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步步为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步步为营

叶子栖站在巴氏大宅的门外,感觉世界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她同在门口守了一夜的小厮嘱咐几句,让他回清乐居报个平安,梳拢好为使自己显得憔悴而刻意拉散的头发,去据点写信询问司马欣关于在火场发现的秦兵军牌的事情。

来自咸阳的军队,战力雄厚整备精良,若巴氏有异叶子栖身陷险境,他们确实是最可靠的盟友。

但叶子栖并不愿让巴氏的人先入为主的觉得自己是来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所以她索性将这支队伍安置在入巴郡的必经关卡,一防小人入境作祟,二来自己一旦出事,不至于全军覆没。

但显然叶子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久居东海,长久以来致力于与反对势力博弈,竟忽视了随着陛下的衰老及公子们的成人。大秦内部,也开始有无数暗流涌现。

这究竟是是有人盗取嫁祸,还是真的有人混水摸鱼?

她独木难支,亟需支援。

“把这封密信抄送至各地据点,面向消息网内部进行公示。”

密信,还要公示?据点首领接过叶子栖手中文句不通天书一样的帛卷,不解道:“如今世族盘查来往信件,若是密函,还望宗主小心行事,万不要被人知晓。”

叶子栖抬头看了他一眼,未多做解释,只道:“照我说的做便是。”

“至于盘查……他们顾不上的。”叶子栖勾起嘴角:“因为接下来,我会做一件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做过的事情。”

虽然现在才开始准备有些晚了,但总比不做要强。

解决现下自己势力薄弱的方式有二,其一是笼络人心号召旧部,其二是分化对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大宅一行使叶子栖身陷险境,也让她得到了比她这段时间明查暗访,用尽各种手段所得加起来都多的情报。

巴氏父子三人,并不是一条心。

巴阜想杀自己。

确切的说,他是想以私杀官员为罪名,自断后路,将巴氏推向不得不起兵造反的道路。

一旦巴阜成功,这才是真正会动摇国运的危机。

就算将六国残党与诸子百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打包在一起,也不够给这场动乱塞牙缝的。

因为巴氏确实有造反的资本。

巴蜀一带凭依天险,易守难攻,水源充沛田地丰饶,又有盐矿与铁矿,可保证封锁之后的基本物资储备。巴人骁勇善战,虽移风易俗多年,内里却依然着与外界奉行不同的文化与神灵体系,远比刚被统一不久民心未齐的绝大部分秦军更有凝聚力。

当年秦国伐蜀久攻不下,若非惠文王听闻蜀候性贪,以石牛粪金诱其主动平山开路,秦军绝无可能越过天险攻陷蜀地。若秦军不从蜀地内部借道,巴国也不会轻易沦陷。

反推至如今情境,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巴蜀若安,则为西南粮仓,巴蜀若乱,便是心腹之患。

所以在听闻出现玉玺一事的时候,一向善于征战的始皇帝没有选择出兵,而是选择了与巴氏渊源颇深的叶子栖做为唯一的使节以示安抚。

明面上,她是护送怀贞夫人还乡立冢,收拢巴氏权利。但始皇帝真正要她做的,是要收获巴清于巴地培育十数年的胜利果实。

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彻底的消除西南动乱的隐患。

她真的能做到吗?

谋反一事,并非空口白牙就能促成的。

从借由商队疯狂敛财,到巴清隐退后逐步架空清乐居的权力,再到与卓氏联姻获得最适合锻造铁甲兵器的冶铁技术。

至于时机,公子阜很巧妙的利用了吕家失火的事情。若真的在此时诛杀叶子栖,那么吕家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撇清关系。

吕氏为秦出谋划策盛极一时,最后却落得被迫迁居至蜀的下场,族中难免没有怨言。如今家主有疾,掌权者又亲自来了江州,若施以软禁,再将纵火的罪责死按在叶子栖和秦国的头上……他们未尝不会因此生出反心。

这样一来君长的目的就达到了,因为巴氏一旦起兵,最先攻要打的必定是蜀地,若有一个蜀地的家族从中策应,定会事半功倍。

届时巴蜀一体,占据最有利的地势,守好关隘,秦军再想强攻就难了。

想到这里,叶子栖无比感谢巴无羁出言拦下了昨日射向自己的乱箭,让自己能毫发无伤的继续站在议堂上。

唯有这样,叶子栖身上才没留下任何可以作为巴氏谋反证据的伤痕,在场众人也没有因为她血溅当场而陷入无法挽回的狂热。

叶子栖接下来的发言才会有人听得进去。

看来巴无羁,并非全然是君长的附庸,他看似什么都没做过,实际上他有着自己的成算。

或许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在是否开战这件事情上,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还有就是巴无咎……

尽管他屡次误导挑衅试图挑起争端。但是,他既没有挑明玉玺的事情置叶子栖于死地,也没有在她和吕鉴对峙时出言干扰。

这意味着他至少不希望巴氏和大秦在明面上对立。

先是假扮罗网试图让大秦内部互相猜忌,又不希望叶子栖就此死掉挑动巴氏谋反。

他已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只是尚不知他的情报来源为何,或者说,他究竟与这些事牵扯多深。

不过如此看来,巴氏虽人际复杂充满了陷阱与诡计,却并没有叶子栖一直以为的那样危险。

燃眉之急已解。

接下来,可以走阳谋了。

收服一地,讲求恩威并施。回巴山至今,叶子栖已经在各种方面立足了威信。

下一步要做的,是拉拢。

拉拢卓氏,拉拢吕氏,拉拢民心。

这一点叶子栖已经做得很好了。

之前处理巴山庶务的时候,叶子栖曾向上举荐卓氏,为其与朝廷牵线,既解自己经营巴山之困,也让他们感受一下浩荡天恩,提高忠诚度,有备无患。

至于他们领叶子栖的情也好,觉得自己承的是巴无羁和卓婉的情也罢。

至少这件事情,致使多疑的巴阜放弃了卓氏这个首选,将拉拢勾结的对象转变为吕氏,又变相的给了叶子栖与吕鉴当堂对峙,离间巴吕两大家族的机会。

毕竟这些外人是分不清巴山和巴氏的,叶子栖以巴山之名冒犯了吕氏,在吕鉴看来,这就是公子阜一家对他们的轻视。

就这个结果而言,卓氏已经帮了叶子栖很大的忙。

至于如何拯救自己与吕鉴坏到极点的关系,以及收拢民心的具体措施。

一方面,她要查明阿三死亡的内情以及吕家失火的真相,以此为前提搞清楚吕家真正的立场再对症下药。

另一方面。

叶子栖说过,她要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

如没头苍蝇般横冲直撞了这么久,叶子栖终于看清了巴山大势的走向。

好似有蒙住双眼的翳云被拨开,她从未觉得眼前这般明朗过。

叶子栖抬起头,清乐居门外的白纸灯已经摘下,家仆踩着梯/子里里外外的扫着阙门上的泥灰。

叶子栖恍然想起,巴清发丧已有三月,居丧期满,可以除服了。

听到叶子栖被放出来的消息,韩论之和朱鸾一早便回到了清乐居。

朱鸾一进门便被小厮奉叶子栖之命请回了送暮阁,只留韩论之一人在书房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推开,神色有些疲惫的少女走了进屋内,顺手将夹着芦絮的门帘掀开勾到一旁的架子上。

冬风灌进屋内,吹淡炭炉里的暖意。韩论之站起身走上前去,扯过她脱臼未愈的手腕边察看边问。

“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韩论之动作一顿,叶子栖神色冷淡的抽回手:“已经没事了。”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天在华阴碰面的时候,我让你在暗中替我去查消息网里的不可信之人。”叶子栖转头看向屋外:“那之后,我对你说过一句闲话。”

韩论之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那就回去好好回忆,直到你想起来为止。”叶子栖看了韩论之一眼,走到书案后坐下:“我问你,我中毒昏迷那一天,你是不是片刻不离的一直跟我在一起?”

“不是。”

叶子栖挑了挑眉,伸手从桌上拿过一卷空白的竹简,连同刀笔一齐递给他。

“把你自知道我昏倒后,直至我醒来次日这段时间内的所有行程写下来,中途去了哪里,走的那条路,路上遇见何人,有没有看见什么值得留意的摆设,大概是什么时候……总之,所有细节,能写多详细,就写多详细。”

“你在盘问我?”

叶子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那次你以‘宗主’的名义去藏卷阁调取消息网据点的契书时,事先并没有跟我提过半个字。”

韩论之猛地抬头,眼神既惊且怒。

叶子栖做了个“请”手势:“你写完离开之后,我也会让包括朱鸾和韩叔在内的其他所有人写。”

韩论之面无表情的看了叶子栖片刻,接过竹简奋笔疾书。

叶子栖环手站在他身侧,一边看他写一边说:“关于蜘蛛蛊的事情,我会交给别人去查。这段时间你专心照顾好王先生。在我把我要查的事情查清楚之前,你再出入清乐居,需要事先递帖子通报。”

韩论之顿了顿笔:“知道了,你还有别的话说吗?”

“大黄和芒硝,你可以带回去。它们两个一直不大亲人,除了我跟韩叔见谁都摆脸色,前几日还吓到了夜起的老嬷嬷。若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只能先把它们圈起来,每日里牵绳出去遛了。”

“它们是护院犬不是宠物,戒心自然要强一些,把花园围起来吧,那么大一片地方够他们疯了。”

叶子栖点了点头,韩论之叹息一声:“师父最近睡得不安,我怕犬吠声吵到他。你再替我养一阵子,等情况稳定下来,我再来接。”

“来之前,记得先通报我一声。”

“……我知道。”

两人相对无言,韩论之将写好的竹简递给叶子栖,被她一路看护着送出门,中途没有机会跟清乐居里的任何人说上一句话。

叶子栖是个注重效率的人,韩论之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分批将清乐居上下近三十口人的行迹录了下来。

当然,整个过程中所有人中间都隔着屏风,没给任何人交流串供的机会。

不过说实话,事情过了那么久,若真有人想串供,只怕也早就串完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留下来的文字记录就毫无用处。

朱鸾将竹简在托盘上摆好,然后端到叶子栖的桌子上。黑衣青年剑眉微蹙,正神色严肃的反复看着韩论之亲笔所写的日程。

为奴婢者,最应害怕的,不是外敌,而是主人的疑心。

朱鸾心生担忧,不禁上前试探:“大人昨日临行前特地派奴婢去心远居监守,您是不是早就开始怀疑韩三先生了?”

叶子栖又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她转而问朱鸾朱鸾一个问题:“知道昨天君长为什么选巴无由来接我吗?”

“因为无由先生在旬会上帮过大人,与您关系亲厚,大人或许会碍于人情而让步。”

叶子栖嘴角噙笑,歪头看着美人:“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遇事拎不清的糊涂人吗?”

朱鸾垂下眼:“君长是在告诉大人,纵使您有通天的权势也好,有长袖善舞的本事也罢。但凡您与巴氏发生冲突,江州城内所有的百姓臣属,都不得不以他们的君长为先。”

“差不多,但是也不全对。”叶子栖勾起嘴角:“准确的说,是江州城内的所有巴人。”

年青的隐卫侧倚在凭几上,修长的手指闲散的叩着桌面:“让人去备些束脩寿礼,再给我找几身朴素些的衣服。从明日起,我要依次去拜访小时候教授过我的各位先生。”

朱鸾不解:“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去请求墨宝。”叶子栖微微一笑:“我要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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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迹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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