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伤别离（一）】
昆嵛山所在的登州府是夏国最东边的郡府。此地四季分明，春秋温暖宜人，夏季酷热难耐，冬季白雪飘飘。
夏季天气再怎么炎热，老百姓还是得去地里种田养家糊口，即使是烈日当头，偶尔也是可以见到几个人的。
可是到了冬季，好像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一年的收成已定，劳累了一年的百姓早早就收拾好了农具准备过冬。再加上这登州府只要入了冬，一落雪就是几天几夜不停歇。茫茫天地间，难见蓑笠翁。当然，事有例外。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不得闲，雪下得再怎么大，也会牵条猎狗进山打个野味，好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
云溪村的李老四就是这么个人。
平日种庄稼的时候，他就爱偷个懒。不是忘记去浇水把秧苗都旱死了，就是收庄稼的时候贪睡睡过了头，一场大雨把一年的收成都给毁了。即使没有天灾，也奇怪得很。种同样的地，别人家能打十斗谷，他家的地里，连一半的庄稼都长不出来。于是他们家的粮食，是年年都吃不到接茬的日子。
李老四刚成年还没娶亲的时候，村里人都说，是他们老李家祖坟没修好，种啥啥不行，养啥啥不活。照这么个过日子的方法，可没有姑娘敢嫁到他们家。要是嫁过去了饿死了那还了得？
好在这李老四虽然种庄稼不行，还爱偷懒，可他有两大爱好那是不得不提。一是下河捉鱼，二是进山打猎。可以这样说，从他会走路的那一天起，他基本就是在河里泡大的，鱼见他下水都要躲着游的。
至于进山打猎，那是从他父亲手里学来的。
李老四的父亲当年也是个喜欢打猎的人，不过人家老头不像李老四那么拼，人家根本没有耽误种庄稼，也就是在冬天得闲了才进山过过瘾。
这李老四上头有三个姐姐，等他出生的时候，三个姐姐还得帮着家里干农活，他父亲怕他太孤单了，就给他养了只小狗陪着他玩。这一来二去，人长大了，狗也长大了，还被他训成了贼听话的一只狗。为了给父亲看看自己训出来的狗有多厉害，在父亲进山打猎的时候，李老四要求得带着自己和自己的狗一起去。
这下可好，一人一狗一出手，抓了两只野兔三只野鸡外带捡了个笸箩大的蜂巢。老父亲狠狠表扬了他一番。这下可好，李老四瞬间又迷上了这个打猎的行当。从此年年一入秋便开始盼下雪。家里再怎么忙着抢秋收，他总会固定一早一晚训练他的狗，打磨他的弓箭和砍刀。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要是老父亲自己是自己当年的一句表扬让自己儿子从此沉迷于打猎，不知道老人家会不会后悔万分。
当然，虽然这李老四家庄稼收成不咋样，但他捉鱼打猎的本事，方圆十里，无人可敌。野味什么的多了，有时候有人会直接上门拿粮食换，有时候他会自己拿到集市上卖掉换钱补贴家用。总之，还不至于混到吃不上饭。对喜欢吃鱼、吃野味的姑娘们来说，这李老四家的伙食，那可不是一般得好。这不，同村就有一个姑娘，喜欢上了这样的李老四。
姑娘娘家姓孙，名什么已经不太有人提起了，大家一般都喊她老四媳妇。用她自己的话说，虽然李老四家总吃不上粮食，但打开春化冰开始，家里的鱼就没断过。到了冬天，什么野猪野狍子野鹿肉的，别人家没见过的，她都快要吃腻了。只要她能叫得上名字的，他们家当家的就能从山里给她猎回来。在家当闺女时，她可没享过这种福。毕竟自己家里上有兄长下有弟弟的，家里有点儿好吃的须得紧着男孩子们吃。偏偏她自己又是个贪吃的人儿……
每次说到这里，街坊上的小媳妇们都会“切”一声吐槽她问她家里可否还有余粮，她也笑骂着回击说她们是眼馋她顿顿能吃上野鸡炖野蘑菇。总之，他们家当家的，她是贼喜欢他。
人啊，就是这样。自己喜欢的，怎么样看着都好。
按说孙家姑娘年轻时长得也不赖，家里本指望她就算不能嫁个大户，起码也能找个家里稍微条件好的人嫁了。谁承想，她要死要活非得嫁给李老四。以至于她爹当初还以为李老四是不是把自己闺女怎么了，差点儿指挥她的哥哥弟弟们上李家打断他的“腿”。后来才知道，自家闺女就是看上了人家能捉鱼能打猎了。
其实孙家父母跟着自己家闺女没少吃女婿送上门的鱼啊野味啊什么的，为什么还是总觉得自己女儿所嫁非人呢？其实最重要还是跟当地官府的制度有关系。
毕竟登州府按照人丁收税，又规定老百姓可以用农作物来抵税收。自然在百姓心里，已经默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庄稼种得好的，可以近似算有钱。像李老四这种连平均数都达不到的，自然就被默认为穷光蛋了。
可无奈，自己家的女儿就是看中了。好在孙家父母也算开明，也就允了这门亲事。把李老四一家是乐得赶紧找人借钱下了聘礼把姑娘娶回来了。
虽然日子一如既往，并没有反转出现大富大贵。可是她非常满意，除了别人眼里的李老四懒惰了一些种不好庄稼之外，她眼里的丈夫是完美的。她知道他有多疼自己，她想吃的他总是会想方设法弄到。当然，她也理解别人眼里的所谓懒惰，更多时候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上山下河，不，只要不好好种庄稼，就是不务正业。而这一点，她根本不在乎。
所以说，这世界上最好的爱情，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你认定的。即使是世人传颂的才子配佳人，也很可能佳人最终撞进了小混混的怀里。别人给你定的标准，很多时候，根本就不是最适合你的。而他们认为最不可能的那一个，往往却能莫名其妙打动你的心。
别害怕，勇敢一点儿，错不了。
这不，冬至晚上刚吃完野兔肉的饺子，老四媳妇又惦记上了野猪肉。一大早就问李老四这天气能不能进山。
多年的夫妻已经非常有默契了。
李老四看了看天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天气可不怎么样。昨晚已经下了一整晚大雪了，这架势今天还得继续下。这样，你给我装上几个馍馍，我往深山里走走，兴许真能碰上出来猎食的野猪呢。”
“中午赶不回来吗？”他媳妇也装模作样看了看天，却什么门道也没看出来，“要不就不去了吧？等雪完全停了再说。”
“那不行，我媳妇想吃野猪肉了。你嫁我的时候我就发过誓，别的做不到，但你想吃什么野味，只要山里有，我绝对给你弄回来。别说这么多了，赶紧给我准备好，我早去早回。”
他媳妇也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很多就把干粮给他准备好，顺便递给他一小壶白酒，让他路上喝了暖身子。李老四没再多话，牵着他的两条猎狗大黄和小黄就出了门。
这云溪村紧邻昆嵛山东麓山脉，因村子中央有一条小溪穿村而过，且此溪正是由昆嵛山中泉水、山水汇聚而来，远看似从云中过，得名“云溪村”。
头天晚上是冬至，家里人聚在一起吃饭，李老四喝了些酒，本来就有些头昏脑涨。结果夜里雪下得太大，他媳妇睡得不是十分安稳，他醒来很多次给她掖被角，一晚上没睡得好。幸好走在这雪地里，踩得这雪咯吱咯吱响还能提提神，不然，李老四总觉得自己能睡过去。
往日里的昆嵛山野味十分丰富，进山不久很容易逮到野鸡野兔子这些小件。
可今天似乎有些奇怪，他都走了几个时辰了，别说野鸡野兔子，连个鸡毛兔子毛都没见到过。
要是放在平时李老四精神状态好的时候，他或许能够发现异常。可今天他实在状态欠佳，只顾闷着头去寻野猪，忽然，他被一阵猎狗的狂吠声给惊醒了。
“汪……汪汪汪……”
李老四立刻停下脚步，躬身抽出砍刀，朝着猎狗叫唤的方向仔细看去。
视线里除了白，还是白。偶尔能见到的灰色，除了是树皮，就是枯萎掉的半人高的蒿草一类的植物了。李老四看了半天，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是蓝色的，阴蓝色，偶尔有一朵云飘过。他还看见有些参天高的树木，叶子还透着深绿色。他揉了揉眼睛，又按了按眉角，这才再次提下头，警惕得又朝前方看去。
这时，猎狗的叫声更猛烈了——“汪汪汪……汪汪汪……”
大黄一边叫唤着，还一边小心翼翼朝前探着身子，鼻子也在不断做出嗅东西的动作。
小黄借着自己体型稍小，此时已经悄悄移动到他左侧位置，和大黄形成掎角之势。就等李老四一声令下，这两只猎狗就该直接冲上去撕咬了。
按照这大黄和小黄的站势，李老四终于在两只狗视线的交汇处发现了异常。
那是靠路边的一棵青松，树下也是雪白一片，可是你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雪却比别的地方高了很多。
虽说下雪的时候，背风处经常是雪会厚一些，但那是正常现象，整个背风处的雪都厚，即使不是一般厚度，起码也是有规律地从东到西逐步加厚的。像这种，唯独一棵树下雪厚的情况，只能说明，有异常。
更何况，大黄和小黄这两只不知道撵过多少野物的野狗叫得越来越凶残，更加说明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