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三九年冬,温度大概零下一两度了,冰冷的雨毛毛漫天飞舞,空气异常凛冽。
往年的石溪乡镇总是十二月后才结入冬以来第一场霜冻。
今年却足足提早半个月,现在才刚刚十一月中后一点,霜冻就迫不及待来了。
石溪乡镇内其中一个乡村罗家弯,它离着石溪小镇大概七公里,步行到小镇需一个小时。
罗家弯村,现时上空一大片看不见尽头雨花,不断落在胡乱错落的茅草房顶上,村里期或有几间瓦顶房。
房顶原本就结上一层厚冰霜,那头发丝一样雨毛落下又接着冰上,让屋顶一点一点更是瓦白。
就更显底下破烂的四面黄泥土墙污秽。
听见其中一间,传来厌恶某种东西到极点的妇人声音:“那死丫头!真像你说地做事一点不利索。”
“从寒露那天来了家一个多月了,还没把柴房柴挑满,没用的东西!”
说着把嘴里南瓜子壳噗下地,“呸”一声又说:“往年这时候,我可是一早把柴塞得柴房都放不下了。”
“真不是个过日子的!……”
因为下蒙蒙细雨,天阴沉沉的。
屋里也跟着比较昏暗,看见破旧的屋里坐着两个农村妇人。
都身穿差不多颜色灰黑对襟厚棉衫,衫上、裤上三、四个补丁。
刚刚说话的是哪个腰身壮阔的,那虎着粗眉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
常年擦不干净乌黑邋遢的四方桌上,散着十几粒炒南瓜子。
屋里另一个妇人很黑瘦,脸上颚骨高得出奇。
那发黑的手在桌上很快扫了几颗南瓜子在手心,另一手急急送到突尖的嘴边咬。
冷得哆嗦边说:“我就说嘛!”
“算了下那何霜前除去秋收大半个月没砍柴,剩下的大半个月都能去砍柴的,她根本就不是个会干活的人!”
“而且你看看她那脸,比城里娇小姐都白嫩,就不是个过日子的嘛。”
“霜前,霜前。我看这名字也不是个好日子出生的人!”
囫囵吞枣一样把南瓜子仁吞下肚,又道:“他秋红婶,你今年这个南瓜子炒得好啊!”
“够味又脆香,他爹总嫌我炒得不好……”
王秋红想了下道:“是吧,今年是那个没用的丫头炒的,要不你一会抓两把……”
“回去吃吃?”
“哎。要不是我儿非要找个俊的,我还真不让她这样的上我家门,你说她都十二岁了,还一点用没有。”
那黑瘦妇人笑眯眯赶紧说:“诶,好。那一会就抓一点回去给他爹尝尝味。”
又马上脸一变带着不屑说:“俊有个啥用?能当饭吃饱不?”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儿。昨儿个我儿也跟我说了,说也要找一个跟何霜前一样俊的!”
“我一看他那馋样就大火直往头顶冒!不就是个以后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吗!我……我就恨啊!”
“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快气死我了!”那黑瘦妇人黑手掌直拍大腿,也不忘塞南瓜子进嘴吃。
骨骼粗壮的王秋红整个人有些呆愣,她大概在理刚才的话,一会她说:“他生田婶,找俊的就是以后有了媳妇会忘了娘的?这!……”
然后蹙着粗眉一副不淡定道:“那没用的东西那么俊,那我儿岂不是以后会忘娘?!”
一脸凶狠骂道:“我守寡一个人千辛万苦把他养那么大!他敢!”
那黑瘦妇人也一脸恨意,大概也想象到自个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糟心呕血日子,大力一拍桌子“哐当”一声巨响!
又说道:“长得俊有个屁用!就是狐狸精转世!……”
把王秋红吓得一跳,手里南瓜子都撒了两颗。
…………
而被说是狐狸精转世的何霜前,正一身破烂单薄粗布衣衫,震震发抖在罗家弯巨大的后山上吹着寒风,淋着冷雨。
年纪小小的她身上已有一种沉静,合着那特别好看又出尘,但还有些幼气的样貌。
有一种独属于她的灵动,一种一看就是美人坯子的灵动。
她生于二七年十月二十二号,隔一天二十四号就是霜降,她阿爹给她取名霜前。
说这样好记,也好取。
她从半山腰处望下山去,能看见很远处迷蒙蒙的一条河流,那是孕育整个石溪乡镇的石溪河,现在雾气腾腾,一片飘渺。
它宽大概二三十米,只是一条分支河,在很远很远的上游有更大的主干青江河。
她没有去见过,都是听说的。
再进来一点是属于罗家弯地主王家的一大片水田。
一格一格的田地里,是上月中后割了的禾苗杆头密密麻麻的。这些田都是租给村里人家种植的,只需每年两季交租。
这两年各村的租子都越发重了,导致家里日子都过不下去,只能把她送来罗家做童养媳混口饭吃。
水田进来一些就是罗家弯村,那一间间胡起乱盖的茅草屋差不多占满村子。
低矮、破烂,看着摇摇欲坠。
她好看清透的双眼在其中一间停留了很久,直到水珠多到蒙了眼。
耳边回响起那妇人恶意满满的话语,浑身更是发冷得厉害:“不砍到满满一担柴回来!菜汤你都别想喝了!”
“还不快趁着雨小去多砍点!又蠢又笨!干什么都不行……”
从何家村来了这里一个多月了,别说饱饭,她半饱都不敢奢求了。
只不马上饿死都谢天谢地,每天的谩骂又算得了什么。
她瘦弱的身子抖了抖,举起那把柴刀艰难把柴支砍下,直震得有些冻裂的手,伤上加伤。
带血的虎口处有刺骨的寒风直往里钻,像是能钻到她肚子里五脏六腑去,柔软的内脏被摧残得疼痛缠绕缠绕的。
后山山脚是村里人的旱地,大多数种些红薯大豆。她只敢在旱地高一点的山腰砍柴,因为有独自一人的恐惧占据心头,也有害怕山中饿虎。
这山里深处,可是真真切切有不少凶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野猪,不是她一个十二岁丫头能对付的。
就算村里会点打猎的汉子,也不敢贸贸然上山里深处。
从上部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是罗嘉木,王秋红儿子……
她的童养媳对象。
“哈哈……生田叔,这兔子原来霜冻天真的跑不太快啊!”
“我跟发福两人包围着追打半天,竟然真的捉到了!”
那罗生田的儿子罗发福着急忙慌邀功:“爹!是我的功劳!我一大棍下去,它就跑不动了!”
“诶!那还是我刚好拦住它!它没地儿跑了。”
“我还给它加了几大棍!……”罗嘉木跳起来说道。
那黑瘦的罗生田笑嘻嘻的,扫了一眼手里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兔子,说:“都有功,都有功。”
“从早追到午才打的兔子,这兔子看着不大,但起码有个二斤多。”
“一会叫你生田婶杀好,一家一半儿……”
“诶!好嘞叔!”那久久不碰到肉腥的罗嘉木感觉口水泛滥,赶紧答应。
“嘉木,那是你家童养媳呢!”
“她在砍柴!你看那边。”罗发福向着何霜前那边努了努嘴示意。
罗嘉木看过去。
蒙蒙细雨里,一个身穿薄黑粗布对襟棉衣,灰长裤丫头。
那对襟衫上桃形疙瘩扣,看起来扣得总比别人齐整,端正。衣裤上有不少补丁。
再上面是一张特别白嫩和好看的脸,白得发光直闪了下他眼。
是他童养媳何霜前没错了。
他想起何霜前煮饭可是比他娘好吃多了,他喊道:“诶!何霜前!”
“别砍了,把柴拿上回家给我做肉吃去!”
何霜前听了停下砍柴,一秒后僵硬转了下脖子,对罗嘉木那边说:“我还没砍到一担柴……”
“我一会。再回去煮。”
“没趣,那你快点儿!……”头戴着斗笠,身穿半新黑厚粗棉对襟的罗嘉木,追着前面罗发福下山去。
前面罗发福张了几次嘴,还是忍不住调转头问:“嘉木,你家今年咋下霜了还要砍柴?柴还没够?”
罗嘉木拍了拍肩膀上水花,说:“柴房还没满呢,差一点吧。”
“今年我娘没去打柴,就何霜前秋收完一个人砍,慢的很。”
那罗发福飞快又转头扫了一眼“磕磕磕”砍柴的何霜前,那特别标志的丫头正认认真真用力砍着柴支。因为发力,能看见雪白的手背处青筋明显。
身上衣服有些湿,也没见带顶斗笠遮遮冷雨。他淡着脸道:“你娘厉害,真像村里人说的,有了童养媳她就成太太了。”
“听我娘说,现在啥也不用干了。”
十三岁的罗嘉木仿佛有些得意,说:“诶?还真有点像!我也快成少爷了,往年我还要帮着我娘拉柴。”
“今年我娘说不用我,哈哈……”
“秋收割禾,晒谷也有何霜前打头,我娘现在也不管我干不干活了,我可轻松了。”
说着,突然一脸八卦快步跑到罗发福旁边问:“诶?发福,你怎么不找一个?也轻松轻松。”
罗发福瞥了一眼罗嘉木,说:“怎么不想了,何霜前多好……”他顿了顿没说下去,一会又说:“前几年我娘把大姐二姐和妹妹都送出去了,说剩了些银。”
“想给我正经找个门档什么数对的。”
“啥?门档?数对?啥东西?”罗嘉木不太懂这什么意思。
罗发福也不清楚,都是没读过半天书的人,就胡乱猜说:“大概是跟我家一样,生了四个,送出去三个女儿剩一个儿子的人家。”
“那就对数了,你感觉呢?”
“应该是了,那这好找啊。”罗嘉木道:“村里麻子脸家,刚好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剩一个女儿正要送出去。”
“和你家刚好配上数。”罗嘉木赶紧出鬼主意。
也是黑瘦得像竹杆一样的罗发福吊着三角眼,盯罗嘉木开骂:“才不要!你傻啊!他家三个女儿都是麻子脸!”
“丑死了!”
罗嘉木见他主意不成,脸上有些发黑看着发福问:“那你娘说要找数对的,就是这家啊!其它的数都不对,你能咋办?”
“不要你操心,我们村没,别的村有!”
“赶紧回家杀兔子吃。”说着罗发福跑起来,要追上前面已走了一大段的罗生田。
那罗嘉木听了也赶紧追,那兔肉的肉香好像已隐隐在他鼻尖盘旋。
他口水已狂流……
…………
差不多黄昏时分,何霜前才砍好一担柴,实在是因为下雨天柴湿了更难砍些,用的时间就长了。
柴也重!一米三多的何霜前感觉腰仿佛要被柴压断了!腰剧痛剧痛。
挑了半个多月柴的肩膀又肿又破皮,她此时此刻真的受着非同一般的折磨。
那像小刀一样的冷风,刮着她柔嫩雪白的脸皮,扯出一条条细小的口子。
干裂出血的唇让人看了都不忍。
一户人家“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门要泼水,那妇人注意到被柴压得快趴下地的何霜前,在她们家院子前走过,马上“哎呦”一声。
摇了摇头一脸的糟心,泼了水赶紧进屋,因为实在太冷了。
然后对屋里一个缝缝补补老妇人说道:“诶呀,那个王秋红造孽啊!”
“那好好的俊女娃子,你说做活是要做活的,也不能叫人当牛当马做啊。”
“这大冬天下着霜雨呢,还叫人上山砍柴……”
那老妇人听着也说:“她那心真是铁石做的,是作孽!”
然后一脸忧愁道:“我们家月娃也不知道咋样了,在那家好不好。”
“可千万不能遇上这要命事啊。”
“菩萨保佑,保佑我月娃……”
……
何霜前咬着牙死死撑着,一步步走进罗秋红家院子门。下午王秋红也没让她拿个斗笠就异常凶狠把她赶了出门。
现在她头发上都是小小的冰渣子,身上差不多湿透,她呼着白气雾浑身哆嗦进了院子。
刚放下柴想透口大气。
那屋里王秋红,手抓着块冒油兔骨头听见声音出来,横眉竖眼的。
目光狠狠刮过何霜前周身,然后走过来看向地上的柴。
骂道:“死丫头!一下午就砍了这么点柴?你到底下了力气没?啊?”王秋红本身骨骼粗大,就算不肥不瘦也感觉壮。
她往前一站,直逼的瘦小的何霜前不得不退后一点。
何霜前站稳了,才小声解析道:“婶,下了雨柴不好砍。我明天会多砍点的。”
王秋红本来就心里有火,看着何霜前那标志得厉害的脸更窝火。
沾满油污的手猛一推何霜前骂道:“明天!?”
“你怎么不明天才吃今天的饭!看饿不饿死你!”
何霜前吓了一大跳,直接被推得后倒在柴上。这一个月来,虽然王秋红骂骂咧咧个不停,但从没动过手的。
突然来这一下子,让她措手不及!
也想不到。
那粗柴直接磕得她背后皮都破不少。
现在是寒冷的冬天,轻轻磕到碰到一点,那都是钻心一样的疼。
王秋红还不解气,骂道:“你那是什么破样子!什么眼神儿看我?”
“做错了事我这婆婆还说不得你了?除了那鬼样子看得,没一点儿用处!”
里面罗嘉木吃着块兔肉出来说:“娘!进来吃啊,肉都要凉了。先别管柴不柴的。”
“何霜前,还不快点儿进来吃饭!”
“吃!?她还想吃肉!做她的大头梦。”
“她今晚什么都别想吃了!赶紧给我回房去,今晚都不准出来!”
“啥都不准吃!”
王秋红突然一手扯起半爬起的何霜前衣襟,拖着她衣服就走。
何霜前挣扎不开,连忙说道:“婶!你别拉我。”
“我不吃肉,我不用吃肉的……”
罗嘉木有点懵,手里骨头都忘了吮。
他发现他娘今天实在不对劲,叫道:“娘!你这是干啥啊?”
从他说要等何霜前回来再煮肉开始,他娘就不对劲儿。
奇奇怪怪看着他好一会,快手快脚哐当哐当把肉砍了。那狠劲儿像肉跟她有仇一样,那手板厚的砧板都快被砍开裂,烂了。
然后赶紧生起火,煮熟了就喊他快吃。像鬼赶一样急。
“婶!你别拉我了,我自己走……”
“我明天一定会多砍点柴的。”
何霜前又瘦又小,根本挣不开王秋红,衣服本就穿了不少年破旧又脆,被拉扯得补丁线都爆了一些。
领口的桃形疙瘩扣也开了两个,能看见白净纤细如天鹅颈一样美好的颈处。
王秋红看见马上扫了儿子罗嘉木一眼,见他都直接看呆了,更是火冒三丈。
把何霜前往她房里用力一丢。
那凶狠的样子不像是对待个人。
何霜前在那猛摔,和推丢下跌进屋去,站都站不稳。
她还没站稳,王秋红赶紧用力拉上房门,“砰!”一声,直接从口袋掏了根粗木枝拴住门扣。
这下,何霜前从里面就打不开这门了。
除非她把门扣拉烂。
但她,应该不可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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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文了,拒绝野味从我做起。
ps:文中会有一点野味剧情,只是那个时代情节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