘吉言,姑娘心意我厚颜收下了,请姑娘随我入席。”

花园另一边,隔着花窗,路过的脚步已经停下很久了,锦衣华服的小姐一直注视着廊下的两人,即使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脚下却生了根。

她是谁?好像从未见过,这身装束真特别啊,不是世家小姐么?她是在生他的气么?她说了什么,他为什么笑了?

直到两个人消失在视线里,她才从怔忪中清醒过来,提着裙摆,匆匆追上去。

进内院的最后一道门,肖衍刚要转弯,门内突然迈出一只脚,差点撞进他怀中,他伸手扶了对方一把,然后往后退了半步,“周小姐没事吧?”

周青缘惊魂未定地站稳,急忙低下头行礼,“青缘见过世子。”

“周小姐有什么事么?”

“没有,只是……只是……”周青缘看了眼茅房的方向,微微红了脸。

肖衍侧身让了让,示意她先走,周青缘抬头看了眼跟在肖衍身后的柳长烟,点头打了个招呼,“这位小姐面生的很,青缘平日疏于走动,还请赐教。”

柳长烟瞥了眼她发间的梅花瓣,微不可闻地笑了笑,“江湖闲散人,不值一提,哪里敢劳动周小姐再三关注,周小姐跑得这样急,还是别为我耽搁功夫了。”

她一脸看破的了然,周青缘低头抿了抿唇,强作不知,依旧笑着,“院里人多,我坐在最东边那一桌,旁边还有个空位,不介意的话可以坐过去。”她看了肖衍一眼,仿佛不好开口似的压低了声音,“不过……世子要是有特别的安排那就算了……”

柳长烟笑出了声,眼中讥讽一闪而过,她眨着眼睛,故作深情地看向肖衍,甚至还往他身边靠了靠,矫揉造作道,“我不想和大家挤在一起,怎么办,世子大人可以特别安排我一下么?”

肖衍诧异地看了看柳长烟,她扭了扭头,神情刚好躲在周青缘视线外,吐舌一笑,只差将故意二字写在脸上,他抑制住自己莫名的笑意,柔声道,“你若不想坐在院子里,我就帮你另寻个安静的地方。”说完转向周青缘,“我先走一步,还请周小姐自便,有什么需要,随时唤侍女过来就好,招待不周,请多担待。”

擦肩而过,周青缘定定看了柳长烟一眼,她却好似没有知觉,一心注视着肖衍的背影,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走出一段,柳长烟回头看了看,周青缘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扬了扬眉稍,“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啊……”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肖衍听到。

“什么?”

“世子不解释一下么?这样让周小姐误会不好吧?”

“我自会让母亲去解释,必定不会伤到姑娘声名。”

“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小姐世家名门,知书识礼,待谁都好,坊间传闻不足为信。”

柳长烟幽幽笑起来,“我昨日才到永安,哪有时间听到什么坊间传闻。看来世子都明白……”

“这里如何?”

扭头,一院子桃树,大大小小,错落有致,树下石桌石凳,木椅秋千,一应俱全。

“冷清了些,但无人搅扰,姑娘不介意的话,就坐在这里吧。姑娘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柳长烟伸手摸了摸树干,粗砺的树皮划过手心,微微刺痛,她语气随意地问道,“世子很喜欢桃花么?”

肖衍默了一瞬,摇了摇头,“永安曾便值桃树,花开时满城烟霞,美不胜收,但其实我并不喜欢,因为气候缘故,这里的桃花花期极短,一夜盛开,一夜凋零,实在惹人伤感……”

“落花结果,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明明应该盛放得更久……”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到底要盛放多久才该凋零呢?一个月?一年?还是说美好的东西必得常开不败,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么?”

“我的话听起来是这个意思么?”

“我随便说说而已,花开花落自有时,世子都这个年纪了,还看不开么?”

肖衍低眸浅笑了笑,“姑娘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少年时每次有感于怀,故人便笑我是见不得人间白头的轻浮之徒。”他神色慢慢黯淡下来,捡起一朵未开的花苞,低声自语道,“可永安实在太冷了,一夜雨疏风骤,未及盛放便凋零殆尽,卷入尘泥,叫人如何看开?”

“世间好花良多,落了这棵还有那棵,换番景色就是了。”柳长烟扣下一小块树皮,弹上树梢,数片花瓣悠悠飘落下来,“既然不喜欢,何必勉强自己呢,她已经落了,回不到树梢了,但还有花开着,梨花、杏花、石榴花,不也很美么?”

她仰头看着落花,语调上扬,说得轻松自在,一点光斑透过枝叶正落在她眉骨旁,一道浅浅的伤疤拨云见日般露出来。

肖衍心跳骤增,某些妄想在脑中盘旋,他喉头几度哽动,终于还是问出口,“你眼角……”

“嗯?啊,你说这个么?”柳长烟极其自然地摸了摸眼角的伤疤,“从小舞刀弄剑,难免,幸好身在千金谷,不然怕是要破相了。”

痴心妄想。

他眼中瞬间燃起的光亮又瞬间黯淡,忍不住自嘲荒唐。

一声叹息——却是少女,她微微摇了摇头,“高门大户果然不适合我这样的粗人,热闹的地方太热闹,冷清的地方又太冷清,我就不打扰了,麻烦转告瑾哥,我先回去了。放心,我不会离开永安的,世子什么时候想抓我归案,来就是了。告辞。”

未时将过,日头隐隐有了颓势。

沈临放下书起身,走到门口,瞳孔一缩,猛然停住,桃树上垂脚坐着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嘻嘻一笑,“沈公子,又见面了。”

沈临没有理她,自顾自往院外走,身后寂寂无声,再无言语,推开院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又回身看了看,柳长烟近乎无意识地晃着脚,视线放得很远,不知道在看什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察觉到他的目光,迅速扬起嘴角,还是寻常模样,“什么书这么好看?你一个时辰没动静了。”

“《千金方》。”

“看完了?”

“没有。”

“上茅房?”

“吃饭。”

“噗——”柳长烟笑着跳下了树,“听起来会有好吃的,可以一起么?”

并非饭点,饭堂里就他两人,张婶放下两碗白面就消失了,柳长烟撇了撇嘴,“伙食费是都被瑾哥花完了么?”

沈临低头吃着面,淡淡道,“侯府的厨子不合你心意么?”

柳长烟点了点头,挑了几根面塞进嘴里,眼睛骤然亮了亮,连喝了两勺汤,“这是什么汤?”

“乌鸡汤。”张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可不是一般的乌鸡汤,这一盅的香料都得十两银子呢,好喝吧?”

“嗯,可是瑾哥这么贪赃枉法的,太叫人担心了。”

张婶笑起来,“放心喝吧,这是咱沈大少爷的私餐,不干司丞的事。”说完又没了踪影。

柳长烟幽幽盯着沈临,“老九,你到底是谁家少爷啊?”

“沈家。”

“哪个沈家?”

“‘蒋沈韩杨’的沈。”

“你为什么来永安?”

沈临放下筷子,迎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又为什么来永安?”

柳长烟扬了扬眉稍,“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沈临淡淡笑了笑,“如此牢笼绝非江湖人所求,颜七是不会为了自己陷你于此地的。”

“昭影司从一排到九,除了你,谁不是江湖人?”

“你可不是赵瑾求来的。”

柳长烟微微勾起嘴角,“你对我和瑾哥了解多少,瑾哥求我随他来永安的那年,我才十三岁,我现在来应答他当日所求,不可以么?”

“可以。”沈临低头继续吃面,“来日方长,我很好奇下一次,你会说是为了谁。”

柳长烟娇嗔道,“为了你啊,不然谁跟你来日方长了。”

沈临一口汤呛到,咳嗽起来,柳长烟熟视无睹,“该收拾收拾院子了,老九,我觉得还是你院子里景致最好,能帮我参谋一下么?”

沈临好容易缓过来,顺了顺气,一口回绝,“不能。”

“那棵桃树是你种的么?”

“不是,这一片本来是桃园。”

“那为何只剩了这一棵?”

“为了建昭影司,都移走了,这棵是成帝为昭和公主手植的,我觉得可惜,便留下了。”

“你要留下的?”柳长烟眉梢动了动,“你和瑾哥很早就认识了么?”

沈临勺子顿了一下,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昭影司都已经建立四年多了,你指多早?”

“记得当时皇上问瑾哥昭影司需要多少人,瑾哥搂着九儿姑娘随口说了九个,酒醒之后,捏着盖好章的空白房屋规划图在青云山峰顶发了半个时辰的呆,不知去哪里找人,也不知道院子该怎么盖,昭影司落成后,跟着他来永安的也只有七哥而已。”柳长烟边说边喝着汤,仿佛只是在随意说着往事一样,“昭影司的景致实在太好了,不像永安城里别的府邸偏爱疏阔,峰回路转、曲径通幽,倒更像南方庭院的风格,设计这景致的人品味实高……”她好似无意地瞥了沈临一眼,“好奇瑾哥这种粗人是怎么认识这等高人的……”

沉默良久,沈临微微垂下眼帘,“颜七的院子你看过了么?”

“还没有。”

“除了廊下他种的那几盆杂草,没什么可动的。”

柳长烟眼中笑意渐渐浮起,“那,可以送我盆花么?”

沈临放下勺子,盯着她看了半晌,她一脸天真,无辜地眨着眼,最终还是他移开了目光,“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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