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木曾琵琶行
是晨,天气不冷不热,日方出头,朝阳已入山林,信州筑摩郡的峡谷山道时早人稀,此刻唯有三人同行。WenXueMi。com大步在前的为一山伏,后头跟着一小
一少,小的十岁出头,是个丫头,少的二十左右,是名少年,三人皆戴斗笠,唯独少年外加布衣,裹头遮面。
其打扮之古怪连那十多岁的丫头也看不过去了,她问他道:“又不是大雪天的,连下巴都要遮住,赤三郎你不嫌热?”原来少年正是赤三郎,
而问话的丫头则为时姬。
“嗯,不热……”赤三郎想岔开话题,便指向前方山伏说道:“要说奇怪,这和尚更奇怪,哪有修行的僧侣带着琵琶上路的?”
走在他们前头的山伏压低斗笠,默不吭声,倒是时姬抗议道:“赤三郎真是的,怎么敢对大人如此无礼呢。”她口中的大人指的正是山伏。
要说这山伏的来历,还得追溯到几天之前。那时赤三郎与时姬二人正于奥信的野尻湖边投宿,那店外赤松林立,铺着一席的红叶,而红叶上坐
着的,正是这名山伏。他左手拿酒瓶,右手抱琵琶,啜一口酒还不忘弹两下琴。
时姬见了奇怪,当场脱口而出:“喝酒的和尚?”
和尚一听,赶紧弃酒打起坐来,可等到时姬一走近他,他又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以为他们追来了……差点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说完,背上琵琶,起身要走,却被时姬身后的赤三郎伸手拦住。
赤三郎一边端倪对方,一边扯下了自己嘴边的衣襟,那山伏见状,也打量起他来。
“总觉得有些眼熟。”山伏道。
“大师你也很眼熟。”赤三郎道。
“是你!”山伏似乎认出了他,转身就跑。
“怎么回事?”一旁的时姬问。
“是长尾景虎。”
“长尾大人?”时姬闻言,赶紧摸到赤三郎背上:“快追!”
“咦?”
“别慢吞吞的,人要跑了!”
“可是,好重!”
“你说什么!”她扯了他的耳朵,他无奈地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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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姬万万没想到他们竟如此轻而易举地遇见了长尾景虎,此刻她目不斜视,紧盯前方,深怕山伏打扮的景虎又夺路而逃。
景虎的颈后被人以灼热视线盯视,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不由开口道:“你们也别再跟着了,高野山乃出家人修行之地,领着一小一少前去,
那才真叫奇怪。”
赤三郎对景虎的态度一如既往:“别搞错了,我只是顺路而已,要当和尚什么的,才不会拦你呢,大叔。”
“大叔?”
“赤三郎!不可对长尾大人无礼。”时姬道。
长尾景虎叹了口气,转而对时姬苦口婆心地说:“丫头,你就回去吧,小笠原大人也该担心你了。”
“不,阿时早已决心跟着大人,直到您回心转意为止。家父未到,您可不能消失。”
“那你父亲现在何处?”景虎问。
时姬摇摇头:“虽然不知,但父亲必有他的目的,总之,在未还父亲清白之前,我会好好看着您的。”
景虎摇了摇头:“清不清白非取决于他人,是非对错,亦与入道者无缘。”说着,他加快了脚步。
“啊!等等!真狡猾。”十一、二岁的丫头赶不上身强体健的景虎,不久就被抛下了一大截,她忙抓住身后的同伴:“赤三郎,快一点啦。”
“诶?又来?”赤三郎俯身下跪,背起了她……
转眼时近中午,艳阳高照,行至木曾街道百八十里远的林间小径,赤三郎的肚子忽然咕咕叫起,这对凡人来说是常事,对他来说却是异闻。
腹空,这种久违的感觉从以血为食起就再也与赤三郎无缘了,而现在却又失而复得,让不禁他又惊又喜。“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将变回常人?”
如释重负的心情使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他跨步疾行,却漏看了脚下。
“噗”的一声,他感觉草鞋底部踩到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背上的时姬问道。
他抬起左脚,一株被他踏弯的蘑菇直立了起来:“这是……”
时姬下背,仔细观察着小东西:“或许是松蘑吧。”
“啊?”
“咦?亏你是信州百姓,松蘑可被誉为山之珍宝,拿去卖的话可以换不少……啊!”她说话时,赤三郎已拔起松磨,送入口中。
“等等,快给我吐出来。”她扒开他的嘴。
“可是长途跋涉的都没吃过东西呢。”他吞了下去。
“啊!谁叫你事先不准备干粮的。”
“是你急着上路才……”
“罗嗦,要怪就怪长尾大人走得太突然了!”
景虎汗颜,又叹了口气:“……算了,谁叫我现在也是身无一物的流浪之身呢。”
“咦?”赤三郎大惊,别过头来:“……你在想什么?”
“你还敢说别人!”死抓着他的时姬又是一阵猛摇。
景虎兀自走向树边:“蘑菇这东西是由孢子传播开的,也就是说,找到一个的话……”他停下脚步,扫开树下落叶,果然发现了不少松蘑,他
拔起一株,张口便吞,时姬忙丢下赤三郎冲他大叫:
“啊,您别吃啊!”她跑向景虎,却没料到赤三郎又弯腰发现了一株:“我吃了。”
“啊!”她再冲赤三郎,景虎俯身又拔一株:“我也不客气了。”
“啊!”急转景虎这边,回头赤三郎又见一株:“我吃了。”
“啊!”二人弯腰此起彼伏,时姬却急得顾此失彼……
“唔,饱了饱了,咳……”
“吃得我都反胃了……”
两人靠在树下,捂着大肚。
“没了,没了!没了……都被你们吃光了……”四下搜寻无获,时姬无力地走到树边。
真是倒霉的一天——她刚这么想着,倒霉的事果然发生了。她脚下的泥土忽然松动,接着整块地面都开始下陷。
“咦?”下沉的刹那,她急忙抓住救命稻草——某人的一只脚。
“啊?”那是赤三郎的脚,被人拖走,他忙又拉住某人的一只手。
“嗯?”那是景虎的手,“啊——!”由于地面土质松动,三人一同坠入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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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洞深不见底,当时姬醒来时,四周光线微弱:“谁这么缺德,在路上搭陷阱!”她边说边抬起头,却没看见掉入时的洞口,便只好在洞内摸
索起来。
左顾右盼,终于在地面摸到两只大手:“赤三郎?长尾大人?”她却感到两人手背冰凉:“怎么会这样?就跟死人一样。”她慢慢抬头去看手
的主人,看到的却是两张恐怖的中年大叔的脸,他们一个舔了舔胡子,一个咧嘴笑了。
“啊——!”时姬吓得大叫起来,哪知这两名男子抱在一起,叫比她更加大声,“啊——”被叫声惊起的赤三郎一刀切下了对方的一只手臂,
看到自己断臂的男子更加恐慌,撒腿便往隧道深处的亮光逃去。
“嗯?”地上的长尾景虎也站了起来,他环顾隧道,掸去泥土,也向着深处的光源走去。
三人就此走出了大洞,现于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盆地,盆地中央岩石成堆,到处有人在挖地凿山,盆地四周则岩壁呈阶,以梯状形成层层山崖
。几乎每层崖壁都有大小岩洞,而景虎他们所处的洞口不过是盆地中的冰山一角罢了。
“好壮观的大坑,这里是哪里?”时姬叹道。
“大型采石场,看起来像在挖掘什么东西。”景虎回道。
“嗯?”走马观花的赤三郎发现了洞中的那两个中年男子,断臂的那个还若无其事地做着搬运石头的工作。
“喂,大叔。”被他一叫,大叔们吓了一跳,两轮平板车上的石块也滑下不少。
他们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抱怨道:“别吓我们啊,还以为是鬼呢。”
“抱歉了。”赤三郎丢出方才切下的手臂。
“哇。”其中一个大叔先是一惊,接着松了口气似地将它合到了自己的断臂上:“以后小心点嘛。”
“铮铮!”赤三郎正为此事讶异时,却听空中响起了琵琶声。
回头看去,奏者并非景虎,而是顶着骄阳立于山崖之上的一个人影。那人摆开姿势,娓娓唱到:
“人在马上马在人上,重叠交错交错重叠……”铮铮,琵琶再拨两声,唱词由缓转急:“……深谷如此,葬尽平家七万余骑,血流泉川,尸
堆成山!平家物语第七卷——坠入俱利伽罗峡谷!”纵情至尾,奏者亢奋,时而呈现如厕一泻千里时的快感,时而又似如厕未及解裤时的愤懑
,直到仰天吐尽最后一句:“以上!”他才拨停琵琶,回复原样。
此时云层渐移,日光稍弱,赤三郎他们得以将奏者样貌看得更清,此人留着一头灰黑中发,侧蔽两耳、正掩双眉,给人以古怪印象,再加上颈
围黄巾,身着红袍,斜肩以铁链挂琵琶于腹前,模样更显奇异。
奏者纵身一跃,自崖上直落众人眼前,并以一种贵族公卿般的古老口吻说道:“这可真是,这可真是,真没想到迷途旅人居然会找到这里。”
此话听似惊讶之意,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惊讶之情。
“请问……你们在这干嘛?”时姬问他,他便侧脸望向时姬。
说人“目光无神”,是为表其心境的,可看到此人的眼眸,时姬方才知道何为真正的“瞳孔黯淡、静如死水”了。那感觉就如见到深灰石墨般
——拒光源于千里之外、亦反射不出任何光芒。
对方手举拨子,反问时姬:“那么客倌,请问你们可知,这琵琶之孔象征的是生是死?”未等时姬回应,他又自说自话,将拨子指回琵琶说道
:“然后你们可知,这琵琶之音又为何人所弹?”其拨子再指长尾景虎:“喔,那位法师大人,你背于身后的,不也是取悦亡灵之物吗?”
“……”三人呆若木鸡,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是何人?”景虎问。
“是啊是啊,失礼了。”对方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再仔细想想,乃是我们先到的此地,却要被迷途旅人质问是何人,于情,于理,都讲不
过去哪……不过算了,若连打招呼都要分个先来后到,未免太老套了,执着于谒见似的礼仪,却因而疏远了我们的关系,那就不好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赤三郎一直以为听景虎讲话太累,此刻却终于见识到贵族们说话是多么的拐弯抹角了。
“我叫瞬,”对方举头望天,表其身份:“是流着平家血的人,正屈尊降贵于此,挖掘着平家的埋藏金。”阴风吹过,大片云朵遮住了萎靡的
阳光。
“埋藏金?在这种地方?”景虎质疑道。
“宁可信其有,所以说不可信其无——此话你可有听过?的确,一下子让你接受‘有’这个事实是比较困难……”这个叫瞬的男人说话不仅迂
腐,并且丝毫不带情感,听得时姬哈欠不止,连赤三郎也沉下脸来。
对方看在眼里,像是为了提高听众兴趣般,叫手下拿出了证据:“那么,这个,如何……”他单手接过一卷卷轴,在众人面前纵向展开,说道
:“……看吧,这张家谱就是我平家子孙的证据。”
众人望向那书写着“平家各系图”字样的家谱,谱面老旧,列出的名字多以纵线呈放射状连接着。
“所以说,只有我才有继承这埋藏金的权利。”对方又道:“最危险,也意味着是最安全的地方,信州如你们所知,到处埋藏着平家的财宝,
而其暗示的位置,就是这里——”
他让刚才的大叔点着蜡烛凑近家谱,家谱表面立即隐现出一张地图。
“遇火显字?”景虎脱口而出。
“感觉像在吹牛。”一旁的时姬嘟囔道。
此话被瞬听到了,他眯起眼睛:“哦嚯……你这样对任何事情都半信半疑,是想由怀疑开始我们之间的交流吗?”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语调却
依旧平缓如水:“而且,这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导致你与世隔绝的哦,小姐。”
“…唔…”时姬撅起了嘴:“真让人不舒服,走吧。”她转身要走,对方又说话了:
“对,对。然后片面地去判断一个人,自以为得出了结论来以此拒绝,这样的人如今世道还真有不少啊,真没办法。”瞬背对着她,摇着头,
“但是要讨生活的话就应该有远见不是吗?从寻宝开始已经三年,就在快要找到的关头你们出现了,这也是一种缘分。怎么样?我们正好人手
不够,不如来帮我的忙?”
赤三郎笑了:“你出多少钱?”他并非为财,只为拥有常人的一切,因为他自认为自己正在变回常人。
瞬回答他道:“挖出后,埋藏金的一成归你们,这些钱足够一国复兴了。”
时姬也笑了:“就算是一成,也是不得了的价值呢。”
唯独景虎没笑:“贪欲啊,要不得,还需尽早赶往高野山才是。”
“想去纪州的话就更应该帮助我们了,饿着肚子是无法赶路的,能劳作才能丰衣足食不是吗?”瞬说道。
“这就没办法了。”赤三郎妥协了。
“就帮他一把吧。”时姬也心动了,“……长尾大人不来吗?”
“即使没有盘缠,靠化缘也可到达纪州。”景虎拒绝了。
这时赤三郎摊开双手,若无其事地说道。“真不知道哪家人家会给和尚喝酒呢?”
“……”景虎闻言,停下脚步。
瞬见状,吩咐道:“给他们带路去寒舍休息,拜托你们哟,铜二,风子。”
“是,老大。”刚才那两位中年大叔恭了恭身,领着他们走了。
“喂喂,你们两个。”景虎追上了赤三郎。
“不想来的话可以自己上路嘛,大叔。”
“我只是,怕你们误入歧途罢了。”
“太好了,长尾大人,赤三郎,和我,三人一齐~”
“真是的,就几天喔。”……
瞬目送着唧唧歪歪的三人离开,自言自语道:“也不用我说‘不用着急,慢慢来。’因为你们是无法从这里逃脱的。”
更大的一片云彩遮住了天空,采掘场顿时笼罩在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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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虫鸣,一栋简陋小屋中燃着蜡烛、供着佛像,坐着景虎他们三人,正谈论着一天发生的事情。
“总觉的可疑,那个叫瞬的男人。”时姬说。
“显而易见……”景虎沉思着。
“不过我们的确可以省下好几天的住宿费和伙食费呢。”赤三郎也不知在得意个什么劲。
“若挖出财宝的话,就一并拿下。”时姬补充道。
“……可是那张藏宝图,也很蹊跷。”
“咕…噜…”这时,不知谁的肚子叫过了屋外的虫鸣。
“总之,先给我们拿点吃的吧。”赤三郎挥手招了招一直蹲于门口的铜二与风子。
铜二正给风子包扎着手臂,此时听到客人的要求,却吱吱唔唔起来:“不……那个……”
“怎么了你们?”
他们递上一篮人参状的东西:“只有这个了,若不嫌弃的话……啊!”话没说完,赤三郎便从篮中抓起一把,狼吞虎咽起来。
“喂,你等一下嘛。”怕被他吃光的时姬也拿起一根,刚凑到嘴边,“唔!”却又慌忙拿开,捏住小巧鼻子说道:“这是什么呀?”
“是芥末。”大叔回答。
“赫————”赤三郎眉梢猛跳,嘴边掉下最后半截芥末,抽搐着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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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来,为死者守灵的家属们声称遗体移动过的事件越来越多,有人认为,这是尸体腐化前出现的未知菌类的作用。
一千名家属里有一人说真话的可能性,无人能够否定,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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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掘场的东部,一个身穿狩衣的人正在举行着什么仪式。此人自称精通阴阳之术,由他指引出的藏宝地就在这里,只不过此地的前方,俨然被
一块巨石挡住了去路。
于是瞬对部下点了点头,示意实施爆破。一路引入火藥,最后将竹筒制药罐塞入巨石岩缝,爆破准备就此就绪。
待他们点上引药,捂住耳朵,躲于石后的瞬双眉紧蹙、鼻孔翕动,将琵琶“铮铮”一弹,大叫:“宁可信其有!”接着“轰隆”一声巨响,爆
破宣告终了。
然而工事至此才刚刚开始,爆炸难免引起山石塌方,人们不得不于此狼藉之处再挖一片新天地来。
“真是任人使唤。”赤三郎驮着一块又一块比自己还大的石头,往工地外挪去。
“真是又酸又累。”时姬挥着一下又一下比体重还重的锄头,往乱石中砸去。
“真是咎由自取。”景虎装着一车又一车比小山还高的石堆,往隧道外推去。
“再忍耐一阵,那块岩石的后面似乎有些反应。”叫作风子的那名大叔平举手臂,指向前方说道。
“咦?那条手臂……”裹在风子胳膊外面的绷带已然解除,除了环臂的一道伤疤,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然而它依然引起了时姬的注意:“记
得那条手臂,的确是被砍下来了呀。”她望着大叔离开的背影,思忖道:“是我多心了吗……”
正在这时,一声落石巨响拉回了她的思绪,某坑又发生了塌方事故。她举目眺望事故现场,远远看到那埋于石下的尸体中压着之前那名阴阳师
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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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昼的采掘场如同白色地狱,每日都是尘土飞扬、一片干燥。赤三郎、景虎与时姬与所有人一样,依旧埋头苦干着,然而地底的埋藏金依旧是
全无踪迹。而到了晚上,陋室中的三人无法再如初来乍到般活跃了,天天啃着芥末,他们一天比一天的颓废。
“喂,那以后都过了几天啦?”又是一个大白天,脏兮兮的时姬挥着锄头,连多说“长尾大人”几个字的力气也没了。
“……好象是几天,又好象是几个月。”正装运石块的景虎喘道。
“就这样都忘却了时间的流逝,我们在这虚度了三年的时间,”铜二正叼着芥末,倚在洞口与风子闲聊着,“可只要获得了宝藏,掌管着天下
的源氏时代就到此为止了。”
“源氏?”景虎一愣,转头望向洞口二人。
风子咬了一口芥末,也抱怨道:“真是的,还说什么要为镰仓而战,赖朝那家伙,真太自以为是了。”
“镰仓?”景虎更觉奇怪。
“那个……现在的将军可是足利啊。”时姬弱弱地插上嘴道。
“好了,去外面稍微休息一下吧。”两位大叔并未听到她的话,一齐走出洞外。
“果然如你所说,这里的人非常可疑……居然还那么能吃芥末。”她对景虎说道。
“没记错的话,芥末有杀菌防腐的作用。”景虎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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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天气依旧晦涩,正在干活的时姬看见某个山洞走出两人,正一前一后地扛着一担子碎石。
她认得其中一个,是之前自称阴阳师的法师。
“咦?那个阴阳师,他不是已经……”这时,阴阳师的脚边落下半截黑物,时姬走上山崖定睛一看,是手,而且是只腐烂的手。
“腐烂了?……不会是为了不让身体腐烂而食用芥末的吧……”她思考起来。
采掘场中,石头的声音、铁锹的声音此起彼伏,然而时姬觉得耳边异常的寂静,是缺了什么声音?细想一下,这么多人在劳作,她却根本不曾
听见吆喝声,是的,缺少的是人声,从开始到现在,她有听到几人说过话呢?
忽然,一只手掌从背后拍上了她的肩膀,她吓得闪身回望,原来是瞬。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根系着琵琶的冰冷铁链在他肩上岑岑作响。
“如何?此地是忘记浮世之忧的好地方吧。”瞬问道。
时姬警惕地将锄头树在胸前:“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喔呀喔呀,如此直接了当的问话方式还真够哲学的。”瞬边空手做起了“敦盛”中平持折扇的手势,他缓缓摆头,从前摇到后,又从后摇到
前,说,“我究竟是什么人呢?我也正想知道呢。”
瞬前发遮眉,让时姬难以辨别他此刻是喜是怒。
“老大,人手还是不够。”铜二不知何时已在两人身旁。
“真没办法,看来只能再叫援手了,告辞了,小姐。”瞬随其部下离去,留下时姬愣愣地立在原地。
回过神来的她赶回了简陋小屋,却见屋中的赤三郎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唔……累死了累死了……咳……”
景虎则趴在几上,捂着肚子:“又反胃了……”
看到此情此景,不禁让她想起了二人于林中觅食松蘑的情景,她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那个时候…难道…他们两个所吃的不是松蘑?…太
奇怪了…你们……”她望向赤三郎,对方面色苍白,如患重疾般,只是轻咳一声,便吓得她心头一跳,惶恐地离开了屋子。
“嗯?怎么了她……”赤三郎半张眼皮,莫名道。
“对了,我也有一事放心不下。”景虎有气无力地说道。
“嗯?”
“那个平家的家谱,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个家谱……不就在这屋里吗?”
“……我们来调查一下吧。”
傍晚,一抹血色残阳染红了南方的山岗,老树枝头的乌鸦聒噪地叫着,时姬在离开小屋后,尾随着瞬的手下跟到了此处,而映入眼帘的,则是
四处林立的木碑与土塚。
“铮铮”,琵琶响起,那是瞬在弹奏,他们立于坟上,并未发现躲于山头的时姬。
“铮铮”,瞬又狠狠地弹响了琵琶,余音未落,整个坟场却“轰隆”一声,突如其来地炸开了,四周硝烟弥漫……
正在山下陋室中研究平家家谱的景虎与赤三郎也听到了轰鸣。
景虎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那些人,又在爆破了吗……”
而赤三郎则紧盯着卷轴:“这不就像阿弥陀签吗?”然而,还未等他看出个端倪,他的肚子又叫了,“啊,肚子饿了。”他走向佛像前供奉着
的芥末,道:“……就吃这个吧。”
山岗上,当捂住耳朵的时姬睁开双眼时,坡下的坟地早已面目全非。爆破完毕后,瞬仍伫立原地,似乎正在期待着什么。良久,他脚下的地表
动了一下,当时坡上的姬认为那是错觉时,那块土地骤然冒出一只手来。
“唔…”惊恐的她极力捂住小嘴,可是晚了,瞬抬起了头,从坡下投来的那双毛骨悚然的视线直指她的藏身之处。
整个山岗都开始地动山摇,时姬觉得这比之前的爆破来得更加猛烈,因为此刻无数的人手正像雨后春笋般从地下冒出。
“咿呀————!!”她克制不住恐惧,终于爆发出尖叫,然而尖叫引来的却是自己脚下的一只人手,不,是一双人手,它们抓住了她的脚踝
,并隆起了地面,随之破土而出的是个歪头裂脑、躯干颠倒的死人。
“呀!”,时姬不敢看它,连滚带爬地往回逃去,然而回头看到的却是更多炸得面目全非的死人,它们横七八竖,正争先恐后地爬出泥土。
“呀——!”荒草丛中也许爬着尸体,枯树背后也许躺着尸体,惊恐的她连勾到一根树枝都哇哇大叫起来,但是她没有停下脚步,她尽量朝山
下奔逃,终于在跑到山麓的时候看到了两道正常的人影。
“救救我。”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似地抓住了对方臂膀,然而,那手臂竟如黄瓜般被她地摘了下来。“呀——!”她抛掉那只胳膊,头也不回地
往山下跑去,胳膊被抛于半空的时候,那人影的主人也回过头来,它们正是铜二与风子。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她埋头向简陋小屋的方向冲去,她现在迫切需要赤三郎与景虎的帮助。
“砰!”地一声自内侧重重地拉上纸门,时姬终于得以松一口气,可是在她转身的刹那,她却看见两张拉得长长的青脸啃着芥末凑近自己:“
嗯?”
原来烛光下,景虎与赤三郎的消瘦脸庞被映照得更加狰狞,时姬一时没认出来,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呀————!!”。
她想夺门而出,但是无数手掌却捅破纸门而入,此刻它们就像一朵朵摄人心魂的野花,在纸门上密密麻麻地跳着舞蹈。
门塌了,映入眼帘的是满身疮痍的尸群,它们近在门前,又遍布屋外,景象恍如人间地狱。
牙齿打得直响,恐惧无以复加,时姬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既然知道了这么多事,那就只有让你们死了。”瞬从尸群中走了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真是被钱财冲昏了头啊!”赤三郎走到门口,拔出太刀,刀光闪过尸群,头颅与四肢如歪瓜劣枣般应声落地,然而敌人
并不反抗,因为它们尸山成海,能前赴后继地涌上前来。
“没事的,我稍后也会让你复活的。”瞬安慰赤三郎道。
“什么?”赤三郎冲出包围,一刀砍向对方颈项。
瞬的头颅荡了下来,却因砍得不深,依然连着脖子,并搭拉在肩上。而其身子也没有倒,过不了多久,他的眼皮便再次翻动起来,眼睛也霍然
睁开,脸上还倏地浮出笑容,说道:“好险,好险,还好脖子的皮还连着一点。”接着,双手抽搐着扶直头颅,并接回了脖子。
“你,难道是……”赤三郎欲言又止,因为时姬醒了,而长尾景虎也正心无旁鹜地研究着屋内的卷轴。
行尸们再度爬上赤三郎的腰际,瞬愉悦地劝道:“对对,就是这样,到时让我们一起给源氏一个惊喜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时,门口的时姬哽咽起来:“现在是足利的时代啊,没有平氏也没有源氏啊!”
“你说什么?”瞬的脸上首次露出惊愕之色。
时姬几乎已在哭喊:“你们本打算挖三年,结果一挖就挖了三百年!你们可知道自己早已是死人了!”
瞬笑了起来:“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大笑之余,他从背后取下琵琶,抵住了时姬的脖子:“小姑娘……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他
眼球突出,简直像要吃掉对方。
“等一下!”关键时候景虎终于迈出屋子。
“嗯?”
“你仔细看这个。”他亮出那卷平家家谱,用手指指着谱面最底端的瞬的名字,“从这,到这里。”再顺卷而上,一直移到断了线的两个名字
之间。
“嗯?”瞬看着家谱眨了眨眼。
“原来没有连着,”时姬恍然大悟,“也就是说……”
“只是个莫不相干的外人?”爬起来的赤三郎一语道破。
“对,你不是平源的子孙。”景虎总结道。
“胡扯!”瞬抓过家谱,将脸贴了上去,随即身体猛颤:“没有……连着……?”系谱于其手中滑落。
“是外人,外人。”
“真遗憾。”
瞬颤颤微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怎么这样,我挖到如今,这样那样地努力至今,全部……都是……白费精力!”
他仰天长吼,“怎么可以这样啊啊——————啊…”
“啊…”吼到一半,气氛骤降,因为他感到有无数双眼睛正瞪着自己。
“啊…”环顾四周,他发现包括铜二与风子在内的所有尸群正在向他聚拢。
他抄起前额刘海,故作轻松道,“嘛,事已至此,有血缘关系或是没有血缘关系都无关紧要了,而且我们自身都已是无血之躯了,刚才的事就
都一笔勾销吧,让我们一如既往地相处下去吧哈……”
“……”众尸无言,只是看着瞬。
“……不可以吗?”瞬问,众尸近他一步。
“不行?”瞬又问,众尸又近一步。
“铮铮!”琵琶再起,瞬蹙眉望天,蹲坑之色再现于颜:“那献丑了!”
话音甫落,火光冲天……
木曾街道百八十里,父子旅人并立而行,子遥指西天疾呼:“看,蘑菇!”
“嗯?”父举笠望西,果见一朵蘑菇团状巨云于山中冉冉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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