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九六五年深秋。
北方已经下了今年第一场雪,气温还不到零下,路边的枯草披上白茫茫晶莹新装,而不宽的泥路上被踩化的雪水和着泥泞记录着经过这里的足迹和车辙。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这泥泞中艰难前行。
“英子!英子!”
赵红英循着来声看过去,她没听错,果然是她的邻居玩伴方梅梅,瞧她边跑边焦急的朝她不停招手,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她可是重生之人,再次仔细回想,上上辈子的今天,并没有大事发生啊。
“你怎么这么晚!要是再不回来你可就见不着我了!”
没等赵红英想太多,方梅梅已经冲上来,拉住她的手就往回跑,边跑边嚷嚷。
“啊?你咋啦?你别吓我啊!你这不活蹦乱跳的吗!”
赵红英被拖着一边跑一边上下打量跑在自己身前一个身位的方梅梅,能跑能颠儿的,速度比她还快呢,小脸蛋儿红扑扑的,不像是快要没命的人啊,更何况,她才多大?就比自己大一岁而已,她今年六岁,方梅梅能有几岁?
方梅梅只管拽着人跑,压根就没想到赵红英能往那方面去想,“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我家要搬走了,家当都打包装上马车了,就等你回来跟你告个别,我们就得出发了。”
“啊?”
这一声比刚才那声更惊讶。
“你今天就要搬走?”
赵红英记得上上辈子方梅梅一家是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才搬走的,所以等过些日子她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她还可以去方梅梅家,和她挤在一个被窝里度过这个寒冬,怎么会今天就要走?
“对啊,我爸说是临时接到的通知,已经有人在市里等我们了,不能耽误,所以才着急等你回来啊,我留下一些东西要给你呢,——啊!”
方梅梅光顾着拽人说话,脚下一滑,“啪叽”摔了一跤,连带着赵红英一并摔在泥泞里,多亏了赵红英的小手在触地之前挡在方梅梅的鼻子前,否则,这一跤就算不摔破相,也得鼻青脸肿。要知道,这乡村泥路里裹着的可都是小石子。
两个小丫头爬起来的时候齐齐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裤,触地的一面简直和泥猴没有两样,拍是不用拍了,全是泥水。
“哈哈!”
赵红英大笑起来。
“你还有心思笑!”方梅梅怒嗔道。
“这个日子看来这辈子是不能忘了!”赵红英苦笑道。
“快跑吧!我爸妈该着急了!”
方梅梅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去把她那些宝贝送给好朋友,另外还有一个小家伙要托付给好朋友照顾呢。
两个小短腿儿跑到村口的时候,方梅梅的爸爸方才俊正焦急的直朝她俩这边摆手。
“哎呦梅梅、英子,你俩可算回来了,快快快!——你俩这……”
俩孩子离的近了,方才俊才看到俩孩子身上泥猴一样的泥浆,不过俩孩子跑的欢畅,并不像哪里有伤的样子,他也就不多问了,这路面情况孩子摔跤很正常。
回到家门口,方梅梅从妈妈手里接过一个小木头盒子,盒子上面还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咪,方梅梅转身把盒子塞到赵红英胸前,赵红英下意识抬手接过来,和盒子上的小猫正好对视上。
“这些……都给我的?”
赵红英相信她说的这个“都”字,方梅梅能听明白。当初方梅梅可是哭昏了过去,方妈妈才同意收养这只小猫咪的,倒不是方妈妈不喜欢小动物,而是当时小猫咪不过只有大人手掌那么长,根本没有能力自己觅食,家家户户人都吃不饱,哪有食物喂猫?如今小猫咪能自己觅食了,方梅梅舍得不要它?
方梅梅的眼里全是不舍,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儿,嘴唇绷的紧紧的,换了好几口气儿才点头道:“嗯,小咪以后就归你了,你们都要好好的,我以后会回来看你们的。”
“嗯,没问题,小咪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梅梅,我们该走了。”方才俊实在是着急,不得不拽住女儿的胳膊把她抱上马车,已经坐在马车上的方妈妈接过梅梅,让她窝在自己怀里。
……
直到听不到方梅梅的哭声、直到看不见马车远去的黑影,赵红英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她没有哭,上上辈子已经哭的够够的,从上辈子开始,她就已经不再哭了,也不会哭了。心里想着,不过是搬家,暂时的离别而已,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上上辈子窝窝囊囊最后惨死的赵红英了,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喵!”
刚刚跟随马车一路送别方梅梅的小咪回来了,后腿儿一蹬,跳上赵红英手里捧着的盒子,仰头和她对视一眼,委委屈屈的趴下来蜷缩成一团。
“小咪,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咱们就在这好好生活,等着梅梅回来看咱们!”
梅梅走了,留下小咪陪她总是好的,不管梅梅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带走小咪,赵红英都愿意相信梅梅留下它就是为了给她作伴。
“喂!扫把星!”
听闻声音,赵红英脸上刚刚的暖色瞬间褪去,好似周围的温度骤降到零下,一层冷冰结冻在她的小脸儿上。
别说这个声音了,就算这个人化成灰,赵红英也照样认得他!——杜卫国,她继父带过来的儿子。
“喂!愣着干啥?饭做好了?……哟!这不是小咪么?你还有心思跟猫玩儿?——啪!”
一个比赵红英高半个头的小丫头出其不意的从赵红英背后冒出来,一巴掌拍在小咪身上,连同木盒子一并打翻在地,盒子里的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地。
“你找死!”
赵红英实在忍无可忍,谁叫这杜家兄妹今儿个运气不好,偏偏在她情绪不高的时候招惹她,而且动的还是方梅梅留给自己的礼物,她能忍?
别看胳膊腿儿不长、瘦的跟豆芽菜似的,可一招一式都是上辈子拯救银河系时练过无数次的专业动作,三拳两脚就把杜家兄妹干翻在地,觉得不解气,继续翻过来摔、再复过去摔,全身摔的跟泥猴没有区别。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哈?那就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打从她重生那天起,她就没少警告过杜家兄妹别惹她。
这话说的咬牙切齿,可赵红英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此时她正蹲在地上一个一个的捡拾散落的礼物,那是四个抓子儿玩的小木块和一个小沙包,一些弹子儿游戏玩儿的杏核,还有一沓纸折的四方牌,统统都是方梅梅和她最喜欢玩的游戏玩具。
这些玩具对于以前的赵红英来说,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杜家兄妹都有,但从来不可能给她玩儿,别说玩儿了,连摸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卫国!卫华!你们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是个大人,赵红英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她的亲妈——刘秀花!
“呜啊——!这个扫把星打我们!她居然敢打我们!哇啊——!!”
“哇啊——妈,你快打她!她居然敢动手打哥哥姐姐,简直没有王法!我不管!你快打她!打她!呜啊——!!!”
两只泥猴儿哭的一个比一个声高,一个比一个凄惨,这架势简直到了刘秀花要是不揍赵红英一顿,他俩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赵红英已经把礼物装进盒子里,小咪被二人的哭声吓得缩在赵红英怀里瑟瑟发抖,她手都被占着,只好低下头,用小脸儿一下一下的蹭着小咪柔软的毛以示安抚。
“站住!”
赵红英转身刚刚抬步想要回家,刘秀花轻喝一声,声音说大不大,没有杜家兄妹的哭嚎声大,但是说小也不算小,至少赵红英在杜家兄妹的哭嚎声里能够分辨出来。
不过,赵红英脚下并没有哪怕一瞬间的停顿,她可不认为自己的亲妈只是要吓唬吓唬她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因为杜家兄妹对她动手,她可不想留下来挨揍。亲妈可以揍她,可无论如何,她不能还手,这是最起码的孝道,她不能不守,打不起,总躲得起吧。
那对兄妹看眼赵红英扬长而去,嚎的更卖力了,怕是半个村子的人家都能听着。
赵红英翻了个白眼边走边嗤道:“你们亲妈死的时候都没见你们哭的这么卖力过!”
盒子上的小咪似乎感受到了赵红英的情绪波动,缓缓伸出小肉垫摸了下赵红英的小下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仿佛在说:别生气,不用理他们!有我陪你。
赵红英嘟了嘟小嘴巴,“啵”一声做了亲吻的动作,笑道:“我没事,我都多大的人了,哪里会跟他们一般见识,就是梅梅走的太突然……”
前前世方梅梅一家离开时的情景,她至今仍历历在目,方梅梅是让她至今想起来心里还会感觉温暖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只可惜,上上辈子方梅梅搬家之后,她们俩再也没有见过。
“怎么了?怎么了?大老远儿的就听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