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为祸水(有修改)

第四章 何为祸水(有修改)

议事厅里,齐鲁三杰于堂上正襟危坐,叶子栖于堂下肃立,门外黑压压的围了一层又一层儒家弟子。

“学生子栖见过三位师公。”叶子栖向堂上一揖,尽量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

“子栖可知道这次文试的题目?”伏念淡淡扫视着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子。

“还不知道,不过学生以为儒家弟子都要掌握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文试的题目应该就在此之内吧。”

“不错,子栖可知道辩合?”估计是怕自家师兄的强大气场吓着人家小姑娘,颜路连忙接过话茬。

“辩合即是辩论,即两人就以论题提出相反观点,并阐述理由,能够说服对方者胜。”叶子栖简单确认了一下规则,问道:“那么子栖的题目可是辩合?”

“正是,子栖可去外面任选一位弟子进行辩论。”

难怪三师公说文武两科有很大的随机性。叶子栖看向张良,只见那人对她微微一笑,似是在给她以鼓励。叶子栖忙垂下眼眸,心里却忽然不那么焦虑了。

颜路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两人的眼神交流,然后一指堂下摆着的两张芦席:“那么,开始吧。”

叶子栖答了声是,大大方方走到庭前向诸位儒生一揖:“子栖才疏学浅,请诸位兄台赐教。”

“姑娘不必自谦,能与姑娘切磋,是子蔡的荣幸。”说话间,人群中走出一人,此人气宇轩昂,神色间透出一股子长期被崇拜而产生的倨傲,双眼饱含盛气,是少年人特有的那股争强好胜不服输的劲儿。少年向叶子栖一揖:“在下子蔡,特来向姑娘讨教。”

紫菜?这名字有点熟啊。叶子栖回忆了一会,这才想起这位就是那天在伏念的课上睡觉,然后给了她插话机会的兄台。

是个强劲的对手啊,叶子栖心下有些打怵,但依旧斯文还礼:“子栖愚钝,还望兄台口下留情,不要让子栖输的太惨。”

两人寒暄一番各自落座,叶子栖虚位拱手:“请兄台出题。”

张良有些无奈的看着叶子栖,真不知道是她太自信还是太紧张。文试的随机性就在于对手和题目的选择。有的学生运气好,找了个学渣对局,是以赢得漂漂亮亮;有的学生运气没那么好,但是好在事先准备了论题,是以也能顺利通过。这个子栖倒好,将两样选择权都交给了别人。子蔡是这批学生里成绩最好的,也是最爱给人出难题的,看来这场辩合,不会那么无聊了。

“姑娘可知道红颜祸水一词?”

“自然知道。红颜,即为聪慧美貌的女子,祸水即指这样的女子会蛊惑人心,颠倒伦/常,从而为祸一家一国乃至天下。不过子栖以为,红颜祸水也好,祸国殃民也好,都不过是历代史官为他们的主君开脱的借口。”叶子栖再开口时神色间已恢复了一贯的自信。敢情这是来了个送分的,要是连这种题目我都辩不过,岂不枉为好女子?

“姑娘高见,不过子蔡并不认同姑娘的看法。《诗》云:‘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红颜祸朝,自古便有详细记载,怎能简单推为一个为统治者开脱的借口?”

“如果子栖没有记错,兄台引用的这篇《瞻卬》讽刺的应该是周幽王与美人褒姒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围观人群中一阵唏嘘,叶子栖依稀听到有人说什么:又来了一个背书厉害的,看来子蔡第一的位置只要不保喽。叶子栖闻言在心中道了声惭愧,继续道:“史载幽王昏庸不修德政,用虢公、祭公、尹球等谗谄面谀之辈,远司徒郑国友,逐大夫赵叔带,囚大夫褒旸,褒暘子洪德为救父,方献褒姒于幽王。”

“褒姒离间幽王与申后和太子宜臼,使之最终废后弃子,讨伐国舅申侯,这才引得犬戎入京。之前千金买笑,烽火失信,以致今朝三纲已绝,诸侯无援。这千祸万乱岂不是出在褒姒身上?”

“兄台此言差矣,褒姒不笑,幽王遣虢石父搜天下计以笑之。虢石父奸佞,献烽火戏诸侯之计,褒姒笑,幽王美之,遂屡用此计,终失去诸侯信任。若幽王贤明,则不用虢父,不用虢父则叔带不谏,叔带不放,则褒旸不囚,褒姒自然不会入主镐京。”叶子栖顿了顿:“退一步讲,兄台对这段历史这样熟悉,难道不知道另立中宫的主意是谁给褒姒出的?”

“自然是虢石父与尹球。”

“那敢问兄台褒姒何辜?”叶子栖不待子蔡回答,继续道:“况深宫之中人人飘摇无依,勾心斗角乃是常态。什么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不过是想要自保罢了。如此,也能算是祸水吗?”叶子栖联想到咸阳宫里那些如花鸟般被豢养起来的可怜女人,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子栖之言怕是有失偏颇吧!晋献公在位期间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假道伐虢之策至今作为著名的军事战略供人瞻仰研习。自得骊姬与少姬之后,沉溺声色,听信谗言疏远公子重耳夷吾与太子申生,终至骊姬乱晋,失强国之名。”

“子栖说褒姒无辜,可骊姬贿赂宠臣梁五和东关五挑唆晋公父子,胙肉下毒陷害太子申俱是她一手谋划。难道还不是短视倾城?”

叶子栖笑了:“子蔡兄,献公继位五年便得骊姬,疏远逼死三公子则是七年之后的事情了,假道伐虢之时骊姬已在晋宫多年。若说区区美人便可惑人心智,那晋献公在五年之后便该已经是个无道昏君才是。再者说,骊姬是骊戎人,晋献公是灭亡骊戎之人。骊姬忍辱负重十数年,离间晋国诸子,即便未曾使其子奚齐为君使晋国成为戎人的臣下,也令其无暇继续兼并,保全骊戎至秦灭六国之时。要我说,这哪里是哲妇倾城,分明是哲妇成城,是戎人历史上大功臣!”

叶子栖之言过于离经叛道,议事厅中一片死寂,她似是也察觉到自己所为有些过火,清了清嗓子往回找补:“所谓君子,先以德行约束自己,再与人交。曾子所言‘三省吾身’莫不如是。凡事不反思自己,只知道归咎于外因,这也算是大丈夫之举?”

子蔡不语,只拱了拱手,似是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

叶子栖见状抬起头看向上座三位师公:“三位师公,这一关子栖可算过了?”

“子栖的辩题是红颜非祸水,可是你只论证了褒姒与骊姬非西周与晋国衰落的主要因素,怎么能算通过呢?”褒姒无辜,骊姬是大功臣,就连一向不羁的张良也被少女这惊世骇俗之言镇住了。

此女子非常人。多言数穷,也许从她的话中还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张良想毕,又说道:“所以子栖要是想过这一关,还需要继续说下去。”

三师公啊,您这样就不太友好了吧。叶子栖很委屈的看了张良一眼,略一思索又道:“烽火戏诸侯与骊姬之乱都只是以小见大。若说真正的祸水,还应是君王本身。”

“尧考验舜,以二女妻之,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舜内行弥谨,使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境内有美人西施郑旦不收为己用,反献于阖闾,终使吴王沉迷声色,杀伍员,幸伯嚭,落得个被逼自尽的下场。若为君者可以内常自省外察忠奸,则红颜何患?若为君者本就昏庸,又不能重用忠诚,那么一切都会是祸水,又何止是区区红颜?”

“综上而言,子栖以为红颜只是亡国乱家的因素之一,祸水一词着实为污蔑诽谤。”叶子栖向子蔡拱手:“子蔡兄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子蔡的神情中透出一丝颓丧,但还是努力做出一副有风度的样子翩然离场:“子栖姑娘学识渊博,是在下输了。

“那么子栖的论述到此结束,子蔡兄,承让了。”

堂外,掌声雷动。

叶子栖站起来,待掌声渐稀,再次向堂上三位施礼:“三位师公,现在子栖可算过关了?”

张良与颜路相视一笑,一并看向伏念,只见那位一贯严肃的威严儒者此刻也稍降辞色,清了清嗓子点评到:“自公孙名家出山,世人皆潜心于如何在辩合中取胜,却很少有人记得他们究竟为何而辩。像子栖和子蔡这样纯粹以学术为题的辩论,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伏念看着肃立于堂下的女子,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能够以史为鉴,下谈古人,上达修齐之道,子栖做的很好。”

“多谢大师公夸奖。”看来伏念的态度也松动了,叶子栖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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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换了一个论据,把卧薪尝胆的典故更改为骊姬乱晋

主要原因是遣专诸刺僚的吴公子光其实大名叫阖闾,被勾践卧薪尝胆了的吴王叫夫差,他俩是父子不是一个人

其实这个问题其实我前年就发现了,但是因为懒得再翻史料更换论据,于是就一直这么挂着,从2016处刑到了2021(我可真能鸽啊)

这次因为更新期间恰逢春节,按照计划走巴山篇会比较悲,不太应景。于是阿檀在整新活的期间突然想到了这个典故,就顺手把这章更正,顺便对大秦-北疆线进行了大胆的预测。(这个预测几乎可以说是在参考史实基础上结合玄机脑洞进行的合理演绎,而且细节也吻合,我觉得这一部应该等不到北疆线了,只能先行铺垫,希望后期不要打脸)

至于我整了什么活儿,到了春节大伙儿就知道了【滑稽.jpg

阿檀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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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迹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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