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雨夜书生
这两年的济南城已经鲜少下这么大的雨了,雨水打在水面上、涟漪圈着涟漪。
顽童兴冲冲地踩着水跑过去,溅起了一大片水花。水花打湿旁人的腰身,“哗哗”的雨声中便偶尔夹杂着几句谩骂。
行人低头猛走,仿佛想要走出这一片永远不知道何日会放晴的天。
城郊破庙的茅草已经挡不住雨水的冲击,茅草的屋檐顺着房屋的脊梁滑下来,“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变成了一滩烂泥。
“小姐……”宁儿唤着蹲在一旁的赵环。
赵环瞪了一眼宁儿。
“少爷!”宁儿赶紧改口道,再摸着自己返潮的衣袖,抱怨着嘟哝,“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赵环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
乌云连着乌云,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尽头,这场雨像是要把旱了三年的济南城一次浇个透。
三天前,赵环带着宁儿跑到这间破庙里避雨,不想却在这里困了三日,而这大雨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
“咕……”宁儿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赵环。
赵环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昨天就已经吃光了带的那点干粮。
赵环打定了主意:“明儿要是还下,咱们就去跑回城里。”
宁儿点着头,无力地靠在破庙的门柱上。
破庙里满是雨水的潮气,时不时地从屋顶渗些水,滴在阴暗的庙里。庙里供奉的那尊像年久失修,已经看不出是什么佛了。屋子里破败的景致,就像是被时间遗忘的一隅,阳光照不进来,这里阴森晦暗,置身于此,赵环觉得仿佛置身在尘世之外。
宁儿斜倚的身子忽然僵直了起来,用耳朵朝着外面静静地听着什么,末了,转过头来同赵环说:“少爷,像是有人来了。”
“嗯……”赵环应了一声。
“是个男人!”
“嗯……”
“好像是个身手矫健的男人!”
“嗯……”
“他来庙里躲雨吗?还是个路过的人?”
赵环摇了摇头。
“少爷,你说,他带干粮了吗?”宁儿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你问他。”赵环说话间,那个白袍书生模样的男人已经冲进了破庙,男人跑到屋檐下,收起油纸伞,抖了抖湿的袍子,转而看着蹲在一旁的赵环和宁儿,微微地欠身算是打了招呼。他仰头看着天色,似乎是在等雨停下来。
“没那么快。”赵环提醒他。
“我想等雨小一点,再赶路。”男人彬彬有礼地回答他。
赵环见他满身的书生气,便问道:“考生?”
男人点点头,这才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赵环,然后欠身作揖,同赵环介绍自己,“在下杨畋。”
“赵环。”
两人微微颔首,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门外的雨声,惟独宁儿的眼睛盯着杨畋的包裹,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她昂着头,时不时地拽一下赵环的衣角,赵环便拉过自己的衣角,也朝着杨畋的包裹瞥上一眼。
杨畋从包里拿出了一块烧饼,蹲在门槛上看着天。
宁儿便吞下口水,盯着杨畋的那个饼。
杨畋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拿着烧饼转向宁儿问她:“吃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宁儿点点头,冲过去一把夺过杨畋的烧饼,转过身看着赵环,伸出手去看着赵环。
“你吃吧。”
宁儿三下五除二将烧饼塞进了自己嘴里。
“水。”杨畋递过自己的水囊。
“谢谢……”宁儿囫囵着回答道,拿过水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
“见笑了,”赵环同杨畋说道。
杨畋笑了笑,他环顾了一圈破庙内,没见到赵环她们的油纸伞,这才问起:“你们是在此避雨?”
“想等雨停。”
“怕是还要再下几日。”杨畋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赵环,“不然你们先赶路。”
“我们不碍事。”赵环将杨畋递来的油纸伞又推了回去。
杨畋点点头,不再说些什么,天地间又只剩下了大雨滂沱的声音,雨水越来越大,屋子里坑洼地地面也积起了水,屋脊上往下掉的茅草泥越来越多,一块泥巴掉在赵环的面前,溅起的泥水落在了她的下巴上,她猛地往后扬了扬身子。
“先告辞了。”杨畋忽然站起身同赵环说道。
赵环微微点点头,同杨畋挥了挥手,“要高中哦!”
杨畋笑了笑,撑开自己的伞又冲进了雨幕中。
“怕是不会再有人来了!”宁儿看着远处的背影叹了口气。
天色渐晚,原本就阴沉沉地天色越发的黝黑,宁儿贴着赵环缩成了一团,“咱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
“瞎说!”
“那人回来了!”宁儿忽然跳起来追着远处冲进来的那个白袍书生,他抱着两把油纸伞从雨中冲了回来,站在屋檐下温吞地收起自己的伞、掸了掸身上的水,转过身将油纸伞递给赵环,“这雨,怕是要再下几日。”
“多谢先生。”赵环给宁儿使了个眼色,宁儿赶紧去摸身上的银子。
“是些小钱,改日寻着落脚的地,买些茶水就是了。”
“那就先谢谢先生了。”
杨畋从包袱中又拿出了两个热乎乎的烧饼,一块递给宁儿、一块递给赵环。
赵环接过去,放在嘴唇上吃的很缓慢。
杨畋靠着门槛坐了下来,“过了这夜吧!”他说的是赶路的时间,赵环听罢就应了一声,“嗯……”
“先生,”宁儿小声地唤了一嗓子杨畋,杨畋寻声看向她,却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了。
宁儿问他:“您是练家子吧?”
“会点粗浅的功夫。”杨畋谦虚地说道,赵环却笑着说,“不粗浅。”
杨畋只得应声,“家中世代习武,学了些。”
“世代习武……”赵环琢磨着这话,“杨家。”
这世上姓杨、习武的世家可并不算多,杨畋听出了赵环话中的意思,便应了声:“是!”
赵环继而问道:“保静军节度使之后?”
杨畋又应了一声,“是。”
这个回答令赵环有些意外,杨畋正是杨家将之后,杨家历代习武,却不知道他为何要去赶考,思忖再三,赵环还是没忍住好奇、开口问道:“既然如此,先生何不留任军中?”
杨畋苦涩地笑了,“你可知雍熙北伐?”
赵环轻叹一声,靠在门柱看向远方,雍熙北伐四个字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赵环透过一片雨幕,仿佛看见了那片血染的河山,那段的荡气回肠的恩怨,和那个让人潸然泪下的悲剧英雄。
事情还要从初代杨家将——杨崇贵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