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心安寺
心安寺
山上笼罩着迷蒙的雾气,雾气中有一座寺庙。
心安寺。
这个寺庙的住持叫慧安,只有三十岁。任凭你跑遍天下的寺庙也无法再找到一个这么年轻的住持了。
二十多年前,当心安寺只是一座破屋子,里面只有两个和尚的时候,慧安就已经在这里了。当时的另外一个和尚是慧安的师父,叫静心。
二十多年过去了,那座小破木屋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寺庙。
心安寺如今有了大殿,有了香火,从前那掉漆的木佛像如今也变成了庄严的大佛。最重要的是心安寺现在有了几十个弟子,他们就像是以前的慧安一样,代表着传承。
清晨的迷雾还没有散去,余牧便已经上山来了。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寺院门口站着个僧人,他好像是在等着余牧上山似的。
僧人双手合十道:“施主是来上香的还是来找人的?”
余牧道:“是上香的又怎样?是找人的又怎样?”
僧人道:“若施主是上香的,还请施主原路返回,本寺还未到上香的时辰。若施主是找人的,就请施主随小僧来,敝寺住持已经在等着施主了。”
余牧道:“我看你们住持应该不是和尚,而是个会算命的道士,要不然他怎么能算到我会来找他。”
僧人微微一笑,并没有介意余牧这稍显失礼的玩笑,他让过半个身子道:“人算终究还是不如天算的,施主请。”
雾气与幽静的树林相互缠绕,朝露的清新糅合在空气之中,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祥和。余牧带着山上的一缕平静推开了心安寺的大门。
前院有几个和尚正在扫着地上枯黄的落叶。不大的前院虽说没有多么气派,但比起当年那两座破茅屋,如今的心安寺的的确确称得上一个‘寺’字。
僧人带着余牧穿过前院,前院之后便是大殿。
大殿中一群僧人正念着《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大殿前的空地上站着一个身穿袈裟的僧人,他便是余牧此行要找的那个人,慧安禅师。
带路的僧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去了,只留得余牧一人向慧安禅师走去。
两人遥望彼此,一如当年余笙得见静心大师的场景。
慧安禅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慧安在此久候施主多时了。”
余牧也双手合十行礼道:“在下余不怨,见过慧安大师。”
慧安道:“贫僧才疏德薄,怎能担得起大师二字,施主称呼我慧安即可。”
余牧笑道:“当年老头子称呼静心大师‘大师’二字之时,静心大师也是如此推辞的吧。”
慧安仿佛想起了当年的场景,他笑笑道:“正是如此。”
余牧道:“他们俩是师父,我们俩是徒弟,徒弟总是有些像师父的。”
慧安道:“施主所言有理。”
余牧道:“大师算得到我要来心安寺,不知能不能算到我为何来此。”
慧安拨弄着手中的佛珠道:“心安,心安。来心安寺自是来求心安。”
余牧再度双手合十道:“我心中有万千郁结,还请大师为我解答。”
慧安道:“施主请讲。”
余牧道:“我本有无数问题,但大师你突然让我说出我有什么问题,我倒一个也说不出来了。”
慧安道:“若施主不嫌,请移步与我到后院一叙。”
余牧点头道:“如此更好。”
慧安道:“施主请。”
余牧道:“大师请。”
心安寺的后院空旷而萧索,整个后院只有一个石桌,两个石凳。不过比起大殿之前,这里倒是清静的多了。
石桌上已经摆上了两杯热茶,慧安领着余牧坐到了石桌两端。
慧安举起茶碗道:“施主请用茶。”
余牧道:“多谢大师。”
慧安早就看出了余牧有些束手束脚,他笑道:“施主其实不必过于拘礼,施主若能随便一些,贫僧也可随便一些。”
余牧道:“大师若能早说,我也就不会如此紧张了。不瞒大师,这是我第一次到寺庙这种气氛比较肃穆的地方。”
慧安道:“寺庙本该是天下间气氛最为轻松的地方,因为它能容的下天下间的任何人。”
余牧道:“包括坏人,恶人,歹人?”
慧安点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能改恶从善,佛祖都会宽容他们的。”
余牧道:“总是这样。大师不觉得佛祖对于恶人太过宽恕了吗?无论他们做了多少十恶不赦的坏事,只要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可以由黑变白。而那些好人呢?他们无论做了多少好事,却往往都等不到好报。佛祖难道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若总是注重于把坏人变成好人,而忽略了本来就是好人的人,这岂不是变相的鼓励好人去做坏人吗?还请大师为我解答。”
余牧的问题咄咄逼人,慧安却莞尔一笑。
慧安道:“无论是道教还是佛教,无论是佛祖还是三清,他们都是人们的寄托,而不是实际存在的。好人受难,坏人享福这种事情不会突然有佛祖或者是神仙从天而降来改变它。事由天定,事在人为,凡事没有绝对。佛理不是佛祖写的,而是人写的,其中的道理博大精深,但却不能够解释所有的事情。如果现在有一群杀红了眼的土匪冲入寺中,那么无论我修佛法修的有多好都阻止不了他们。如何从佛经或者是书里解读出有用的话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一件东西,一个道理,就算它再对再好也不能一味的盲从。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因果自有轮回,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
慧安这番话看似说的又多又杂,没有正面回答余牧的问题,但有句句都回答了余牧的问题。不过真正的解答不是靠慧安说出来的,而是靠余牧自己领悟出来的。
余牧无奈道:“你们这些和尚啊,高僧啊,反正就会打机锋,说一大堆晦涩难懂的话,让我自己猜,我的悟性要是那么高深还来心安寺找你干嘛。”
慧安笑道:“你还是先喝口茶静静心的好。心不静,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什么事情也都做不好的。”
余牧品了口热茶赞同道:“这句话倒是我进寺以来听的最受用的一句话。”
慧安道:“你和你父亲倒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作为父子来说,你们俩的性格相差很大。”
余牧道:“我和老头子恐怕是全天下最不像父子的父子了。”
慧安问道:“你和你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好?”
余牧道:“啊。。。这么说吧,这么多年来我还没叫过他一句爹。您了解我父亲吗?”
慧安道:“了解谈不上,但我和你父亲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你父亲是个好人,只不过他有些腼腆,性格过于内敛了,我想他可能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余牧道:“是啊,他的确不是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他唯一和我拉近感情的手段就是吃饭的时候若无其事的提起他从前的事。啊,随便提起过去的三言两语,想把自己分享给我,想借此表达他是在意我的。呵,你说我那时候那么小怎么理解这些,我总是用‘关我屁事’四个字来回应。”
说着说着余牧自己都笑了起来,自己小时候对于父亲表达情感的唯一手段表现的并不是很客气。
慧安问道:“你恨你父亲吗?”
余牧听到这个问题顿了顿,然后道:“恨,当然恨。不过我对他的恨分为前恨和后恨。前恨是因为我从小是被养父母收养的,在他们发生意外后我在街上流浪了两年。然后我父亲找到了我,把我带回了那座岛。我倒是没享受到什么迟来的父爱,每天在岛上除了练剑就是练剑。因为他只会用剑,所以他只能教我学剑。那时候我恨他是因为他在我受苦的时候没有出现。我觉得他无能,他也没救得了我母亲,让我连我生母的面都没见过。他不该愧疚吗?他应该愧疚,可他从来没表现出来过,没说过一句道歉的话,没为这发生的一切解释过一句。他强硬的把我囚禁在那座岛里,逼我学剑。你不觉得他应该为这些道歉吗?”
慧安却问道:“你母亲已经逝世了吗?”
余牧道:“很久之前就死了,在我父亲找到我之前。”
“阿弥陀佛。”慧安双手合十。
慧安道:“也许余施主他在心里是愧疚的。”
“我知道他是愧疚的。”余牧的眼睛看向别处。
“每次我反抗完他之后,他就会去我母亲坟前哭。一个大男人就跪在那里无声的流泪。每次我练剑没练好的时候他都会抽打我,我注意到了他每次打我的时候表情都会微微一变。也许他真的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但对于我来说,这不是一个合理的理由。”
慧安却笑道:“不是还有后恨吗?”
余牧道:“等我回到这片江湖上以后,我发现这片江湖比我走的时候更加黑暗。江湖上已经没有什么邪道了。因为坏事都被那些名门正派干完了。这江湖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看着那些为此受苦受难的百姓,我发现这个江湖需要一个侠客,一个真正的大侠来引领它,来改变这一切。”
慧安道:“你觉得这件事本该是由你父亲来做的?”
余牧道:“难道不该吗?兴云庄一战他把整个江湖捅了个窟窿,一时间他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本该利用这些振臂一呼,去改变那些门派,去改变江湖的风气。若是这样的话,江湖上会少死很多无辜的人的。可他呢?窝在一个海外孤岛偷渡余生。他自己倒是过的清净了,可这个江湖呢?他把它留给谁去改变?这后恨,我恨他的软弱,恨他的逃避。”
慧安道:“在我看来,前恨是情感上的恨,你若真的在情感上那么恨你父亲,今天你也不会来这里了。”
余牧看了眼慧安,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慧安接着道:“至于后恨嘛,我倒不想替你父亲辩解。只是要成为那个引领江湖的侠客,只有武功好肯定是不行的。他连和自己儿子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又如何引导着这片江湖云开雾散?”
余牧叹道:“是啊,老头子他确实成不了第二个罗唯。”
慧安喝了口茶道:“罗唯啊。。。”
余牧道:“大师也知道罗唯?”
慧安道:“听说过,以前老人们都说他是几百年来江湖的第一大侠。”
余牧心念一动突然问道:“大师知道怎么成为罗唯那样的大侠吗?”
慧安道:“施主你想成为罗唯那样的侠客?像他一样去改变这个江湖?”
余牧自嘲一笑道:“我连一个侠客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成为罗唯那样的侠客。”
慧安宽慰道:“施主前面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这就证明你已经有了一颗侠客之心了。”
余牧道:“还请大师明示。”
慧安道:“我是一介僧人,居于深山老林的寺院之中,又怎能告诉施主你如何成为一名侠客。”
余牧无奈道:“大师你这欲语还休的,怕不是再拿我寻开心吧。”
慧安笑道:“你我虽然都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也许我们能够一起探究一番。”
余牧道:“哦?怎么个探究法?”
慧安道:“不知施主认为真正的侠客应该做什么。”
真正的侠客应该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余牧陷入了思考。
罗唯是真正的侠客。
罗唯既会帮一个饱受饥荒的村子去兴建一个新的水车,也会带领着武林正道剿灭魔教。
侠客是为了名声去做事的吗?
绝不是!
侠客都有自己信条,都有自己追寻的东西。
七侠寨的众人虽不是侠客,但他们身上闪烁着侠者的光辉。
庐江剑仙是声名远播的‘侠客’,但他做的事却非侠客所为。
侠客该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弘扬侠义。
怎么弘扬侠义?
“惩恶扬善。”余牧喃喃道。
慧安笑着点头道:“说得好,侠者所为,正是惩恶扬善!只是惩恶扬善这件事,很多人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很多人做的事都适得其反。不知道施主懂得中庸的道理吗?”
余牧道:“中庸?大师读过中庸?那不是儒家的书吗?”
慧安反问道:“佛家难道不能读儒家的书?佛祖能包容万物,我虽不如佛祖,又岂能不容于一本中庸?中庸之道虽是儒家道理,但它对人的启发是至关重要的。很多事的破解之道其实就是中庸,包括你所说的惩恶扬善。”
余牧道:“请大师赐教。”
慧安问道:“不知施主觉得惩恶扬善是一件事还是两件事。”
余牧张了张嘴刚想要回答,却又觉得可能说的不对。他思考来思考去,一时间无法给出慧安确定的回答。
余牧最后无奈道:“这问题太难了,简直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那个问题还难。大师你又在打机锋了,你就不能把话说的明白些吗?”
慧安笑道:“是一件事,也是两件事。这就是中庸之道。”
余牧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叹气道:“大师你这不是还是在打机锋嘛。”
慧安道:“惩恶扬善可以说是一件事。但惩恶和扬善却是两种行事的影响。要成为真正的侠客,你必须抓住这两者的平衡点。光偏向惩恶而不注重扬善,那只是一味的发泄暴力,并不会改变世人的想法。光偏向扬善而不注重惩恶,虽然做的是好事,但在别人看来却是软弱。你若是想成为罗唯那样的侠客,就必须和他一样,找到惩恶扬善中的中庸之道。”
慧安虽然还是在打机锋,但他的话已经让余牧领悟到了些许道理。
庐江剑仙之事,余牧便只是光注重于惩恶,却忘记了扬善才是他做这件事的原因。
七侠寨呢?七侠寨这件事余牧是否能做的更好?
也许他当时做的可以更多。
余牧仰头看着天空中的白云,他忽然笑了。
“你们和尚果然对打机锋很是在行。”
慧安道:“道理不是一时间就能学会的,你需要在路上经历的时候不断地将它感悟出来。”
余牧点头道:“是啊,光在嘴上学道理是学不会的,你永远是在做事的过程中懂得道理。”
两人就这么说着说着,日头便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候。
慧安道:“不知施主也没有兴趣吃一顿贫僧做的素斋。”
余牧道:“大师还会做饭?”
慧安笑道:“自然是会的,当年余施主他也曾经吃过我做的斋饭。”
余牧惊道:“老头子竟然吃过你做的斋饭,那时候你多大?”
慧安道:“十岁。”
余牧道:“那老头子是怎么评价你做的斋饭的?”
慧安沉吟了一会道:“好。”
余牧不禁乐的大笑。
“好,我今天也有口福尝尝大师做的斋饭,那就劳烦大师了。”
慧安道:“施主请。”
余牧道:“大师请。”
此时正有一骑在渝州的官道上飞奔。
那人勒住身下坐骑,抹了抹脸上细密的汗珠。他辨别了一下方向,又紧了紧马鞍下的长刀,随后向心安寺的方向疾驰而来。
余牧赞道:“大师的素斋果然味道绝美,没想到老头子当年竟然有幸能尝到如此美味。”
余牧本是无肉不欢之人,他只是抱着尝一尝的态度来对待慧安做的素斋,没想到尝了第一口之后再也停不下来了。
慧安做的素斋味道清淡却又鲜美无比,看上去只是两三道平常的素菜,但吃到嘴里就明白这其中自有乾坤。
慧安笑道:“当年的素斋肯定没有今日的素斋好吃。这做菜与念经相似,念经念得越多,经书中的道理便悟到的越多,做菜做的越多,菜的味道自然也就越好了。”
余牧道:“你们这些高人,大师就是这样,什么一件平常的小事,你们都能说出一大堆高深的道理。佩服,实在是佩服啊。”
慧安道:“施主的性子有些急躁,我看施主你不妨就在寺中小住一段时间,随贫僧吃几天斋,念几天佛,去去心中的燥性。这样也许对你离开后要做的事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余牧笑道:“我可没有什么坐下来念经的耐心,大师就不怕我会搅得整座寺院都不得安宁了吗?”
慧安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寺院本就是容纳一切的净土,又怎会害怕被客人带来麻烦。”
余牧道:“大师愿意天天替我做这样的素斋?”
慧安道:“施主愿意吃,贫僧又怎会不愿意做。”
余牧问道:“大师觉得我待在这里还会有所收获?”
慧安道:“磨刀岂会耽误砍柴之功?”
余牧点头道:“有理。”
他透过屋门看了看青石板铺成的地面道:“我们这刚吃完饭,不如大师你带我在寺中走走吧。”
慧安领着余牧走过了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走过了僧人居住的东西厢房,走过了迎接香客的前院,走过了刚才二人聊天的后院。
心安寺比不上那些时间悠久的大寺,但其中自有一份偏远的僻静。
余牧突然道:“不知道大师有没有在高处看过心安寺?”
慧安刚想回答手臂便已经被余牧抓住了,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再缓过神之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心安寺最高的地方。
大殿的屋顶。
慧安口中忙念阿弥陀佛。
余牧笑道:“难不成大师怕高?”
慧安笑着摇了摇头道:“以前我倒真没有在这种地方俯瞰过寺院的全貌。”
在余牧和慧安呆的位置,他们可以看见寺院的每一寸地方,甚至能看清山下的村落,看清那条上山的小路。
余牧道:“听老头子说,以前的心安寺只是两栋破旧不堪的小茅屋?”
慧安道:“是啊,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这里一砖一瓦积累下来,心安寺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寺院了。真快啊。”
余牧道:“大师,当年心安寺只有你一个人,如今它已经有了这么多传承的僧人,心安寺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慧安道:“那就借施主吉言了。”
余牧道:“慧安大师。”
慧安道:“嗯?”
余牧道:“你恨老头子吗?”
慧安道:“因为我师父的事?”
余牧道:“难道不该吗?”
慧安笑道:“缘起缘灭,自有定数。我是佛门子弟,又怎么能说恨不恨的。”
余牧道:“我倒是知道佛门里有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慧安看了眼余牧道:“师父是为了救人而死的,这正是师父的心愿,也是师父最好的归宿,我又有什么好恨的呢?我只恨师父走的太早了,他没能再多教我些东西,多陪我一段时间。这也谈不上恨,只能说是有些遗憾吧。”
余牧调侃道:“看来大师也有七情六欲啊。”
慧安道:“修行不是把七情六欲修没,而是修一颗克制之心。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余牧道:“大师不愧是大师,在下受教了。”
慧安道:“施主知道什么事情是最难做到的吗?”
余牧重复道:“什么事情是最难做到的?”
他心里道,难不成是精卫填海,夸父逐日?
还是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余牧疑惑道:“这个问题真的有答案吗?”
慧安笑道:“自然是有的。”
余牧两手一摊道:“我想不出来。”
慧安道:“恕。”
余牧道:“恕?”
慧安道:“恕之一字,古往今来是第一难做到的。我前面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既然有情,想要做到‘恕’就万分艰难。宽恕别人,原谅自己。这话说起来容易,但到你自己去做的时候,你会发现它难如登天。”
这时大殿下跑过来一个和尚,他抬头发现慧安竟然身在大殿的屋顶之上。
他叫道:“方丈,方丈你怎么到上面去了?!”
慧安道:“出什么事了?”
和尚道:“寺门外有一个叫裴生信的人求见方丈。”
慧安道:“请他进来吧。”
余牧暗道不好,裴生信这次来估计找的不是慧安方丈,而是他自己。
余牧道:“方丈,我先躲一躲,你可别说我在这儿。”
慧安笑道:“难不成你犯下什么案子,惹得铁面神捕上我这儿来抓你了。”
余牧道:“案子我倒是没惹,但我知道他来这里八成是来找我,而且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慧安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忘了这句话了?”
余牧道:“这怎么算的上是诳语呢,顶多就是开了个玩笑,拜托大师了。”
说罢余牧也不等慧安回答,一个翻身就躲在了屋檐后面。
片刻之后,领路的和尚带着裴生信来到了大殿之下。
慧安朗声道:“阿弥陀佛,不知铁面神捕来我寺中有何贵干。”
裴生信恭敬行礼后道:“见过慧安方丈,在下是来寻找一个名叫余牧的人,不知他来过贵寺没有。”
慧安道:“今日来我寺中上香的大概有七八十人,贫僧不知他们其中是否有一个叫余牧的施主。”
裴生信道:“既然大师没有见过,在下告退便是,不过临走之前还请大师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慧安道:“神捕请讲。”
裴生信道:“在下请问大师是如何去到大殿屋顶之上的。”
慧安看向旁边笑道:“施主,贫僧已经尽力了,再说下去,贫僧可真的要‘打诳语’了。”
只见屋顶之上慢慢冒出了余牧的脑袋,他嬉皮笑脸地看着裴生信道:“真巧啊,裴大神捕也是来此上香的?”
裴生信早就看穿了余牧躲在屋檐后面,他无奈道:“你先下来,我有要紧事要和你说。”
余牧看了眼慧安苦笑道:“大师,我先下去把他打发了,你在上面等等我。”
他脚尖轻点,身子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落在了裴生信身前。
余牧搂着裴生信道:“裴大神捕这次过来不会是给我送银子的吧?”
裴生信道:“银子?什么银子。”
余牧道:“上次我帮你抓到了贾贤,官府难道没给你什么奖赏?你总该给我分一半吧。”
裴生信道:“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这次我来找你是来请你帮忙的。”
余牧道:“你请我帮忙?帮什么忙。”
裴生信道:“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办一个案子。”
余牧道:“办案子。你手下不是有两个和你一起办案的捕快吗?你不去找他们和你办案,跑这么远来找我干什么。”
裴生信道:“这案子是江湖上的案子,我不想把他们牵扯进来。而且以他们的武功,在这件案子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余牧打断道:“等等,你说这案子和江湖有关,是什么案子?”
面对余牧的问话裴生信一时间也不好意思直说出来。
看见裴生信有些为难的样子,余牧立马明白裴生信口中说的和江湖有关的案子是什么案子了。
他带些试探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和你一起替哪个名门正派办案吧?”
裴生信也不否认,他当即承认道:“确实如你所说。”
余牧一脸难以置信道:“裴生信,上次喝酒你应该没有比我更醉吧?”
裴生信道:“没有。”
余牧道:“那你应该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你让我去帮一群冠冕堂皇的畜生的忙?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裴生信冷静地道:“我没有开玩笑。”
余牧一副很费解的样子道:“你告诉我一个理由,你给我一个理由去帮你办这个案子。”
裴生信道:“因为这个案子和你有关。”
余牧这下变得更加疑惑了。
“和我有关?我可不记得最近我干过什么事儿。”余牧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猛然想起了自己在七侠寨的时候曾经处理掉了几个尾随他们的铁掌门弟子。
裴生信道:“你知道这案子死的人是谁吗?”
余牧道:“是谁?”
裴生信一字一顿道:“宋晚萧。”
余牧疑道:“他的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觉得我会很在意九月初七那天少一个对手吗?四大公子,三大公子。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裴生信道:“看来你不是很清楚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
余牧道:“你倒是说说江湖上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裴生信道:“方梦觉和柳长亭进行了一场公开决斗,结果是方梦觉不敌柳长亭。”
余牧有些吃惊:“方梦觉居然输给了柳长亭?”
裴生信道:“你也没想到方梦觉会输给柳长亭?你也没想到柳长亭会这么强?”
余牧确实没有想到。
裴生信道:“正因为柳长亭胜了方梦觉,这让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以他的武功应该远不止作为四大公子之一那么简单。而你余牧却要在九月初七以一敌四,这更像是痴人说梦。所以江湖上传言是你自知不可能在式微山巅以一敌四,所以才暗中杀了宋晚萧。不管你是不是凶手,现在你已经是凶手了。”
余牧简直无言以对,他失笑道:“这都能扯到我身上?那我问你,宋晚萧是什么时候死的,是在哪死的?”
裴生信道:“十天前,杭州。”
余牧道:“可是我早就在渝州了,我能隔着几千里去把他杀了吗?你认为可能吗?”
裴生信道:“我信你,但他们不会信你。”
余牧道:“我不需要他们相信。我何必在乎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怎么看我,他们觉得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随便他们怎么想。”
裴生信道:“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吗?”
余牧头一昂道:“我不在乎。”
裴生信道:“你不是说要成为罗唯那样的侠客吗?但如果你背上了这个流言,从今往后又有谁会在乎一个卑鄙小人?连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都看不起你,你说的话又谁会听?你又怎么改变这个江湖?”
“你。。。呵。”
余牧举起手想说什么,他又把手放下。
余牧道:“你怎么,你怎么跟女人一样。我和你说话每次都是你句句占理。好像我就是心胸狭隘的小人,你才是心胸宽广的大侠。我为什么说不过你?我感觉不对劲啊。”
裴生信盯着余牧的双眼道:“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余牧也盯着裴生信的双眼,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地僵持着。
终于余牧忍不住叹气道:“行,我去。”
裴生信道:“好,咱们现在就走。”
余牧猛然攥住裴生信的手道:“不过我们先得说好。我去不是为了去帮名门正派破案,更不是为了澄清自己的罪名,我只是帮朋友的忙而已。”
裴生信沉默了一下道:“多谢。”
余牧道:“我现在可没有坐骑,总不能咱俩骑一匹马去吧。”
裴生信道:“我骑了两匹快马来。”
余牧道:“你准备的还挺充分。”
两人走到前院,余牧突然停了下来。
“完了。”他看着裴生信道。
裴生信道:“怎么了?”
余牧回头向大殿的屋顶望去:“我忘了慧安大师还在那上面呢。”
余牧上山之时,山上还是云雾缭绕,下山的时候已经云开雾散,一片清明了。
路上余牧问起了宋晚萧的事。
裴生信道:“宋晚萧的母亲是杭州本地士族的小姐。那天他受邀去赴一个杭州才子的聚会,聚会在杭州城内的第一名楼,楼下和周围的高楼上不知有多少人在围观。聚会上众人饮酒赋诗,当时宋晚萧正在兴头之上,他走到栏杆旁拿出玉箫吹了一曲‘凤求凰’。结果吹到一半便坠楼而下,当场身死。本来他们以为是宋晚萧酒醉才导致不幸坠楼,结果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宋晚萧的腋下有一根指头长短的钢针,直刺宋晚萧的心脏。他是被暗杀的。”
余牧问了一句废话:“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裴生信道:“宋晚萧坠楼之后,那些人群便作鸟兽散了,我当时也不在现场。别说知不知道凶手是谁,我甚至连凶手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余牧道:“不是吧,黑脸。你这一点线索都没有就拉着我去查案,你也太自信了吧。你可真是天下第一捕。”
裴生信道:“这案子若是简单我也用不着找你帮忙了。凶手的线索没有,杀人动机自然也找不到,想要找到破这案子的线索只能从死者下手。”
余牧道:“宋晚萧。”
裴生信道:“关于宋晚萧我只得出了两点线索。其一是他的身份,他是闻名江湖的四大公子之一,这可能是他被刺的原因。其二是他死前暴露过自己将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这给了刺客刺杀他的机会。”
余牧叹道:“凭这两点也找不出破案的线索啊。”
他随即发现有些不对:“我们现在走的方向好像不是去杭州的方向,去杭州最快的方法应该是直接去长江边上坐船才是。你是说?!”
裴生信缓缓道:“我推测可能还会有第二个遇刺的人。”
四大公子之一,提前透露行踪。
余牧感觉这案子有些不简单,他问道:“你最近还听说了什么江湖上的消息?”
裴生信道:“八月十五,柳长亭会在湖州城内继任双峰派掌门!”
余牧道:“今天已经是初九了。”
“所以说我们还有五天时间赶到湖州去。”裴生信的目光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