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相遇离别时
不知不觉间,每日天明得越来越早,信州的冰川开始融化,途中的枯草也渐泛新绿,赤三郎知道,已是冬去春来。翻过连绵群山,沿着千曲川西南而下,崎岖的地势终于趋缓,让人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他望着愈发熟悉的梯田与河滩,远离人群的决心早已抛诸脑后,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愿望——便是尽早回到田吉村,见一见乡亲父老。
好事往往多磨,当他迫不及待地催马前行时,却在松本平北的丘陵遇上了一群武田足轻。
足轻们并未注意到他,只是架着明晃大刀,呈半圆排开,似乎正围着什么人。赤三郎想顺路绕开,忽然听到人群中传出银铃般的童声:“无礼恶徒!”
童声甫落,呈包围状的六名足轻微微散开,赤三郎得以瞅见他们身后的一名女娃。女娃头戴花笠、身着罩衣,正握着短刀护着她身边的一名负伤武士。
“公主殿下,请您退开!”负伤武士说道。
“请您忍耐,重吉大人,我们一定要赶去本城救父亲大人!”虽然是个孩子,被称作公主的女娃却面无惧色,竖起短刀直向那些足轻刺去。
可是十岁上下的小孩哪是大人的对手,她不仅扑了个空,还被敌人抓了空隙。
“公主殿下!”随着负伤武士的惊呼,敌刃纵劈而下,公主头顶的斗笠裂成两瓣,露出了一张吓得煞白的冰雪童颜,不过损伤仅此而已,她并未感到有何痛楚。发现自己毫发无伤,她微睁两眼,只见那本应斩入自己面门的白刃于额前分毫处被另一把破刀架住,而破刀的主人此刻正立于她的身旁。
“你是……”
浪人并未回答,对她说了声“待在这里”,便破刀一晃,将敌人顶退数间。
“你这家伙是什么人!”敌方足轻一边后退一边叫嚣,浪人仍不作声,将刀**地面后,纹丝不动。此时的公主惊魂略定,趁机打量起对方——衣衫褴褛,邋遢不堪,唯有裸露领后的颈项异常白皙。再看正面,笠下的容貌虽然清秀,却因那青黑的眼圈显得苍白无力。然而不知为何,敌人皆为其所慑,稍一动作,便要引得一阵骚动。
僵持之际,那浪人做出了出乎众人意料的动作,他双膝一曲,平伏在地,合掌开始讨饶:“各位请放过这两人吧。”态度之诚恳令人瞠目。
“愚,愚蠢之人!”公主虽小,也知此举天真,不禁骂他起来。
果然,见对方弃械,众敌蜂拥而上。
公主无奈,举刀欲上,浪人却快她一步,留下一句“待在这里”,便像离弦之箭般拔地而去。明月虽亮,他的动作却快得让人难以辨清,不消半刻,便惨叫连连,倒地之敌不是皮开肉绽,就是手足尽断。
“漂亮!看似胡来,却势大力沉,实在是漂亮。”武士二木重吉惊叹着。
“奇怪,他是怎么办到的?”公主大惑不解地望着插于土中的破刀。
“是那个哟。”重吉边说边指着浪人腰际的斑驳刀鞘。
“就靠那个?”公主愕然。
“是啊,难以置信!”重吉看着浪人回收斗笠与破刀,率先开口道:“万分感谢阁下出手相救!”
“哦。”浪人随口应了声,顺手收刀回鞘。
“喂,你真厉害啊!”公主凑身上前,雪亮明眸直盯对方,“我很中意你,来当本公主的保镖吧。”
“啊?”
见对方一头雾水,武士重吉解释道:“说来惭愧,在下名为二木重吉,受主公之托护送时姬殿下逃亡,谁知行至半路,却遭到敌人追击,不仅自己负伤,连公主也差点送命,所以……”
“住嘴!”未等重吉说完,时姬打断他道:“说什么逃亡,难道,难道您想就这样抛弃父亲大人吗?”
“公主殿下,事到如今您怎么还说这种话!主公执意死守中塔城乃为不辱家名,拼死保护您逃出生天则为延续香火,您想辜负他的一番期望吗?您若责怪在下护主不利,在下完成使命后自当切腹谢罪,但是……”
“够了,够了……总之,我是不会逃的,我要回去救父亲大人!”时姬又转而望向浪人:“喂,你!”
“我?”
“嗯,要多少钱都给你!我要你做我的护卫!”
“……”
“为何不说话?”
“抱歉,我另有要事。”浪人转身走向不知何时伫立在旁的褐色瘦马。
“等等,”时姬仍不罢休,“给你十贯,如何?”
“……我要的不是钱。”
见对方不为所动,她无话可说,眼睁睁地目送其登上马背,拍马掉头,准备离去。
“啊啊,真是可怕!”当浪人的坐骑经过二木重吉身边时,他见马色变——
月光将立起前足的高头瘦马照得通亮,只见它鬃毛半秃,遍体鳞伤,多处已趋腐烂,再配合浪人发间丝丝红光,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然而时姬可顾不得这么多,不管牛鬼蛇神,她都要拦下。她张开双臂,挡在了褐马的必经之路上,马儿急忙减速,前蹄差点踏上了她的娇小身躯。
“你不要命了!”浪人厉声喝斥。
“你若见死不救,我就长跪不起!”时姬强忍抽泣道,“父亲大人要是死了,我也会随他而去,那么这条命,你今天算是白救了!”与其说在请求,不如说她是在威胁对方,“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请救救父亲大人!”泪水终于从她眼眶决堤而出。
“公主殿下……唔唔……”一旁的二木重吉则感动得声泪俱下。
浪人看着满脸泥印,却神情坚毅的公主,终于妥协,问道:“你父亲是谁?”
时姬毕竟还是孩子,孩子的感情是多变的,听对方一问,她喜形于色,回道:“——小笠原长时。”
小笠原长时本为信浓林城城主,领有安昙、筑摩两郡和小县的部分领地,虽然赤三郎他们曾投奔的是葛尾城主村上义清,然而要算的话,田吉村实属小笠原家领地。南信浓的诹访赖重被甲斐大名武田晴信攻陷后,随即遭殃的便是这位信浓守护小笠原长时。长时曾一度联合众豪顽强抵抗,却依然不敌长于计略的武田晴信,最终在天文十七年,他失守本城,逃往奥信浓的葛尾城去寻求村上义清的庇护了。
但是,这只是小笠原长时奋战的开始,他无论是在村上对武田的“上田原之战”还是真田调略村上时的“户石之崩”,都乘虚攻入过敌方据点,可是每次都被对方依旧强盛的军势打得溃败而走。
多山之地人性顽倔,长时亦是不依不饶,他本想如村上义清一样,去仰仗越后的长尾景虎,然而以越军与甲军在川中岛的初次接触来看,情况不容乐观:长尾家本是打着“帮助奥信诸豪取回领地”之旗号进攻的信浓,结果却以武田小退一步、而信浓豪族的大片领地依旧被夺而收场。于是,小笠原长时来到臣将二木氏的居城中塔城准备东山再起,岂料武田晴信也没忘了这位信浓守护,这次,其主动出击,将中塔城堵得水泄不通,小笠原长时顿时陷入绝境——以上,便有了二木重吉奉命携时姬出逃的一幕。
“城中小笠原长时速速开城投降,否则我军一万即刻踏破城门,取尔人头!”时近午后,武田大将原虎胤于城外半里扯着嗓门大喊大叫着。此次笼城,他已不知派过多少使者前去劝降,小笠原长时却终以“信浓名门之后不降甲州田舍之徒”为回应拒绝了他们。如今的原虎胤早已失去耐性,在城下恶言相向,并大批笼集部队,准备对中塔城发起总攻。而这些光景也被躲于远处山头的三个黑影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便是二木重吉、时姬,与赤三郎。
时姬与重吉正扒开野草忙着观望山下动向,只有赤三郎两手枕头,斗笠盖脸,躺在灌木中长睡不醒。
“人数比之前更多了!”时姬说道。
“嗯,他们是要举兵攻城了吧。”二木重吉道。
“那可糟了,我们得赶快。”时姬站了起来。
“等等公主殿下。”重吉拉住她说:“这么出去太鲁莽了。”
“再等就来不及了!”她固执着,转头望向浪人,却见对方瞌睡不止,“此人……不会真睡着了吧!”
她跑去掀开斗笠,却见对方侧过身去,懒懒说道:“等天黑吧。”
“从刚才就这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听时姬问起,二木重吉也满心期待地望向浪人。
“没什么。”浪人盖回斗笠。
“什么没什么,说来听听嘛。”时姬又掀掉了它。
浪人只好辗转过身,说道:“嗯……因为讨厌阳光而已。”
“说什么蠢话!”时姬嚷道,“哪有人会讨厌太阳的……”
浪人背对着她,毫无反应,似乎又已沉沉入睡。
“你!”她哭笑不得,凑近对方,却见那余辉映得其发丝丝泛红:“哼,如此懒人!”她坐了下来,开始观察起他,家臣重吉呼其可怕,她却觉其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神秘之感
“有什么好看的?”背对她而卧的浪人忽然说话了。
“啊!”发觉对方醒着,她忙不迭挪开身子,轻咬微唇良久,才吱唔道:“那个……多谢,多谢此前搭救。”
浪人却随口回道:“什么啊,现在才想起来?”
“……”放下身份的她被这么侮辱,自然恼羞成怒——无礼之人!她刚想这么大叫,却又听对方说道:“要谢的话,等救出你父亲再谢吧。”
胸中之火瞬间熄灭,暖意余温却迟迟未散:“是!”她清脆回应一声,两朵红晕浮上双颊。
“接下来……”浪人戴起斗笠,起身走上山头。
时候是卯时二刻,余霞落尽,甲军依然未见动静,倒是炊烟开始袅袅升起。赤三郎以出众眼力遥望山下,须臾,对身后二人说道:“他们今晚不会动了。”
“奇怪,依那原虎胤的脾性,怎会如此沉着?”二木重吉说道,“军势如此浩大却不总攻,岂不是白白消耗粮草吗……”
“今晚你们留在这里。”赤三郎说道。
言下之意,他要行动了,可是时姬哪肯答应,她嚷道:“这怎么可以,我也要去!”
赤三郎头也不回,说:“一定会救出你父亲的……待在这里。”言罢,小跑下山。
又是一声“待在这里”,这是第几次听到了?时姬此刻虽不情愿地嘟着小嘴,信赖之感却涌上心头……
趁着夜色,一路避过敌方侦查,赤三郎于中夜接近了驻守城外的武田军。
大军共为四队,东西南北各一,里里外外又分数层,外布岗哨,里设守卫,中扎主营,前立先锋,先锋部队又在邻近城壕的地方再搭岗哨、马栅,准备得滴水不漏。如此守备,即使赤三郎也难以突破,更何况他想不杀一人。
“难道只有生出翅膀才能飞入城中吗?”他思索着,徘徊着,观察着,渐渐地,发现外围防守并不如想像中那样森严——毕竟,敌在中塔城……
那名哨兵正支着枪杆昏昏欲睡时,忽觉眼皮下的火光掠过一道黑影,刚一睁眼,脑后便遭重击,不省人事了……
“不得了了!”夜深人静的主营外爆发一阵骚动。
“什么事慌慌张张!”原虎胤自卧铺弹起,抓过佩刀走出帐外。
“回大人,城里的小笠原军倾泄而出!”
“哈,小笠原长时总算憋不住了!计策还真见效了,有你的啊,弹正忠!”原虎胤冲着走来的真田幸隆开怀大笑。
“呵呵,小笠原眼见我方人数大增,自然沉不住气,若不想坐以待毙,他唯有突出重围一途,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原美浓大人。”真田弹正忠幸隆说道。
“包在我身上!”原虎胤安好佩刀,往前线跑去,身后则跟上数名部下,他既不知会,也不停步,只是转头使了个眼色,众人心领神会地各自散开了。
“不愧是领兵十人胜抵百人的鬼美浓啊!只不过……”幸隆话说一半,微微一笑,下令道:“来人,给我备马!”
“是!”一名绑着头巾的年轻小厮牵过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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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塔城南的大手门前,小笠原军如洪水般决堤而出,由于兵分四面环绕着城池,武田南军兵力不过三千,要挡住集中袭来的汹涌军势并不容易。幸而中塔城小,驻于城东的友军不久便赶到了此处,两面夹击,这才止住了对方攻势。
“在哪儿?小笠原长时在哪儿!”战场前线,原虎胤长枪横扫敌群,视线纵览他方,苦苦寻觅着敌主将的身影,然而他浑然不知,长时此刻即将从城池另一侧脱壳而出。
城东,偏门洞开,从中冲出一列骑马队,领头武士口中大喝:“时候到了,大家冲啊!”
“穗形前立,青色铠甲,那是……敌主将啊!”武田士卒如梦初醒。
此将正是小笠原长时,他调虎离山,趁大手门前交战正酣,领少数精锐出逃城东。而敌方此处兵力已弱,被他们杀了个出其不意。慌乱中有人不挺长柄,反立方盾,有人拉起弓弦,却支箭未中。与此相反,弓马世家小笠原氏,一能骑,二能射,强弩之末,百发百中,眼看顺利突破残军,不想敌方却已有援兵赶到。
“何人如此神速!”小笠原长时惊诧道。
“弹正忠,是弹正忠大人的援军!”武田残军士气大振。
“早料到你有此一着,小笠原长时!”真田幸隆命令身边小厮,“拿弓来!”接过小厮的长弓,他拉弓满弦,直指对方。右方来箭,小笠原长时毫无觉察,忙于应对眼前的他被一名浪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浪人虽身插武田背旗,却只戴了一顶斗笠,一身轻装打扮。而他的目标也不是小笠原长时,只见他举刀而来,却挥刀而去,“啪”的一声,空中似有什么物体被他斩了下来。
长时定睛一看,地上多了两根箭矢,不!是一根箭矢被削成两瓣,落于对方脚边。
“挥刀斩飞箭?!”长时惊得目瞪口呆。
“大家上,别让他们逃了!”真田武士们提拔出太刀向他们冲来。
“不好!”长时见状不妙,率众骑欲走,晚了,敌一拥而上,白刃顷刻将至。
“突击,突击——!“长时虽如此催促,手下却已被牵制,无奈之下,他只得准备下马应战,然而,背插花菱旗的那个浪人制止他道:
“事到如今,只有我们先走了。”
“要我丢下部下?”
“否则死路一条。”
“住口!我小笠原长时岂是怕死之辈!”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浪人吼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长时问道。
“有位小姐要我来救你。”对方答道。
“……难道是……”长时自言自语道,“是吗?阿时,你没事啊!”他如紧绷之弦瞬间松弛,求生之欲却浮上心头。
“事不宜迟。”浪人骑上一匹空马,又朝长时的战马重重一拍,一道疾驰而去。
“我们追!”远处的真田幸隆见状,拉起那名小厮上马急追。
夜色中,除了当空明月与前方目标外,一切景物都在疾速后退,真田幸隆身边只带了一名年轻小厮,便便匆匆跟在了小笠原长时的后头。
“交给你了。”他冲这名小厮使了个眼色,便出人意料地减缓了马速。
一名小厮想要追上精于马术的小笠原长时,还得提防其身边的护卫,着实不易,究竟真田幸隆为何对此人胸有成竹,那还得从年前的事情说起——
当时,本家与越后的柿崎景家在川中岛的合战才刚结束,对方国主长尾景虎便挥军上洛去了,家主武田晴信察觉此机可乘,便命他真田幸隆去策反越后诸将,于是幸隆就将矛头对准了上越北条城的北条丹后守高广。间谍、密函虽双管齐下,但数月过去,对方却音讯全无,就在他将要放弃之际,一名乡下浪人带来了北条高广的回信,信上有高广的花押,不会有假,然而谨慎的幸隆依旧怀疑这名浪人的身份。家中有名身手不凡的细作叫万藏,幸得有他证明,幸隆才得以信任了对方。
“此人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安于身边,对大人必有帮助。”经万藏推荐,浪人成了幸隆的近侍,虽然平日只作小姓差遣,但关键时候,的确如万藏所说,非常管用。就像此刻,他便放心地将追杀小笠原长时的任务交给了他。
小厮伏于马背,伸首凑近马脸,人眼刚一对上马眼,战马便长啸一声,急起直追,瞬间与小笠原长时的坐骑只剩咫尺之遥。
他手持镰刀,如同收割稻穗般向长时挥去,眼看即将得手,却被护卫长时的那名浪人横刀挡了下来。
那浪人冲着小厮手臂再补一刀,谁知刀身发出清脆声响,弹了回来,定睛一看,原来那只手臂缠有铁链。浪人不罢休,干脆朝小厮面门斩去,然而这次小厮竟对他敞怀相迎。“铿!”刀刃在半途被一道光泽再次挡住,浪人再看,原来那光泽亦是锁链,对方左手持镰,右手缠链,两臂于面前一张,便能阻住攻势。
缠斗不休之际,两人马速渐缓,小笠原长时则渐逃渐远,小厮见状,将链端秤砣甩将起来,且越甩越快,浪人见势,急欲招架,殊不知对方目标并非自己,而是前方小笠原长时。锁链离手之际,秤砣直追其首,幸而后方浪人急忙抓住铁链,才得以阻住秤砣。浪人怒将太刀横扫小厮颈项,小厮弓身及时,避过要害,只是单薄头巾被他割成了两段。头巾落下,其颜面也于月光之下显现,浪人一见,惊得挺直腰板大呼:“平助!”
对小厮来说,这一声大呼比当头一刀更为震惊,只待他看见浪人摘下斗笠,也冲其叫道:“是你?赤三郎!”
赤三郎已浑然忘却立场,他看着身披铠甲、顶扎发髻的平助,感慨万千:“你终于成为武士了!”
“哪是什么武士,只是随从而已。”平助目光飘忽不定,说话中气不足。
“平助!小笠原要跑了!”跟在最后的真田幸隆将平助拉回了现实,他再露凶光,举镰杀向赤三郎。
刀与镰相撞,头与头互靠,赤三郎惊道:“你这家伙,何时力气这么大了!”也许过去他们的力量半斤八两,然而现在的赤三郎今非昔比,平助却仍能与之匹敌,教人匪夷所思。
平助未直接回答对方的困惑,只是压低声线警告:“别妨碍我!”言毕,龇牙咧嘴,双眸竟渐渐变红。
“什么!”赤三郎更加惊愕,对方已给出答案,他却不肯接收,“不会的!不会这样的!跟我回去,平助,回村里去!”
“回村?”平助闻言,瘪了气,红眼撇向一边,幽幽说道:“不用回去了……再也……不用了。”
“什么意思?”不明就里的赤三郎还想追问,平助却顶开太刀,径自朝小笠原长时追去。
按理,长时已逃出两里开外,什么快马也已追他不上,然而怪事发生了——经平助的红眼一瞪,其**良驹口吐白沫,如脱缰野马般撒腿狂奔起来,不消半刻,便又追上了长时。
“拿命来!”这次平助应该稳操胜券了,然而意外再度发生,他的**疯马体力透支,四足互绊,连马带人一齐冲下地面。
赶上来的赤三郎碍于后方紧追的真田幸隆,只留下一句“村里等你”,便与平助擦肩而过,追随小笠原长时而去。而真田幸隆赶到时,迅速在马上丢出一把长弓,说道:“别犹豫,是你的话定能办到!”
平助弓拨矢钩,仰举向天,飞矢划破夜空,鸟雀惊起。
僵立半晌之后,他缓缓说道:“离得太远……只射中其后护卫。”……
时候临近中午,春光明媚,万里无云,犀川浅滩,小笠原一行四人正在休憩。
“这真是——万分感谢阁下相救!我小笠原大难不死,往后必将……”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大人快来帮忙!”笼长谢辞刚进行一半,时姬便打断了他,父女俩的重聚并无催人泪下的感动场面,而是忙着料理身中箭伤的浪人,他背部中箭,一路赶来,连**马鞍都被血染红。
“竟流了这么多血……哎!途中我怎会没有察觉呢!”长时悔恨交加。
“不挂碍。”浪人的推辞在众人看来,不过是逞强好胜罢了。
“怎会没事,你别动。”时姬不知跟谁生气,嘟囔着嘴,用布死死按住浪人背部。
“幸好,幸好。”正要给他拔箭的二木重吉庆幸着。
“什么!您怎么还说这种风凉话?”时姬转向重吉:“而且……您为何将伤口越挖越深!”
“马上您就知道了,可要按紧喽!”说着,重吉用力一拔。
“唔!”浪人闷哼一声。
“啊,这是……”时姬一惊。
重吉晃了晃血淋淋的钩翼箭头,说:“这是武田的腹抉箭,箭头两侧呈倒钩状,还好伤的是背,若是腹部,连肠子都会拉出来哟。”
“……”时姬闻言,小脸一青,大眼一翻,瘫软下去。
“哈哈哈哈……这样就吓着了,真是黄毛丫头,哈哈哈哈!”与战阵上的一丝不苟截然相反,此时的小笠原长时弯眉如月、眯眼成缝,大福饼般的圆脸笑成了一堆,“哎!疼疼疼!”这时,时姬拉着他的胡子坐了起来。
“亏我一直担心父亲,您居然如此数落我!”
“哪有数落你,你本来就是黄毛丫头嘛!”……
父女俩像是早已习以为常,相互斗起嘴来,家成二木重吉则在一旁喜极而泣:“太好了……呜呜……真是太好了!”
“喂喂。”三人那般陶醉,只撇下赤三郎,后背血流如柱……
转眼又到了分别的时候,小笠原与时姬共乘一马,赤三郎则将马背让给了重吉。
“今后你有何打算?”长时问赤三郎。
“我要回村子。”
“是松本平北的田吉村吧。”
“嗯。”
“一直以来让你们受苦了,你救了我们,我却不能继续守护你们……实在惭愧。”
赤三郎摇了摇头:“您就放心地去越后吧。”
“嗯!那就此告辞吧!我小笠原长时定会将阁下的武勇事迹相传代代,代代相传……”
“说,说什么蠢话呢,父亲大人……”保持缄默的时姬异议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对吧?”她望向赤三郎。
赤三郎早已转身,挥了挥手以作回应。见对方缓步离去,时姬依依不舍,欲言又止,一旁的长时看在眼里,于是遥呼浪人:
“对了!还未问过阁下之名?”
“赤三郎。”
“赤三郎吗……赤三郎,把这拿去!”他解下自己的身佩名刀千代鹤,使劲抛给对方。
“这是!”赤三郎转身接刀,诚惶诚恐。
“这可不是谢礼哟,”长时转头看看时姬,“就当作女儿的嫁妆好了。”
“咦——!?”众人大惊。
“父亲大人!”时姬耳根滚烫。
“怎么了?哈哈哈哈,果然还是为父太寒酸了吗?”长时笑道。
“不是……不是这样的……”时姬面红耳赤。
赤三郎本非孤僻之人,然而种种厄运缠身,即使堂堂守护赠其武士之刀,他也无法许下什么承诺了——与那时的平助一样,一切都是为了不连累对方。如此想着,他便假言推托道:“等我回了村子,见过友人之后,定当赶赴越后晋见大人。”
“嚯呵,好!回来后,你就正式入赘我小笠原家!这刀你就拿去,从今以后,你就叫小笠原赤三郎!”
赤三郎鞠躬拜谢,百感交集,转身匆匆离去。
目送对方远去,二木重吉合手祝贺道。“真是恭喜主公啊!”
“嗯!嗯!”马背上的小笠原点头微笑,问身边的女儿:“如何,安心了吧?”
时姬细肩微颤,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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