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两个妇道人家
里面房屋皆是精舍。这才是黄家和身边服侍的人住的地方。外面到处黑古隆咚,里面稀稀疏疏略有些灯烛,能藏身的黑影比外面少了许多。
里面人声也多,远不像外面那样冷清。涂生听了一阵,有一处声音最嘈杂,像是在大开酒宴。
涂生暗喜:像这样热闹的宴席,黄家主人应该都在。吴家和他们那么亲近,父子两个吴又都贪杯爱热闹,多半也在那里。正好给他们一网打尽。
怕只怕那个赵大使。从修仙世家出来的,虽是个凡人,也怕有些非凡的手段。若他在场,第一便要先杀了此人。
涂生贴着墙壁,蹑手蹑脚,躲躲藏藏摸向那个大房间。还没到近前,已经知道不是。位置太偏,不像是主人家摆宴席的地方,再说也太吵闹了些。
到近处偷看,果不其然。是这家内院的仆人在吃酒快活。边疆风俗本来粗犷,镇守也只是小小一个官员,在这片地方称王称霸而已,没有内地高官显贵家里那么大规矩。加上年节将至,内院这些仆佣有个什么由头,便借机聚集作乐。
涂生找的不是这些人,正想去别处寻找,忽地想出个主意。
像这样一间间房屋摸过去,要摸到什么时候。眼前这些人既然敢在内宅这般闹腾,想必是佣人中有点身份的人物。我不如找他们打听打听,便知端详。
涂生寻了个暗处躲着,只等里面散场,再捉一个落单的审问。
本以为要且等一会,谁知没站多久,里面便有人催着散了。“今日就这样吧。”“也闹得差不多了,不要惹得老爷太太遣人来问。”
毕竟是底下人,私下聚会有个限度,不能像主人一样随心所欲。
涂生眼看着众人散去,虽然有先有后,竟都是朝同一个方向走去。想来那里就是这些人的住处。捉住一个不难,但定会被前面后面的人发觉。
正在懊丧,却见人群里分出两个年轻女人,朝另一个方向去了。几个男的还在后面说笑:“那么早回去做什么?”
“不如就在我们那边歇息,让哥哥给你暖暖身子。”
“还用得着你暖。人家浑身骚得滚烫,还要给公子暖脚哩。”
那两个年轻女人也不作恼,随口笑骂回应,用手遮着头面挡住雪花,妖妖娆娆一径去了。
涂生悄悄缀着那两个女子,在房屋走廊中左拐右拐。走不多久,旁边一间阁子里有个女子叫道:“半天不见你两个,原来在这里。一眨眼看不到,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涂生缀着的那两个女人连忙陪笑,嘟嘟囔囔地说自己去了何处做了何事。阁子里的女子不耐烦听:“我管你们这么多!你,还不快去烧水。太太在里面听钱姑娘算账,听得头痛,你去替太太捏捏脖子。”
涂生不理会派去烧水的那个,只盯着另一个,要跟着她将镇守太太捉到手。谁知这女子却连声告饶不去,“……这一身酒气,去了太太身边,那还讨得了好?更不用说还有钱姑娘在,一定挨一顿好打。”
阁子里那女人骂声不绝,“……什么都要我,天塌下来也要我撑着,还能指望谁……”一边骂,一边朝里面去。涂生自然弃了刚才那个,跟上这个女人。
见她进了又一间屋子,涂生便藏在外面,竖起耳朵偷听屋里动静。
先是这女人的声音:“太太好,钱姑娘好。太太可要捏一捏颈项,还是捶捶背?”接着便是轻轻的捶背声。
另一个女声正念着账目,想来便是那钱姑娘:某家欠了多少租子未交,某家还该多少利息……念到某一笔时,突然响起另一个年长女人的声音。
“好!这笔利息滚到今天,他家不要说拆东墙补西墙,就是将那一家拆成白地,也休想还清。”
念账本那个年轻女人钱姑娘笑道:“太太想他家大车行想了这么久,恭喜年关便能到手了。”
黄太太道:“什么年关。你记下来,明日就让管家派人封了大车行,把他全家轰出去喝西北风。”稍后又道,“你还笑我心急,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等你今后当了这个家时,你才知道急哩。”
钱姑娘低声道:“太太说什么笑话,我一个做妾的当什么家。等公子成了亲,这个家自然是顾小姐说了算。像我这样的……”
涂生一听“顾小姐”三字,耳中“轰”的一声,下面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等他镇定了些,只听黄太太道:“你出去,这里用不着你了。”随着里面答应一声,涂生刚才跟着过来的那个女子出了房间自去。
屋里黄太太打发了闲人,压低声音,说起了心腹话:“姓顾的算什么,我黄家娶她,娶的只是一个名声。老爷不懂女人家的事,才把那顾小姐捧成那样。”
钱姑娘道:“人家是去过玉门的人,不用捧着,身份本来就高,哪是我这样能比的。再说她是正室,我一个偏房,还是丫头出身,在人家面前只有跪着说话的份儿。”
黄太太道:“丫头怎么了?你是从小跟我的人,就和我女儿一样。你还跪她?去过玉门又如何?进了这个门,就是我黄家的人,是黄家的人去过玉门。进门之前是她的名声,进门之后,这名声便归了我黄家。”
钱姑娘道:“听说顾小姐脾气不好,若由着她的性子,必然把持着那点名声不放手。怕是宁肯把那名声给娘家使用,也不肯拿来照应夫家。再说顾庄势大,连吴家边寨都不放在眼里。有这样的娘家撑腰,哪会像我这种奴婢出身的,将公子看得比天大,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黄太太道:“你顾虑得很是。但我那晔儿,岂是个受得气的?我们娘儿俩早计较定了,待送亲的娘家人一走,立即痛打几顿,打得她见个影儿都怕。还要当着你们这些人的面狠狠折辱,叫她彻底没脸。在外面,她有什么名声都是我黄家的。在屋里,她贱得比狗都不如。还怕她翻起天来不成?”
屋外的涂生听得大怒。只听屋里钱姑娘道:“还要将她圈在这个家里,免得去外面胡说八道,对黄家不利。嗯,只是她娘家如果来人,总不能不见。这一见面,岂不是……”
黄太太道:“顾庄和这里天远地远,几年才来一次。待过了几年,他顾家还能怎样?”
钱姑娘道:“换成别的人家,那还真是。但顾小玉中选去过玉门,整个曹国都知道。她娘家人若闹将起来,说黄家待她不好……”
黄太太道:“这倒还真有些棘手……哼,她要敢胡说八道,我管她去没去过玉门,非打死她不可。”
黄太太本是说句狠话,钱姑娘却赞不绝口:“太太真是好计策,比刘师爷都强!真要怕她胡说,到时候报个暴病身亡,不就完了?我怎么竟没想到。”
涂生在外面听着这两个女人在灯下你一句我一句,商定如此毒计,不禁头发上指,愤怒欲狂。
黄太太还只是一味凶蛮,那个钱姑娘虽然年轻,却比黄太太更多了三分阴毒。为了争这个正室之位,竟一句句挑唆着,必欲除掉顾小玉而后快。
里面钱姑娘还在说:“……还不如进门后便打杀了。反正名声已归了黄家,过两年顾家来人,推说害瘟疫死了,随便指个坟头,让他们哭去……”
按涂生从前的性子,还不将那扇门一脚踢得粉碎。但在牢里关了一年,多了些隐忍。涂生按捺住性子,轻轻推开房门,低头弯腰,将这个庞大的身子挤进屋里。
屋里两个女人正说得起劲,听见房门推开,黄太太喝道:“哪个大胆奴才,没叫人就大剌剌进来,还不快……”
钱姑娘也道:“出去领二十板子再来回……”
两人话没说完,抬头看见这么个魁梧大汉,吓得齐齐住嘴。
黄太太毕竟在黑河当了二三十年主母,张狂惯了,大惊之后还敢发问:“你是谁?为甚事找我?”
涂生道:“我姓涂,名生。”见两个女人愣愣地没反应,“众人都叫我顾大郎。”
“顾大郎”三个字一出,两个女人魂飞魄散。黄太太哪还有一丝凶蛮,瘫倒在地,“饶、饶……”
涂生道:“你是要我饶命?我为什么要饶你?”
钱姑娘已是跪在地下,连连磕头。“你是英雄好汉,我们是妇道人家。杀了我们,难免坏了好汉的名声。”
涂生冷笑道:“妇道人家不假,但在这里算计如何谋夺别人家产,如何好话说尽骗人家嫁进你这个蛇窝,用别人的名声给自己贴金不说,还要害人性命!”
涂生说着,只觉得气往上撞,顿了顿,压住火气道:“你们可知,你们要骗嫁要打杀的那女子和我相好?”
那两人怎会不知,又哪里答得上话。涂生轻言细语道:“像你们这样的妇道人家,我若放你们活着,老天都不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