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往事重现
“先说最重要的:地灵。按始祖元婴们的圣断,能在红尘浊世中引起灵气爆发者,除地灵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办到。”
尹扬点头,“各派舆图,便是以这个判断为基础。”
白正伟道:“正是。敝派浊世图将这次灵气爆发标定在昨晚十一时三刻。位置无法像时间那般精确,只标出黑河镇这片地方。两位仙师门派中的舆图,想来也是同样的标示。”
尹、林两人点头。白正伟道:“敝派羽士弟子们用神识检视了黑河镇的每一寸地皮,昨晚只有镇守家宅后园梅林中有强烈的灵气爆发迹象,时间也正是那个时间。我于是带领弟子,亲身踏勘了那座梅林。”
尹扬深深施礼,“白老师真是任劳任怨。”
筑基修士到了浊世,必要寻个清静所在,绝不肯到人烟密集地方。须知越是人群聚集之处,浊气越是浓重。比如尹、林、白三位筑基所在的地方,就是黑河镇百里之外人烟罕至的一处密林深处。还不惜耗费灵石,在这里临时设置了一座小型法阵,用一个气泡笼罩此处,将世间浊气屏蔽在外。
白正伟居然不惜损伤修为,亲身到俗世之人家宅里察看。
连林永健都拱了拱手,但嘴里仍说:“大可不必,用神识探查,不是比一步步走去精细得多?”
白正伟老实报告:“是。这样做是想向各派仙师们表明,敝派绝不敢偷奸耍滑。”说着,手里掐着法诀,朝空中虚点几点,眼前顿时幻化出一座微型梅林。
“两位请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将昨晚梅林的几处关键位置一一指出,指得精准无比。
“敝派已将方圆二百里内一切人等的头脑一一看过,尤其是昨日在梅林伺候的几个仆人。”这是仙家手段,一望之下,凡人头脑中的一切皆了如指掌。从出生到现在,钜细靡遗,尽在掌握,绝无隐瞒余地。“又经实地踏勘,现在才敢鼓起勇气,向仙师们禀告事情经过。
“先是镇守公子的小妾受其胁迫,领着黑熊精从此处来。”一说出黑熊精三个字,三个筑基都笑,“还是称之为顾大郎好了,不至于听来像个哄小孩的故事。顾大郎从这里到这里,小妾在此处逃走,顾大郎在此处杀死吴姓父子二人……”
白正伟一一道来,就像亲眼目睹了事件全程。尹扬认真倾听,林永健却有些不耐烦,“不用说那些不打紧的,捡和灵气有关的先说。”
白正伟道:“是。两位仙师请随我来。”伸手一点那片小型梅林中那座更加微小的亭子,接着在前引路,一步踏进亭子。
尹、林也跟着进来。虽然是幻化出的亭子,却跟百里外那一座一模一样。一切摆设布置,都和昨夜没一丝差别。
甚至还有赵大使、黄镇守、刘师爷,以及侍候的僮仆,正说着昨晚的话,喝着昨晚的酒,醉熏熏地吼叫着几首歪诗。
白正伟道:“这是事发之前。敝派弟子摄取了昨晚在场、现在还活着的人的记忆,详加对照,拼凑而成。”
尹扬道:“等等,你们可有那黑熊、顾大郎的模样?”
白正伟定住亭子里这些幻化之人的活动。“这里的仆人才听见声音便吓得逃走了,没见着他的面。但黑河镇衙门里仍有些人见过这个顾大郎,比如狱卒还有活着的,黑河三岔抓住他时有些卫所军士也见过。所有这些人的头脑我们都细细看过,发现了一件稀奇古怪之事。”
尹扬笑道:“白老师且住。我有些猜着了,说出来请白老师评判。”正要说时,又看着林永健道,“还是请林兄先猜。”
林永健道:“谁和你做这些孩童把戏。”
白正伟凑趣道:“不如这样,两位仙师各自写在手心里,我也冒昧写一个,大家一起亮出来看看。”
尹扬笑着说好,林永健背手冷笑。尹扬知道他的脾气,“白老师不用管他,我和你先做起来。他若没有,就算淬锋门输给我青翠山。白老师就是证人。”
大家都明白所谓两派输赢只是个玩笑,但哪怕是个玩笑,林永健也不肯让青翠山占先。随着白正伟一声“好”,三个人手掌一翻。虽然没一个人当真动笔,三个人的掌心却各有一行字浮现出来。
尹扬:无形无状。
林永健:神物自晦。
白正伟:混沌虚影。
连林永健都不禁赞叹:“妙啊!造化之神奇,乃至于斯!”
三人掌心显现,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只要涉及这个顾大郎,这些凡人的头脑便仿佛起了雾一般,朦朦胧胧,影影绰绰。不仅本人糊里糊涂记忆不清,也让探查其头脑的修士看不出个所以然。
林永健赞叹不已的就是这个,而不是三人意见一致。
白正伟轻咳一声,示意尹、林二位继续观看。
亭子里,幻化的人们继续着昨夜的活动。
刘师爷:“……我又有了一句:痛饮放歌、歌、歌……”
黄国辉:“歌、歌,歌什么?你这一句,怎么只得四字?”
赵大使:“古韵,这定是古韵!好个刘文泉,好!”
正在讥笑刘师爷,远处忽然一声尖叫:“顾大郎在这里!顾大郎在这里!”
黄、赵、刘三人同时一愣,停杯不饮。刘师爷更是吓得酒杯落地。
赵大使:“那个囚犯竟还活着?”
黄国辉:“死死关在地牢里,还穿了琵琶骨,怎么竟会在这里?”
刘师爷:“难道逃、逃出来了?”
顾大使一指黄国辉:“你干的好事!”
黄国辉急忙申辩:“大使勿恼,先听我说。”
刘师爷道:“两位先不要争执,我看还是暂且躲避,再看是怎么回事。”
亭子外面仍在不断尖叫:“顾大郎在这里!”声音先还较远,越来越近,笔直地朝亭子过来。
在亭子里外服侍的小厮僮仆们也个个吃惊,悄悄交头接耳。
“顾大郎?遮莫是那个黑熊精?”
“我只听人说,从没见过。你见过么?”
“听说就押在这府内,赵大使还用一张符镇着它。”
“我怎会见过妖怪。若见了它啊,岂不早被吃了?”
“妖怪来了,妖怪来了。怎的好?怎的好?”
“听声音像钱姑娘。”
正说着,钱姑娘从黑魆魆的梅林中冲了出来。披头散发,眼神狂乱,三分像人,五分像鬼,将那些僮仆吓得一阵乱叫乱嚷。
钱姑娘毫不理睬那些仆人,也不向那三个尊长行礼,径抢到身前,一头扑在赵大使脚下。“赵大使快捉拿那个妖怪,黑熊精杀人了!”
赵大使厉声道:“什么黑熊精?什么杀人?”
钱姑娘哭叫道:“已将太太和晔哥儿都杀了,正往这里过来,要杀你们哩。”
黄国辉劈手揪住头发,将钱姑娘从地下一把拖起来,“晔哥儿?他怎地伤了晔哥儿?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亲眼见,就在我面前杀人!”钱姑娘嘴里如倒豆一般,“……先杀了太太,如此这般……撅断了晔哥儿的脖颈!”
黄国辉大叫一声:“儿啊!”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刘师爷颤颤巍巍地说:“这厮凶狠得紧,我们还是暂避锋芒的好。”
正在各说各的吵嚷不休,黑沉沉的树林中打雷一般吼道:“姓黄的听着,你老婆是我杀了,你儿子也是我杀了,还将吴家父子都杀死在这里。爷爷这便来也,送你下去和他们一路!”
林永健赞道:“好雄壮,好气概!”
尹扬哼了一声,“等它长大,成了完整形态,那时才叫你知道什么是雄壮、气概。”又对白正伟道,“先停一停。”
白正伟略一抬手,亭子里顿时静止,凝定成一幅惊慌失措的画面。“伊仙师有什么吩咐?”
“这说的吴家父子,是什么人?顾大郎怎么会杀死这二人?”
白正伟道:“这两个算是黄家的亲戚,黄吴二家两个儿子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将这两家人的关系说了一遍。
尹扬沉吟道:“这个顾大郎,分明是报仇来了。被穿了琵琶骨,受这等折磨,他要找黄家报仇,还有那个顾大使、出主意的师爷,这都说得通。怎么又要杀这二人?”
林永健也道:“经你一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他要是冲进这家,见人就杀,那也还罢了。但他分明是挑选着杀。虽说那两个是亲兄弟,但仍然像是本就要杀姓吴的,所以才连那个当爹的吴也杀了。”
白正伟道:“或许只是碰上了,顺手便杀了。”
尹扬摇摇头,“你听他那句话,‘还将吴家父子都杀死在这里’。着重点出此二人,不像是顺手杀人。”
白正伟一个字都没提到吴家与顾大郎(涂生)的冲突:三次交战、设计捉拿、顾小玉、顾庄……种种爱恨情仇,仿佛全不存在。
因为他不知道。
在仙界修士的法术之下,凡人绝无隐瞒之能。只要还在脑子里的,哪怕本人早已遗忘,都会被法术查得明明白白。查不到顾庄、吴寨和顾大郎之间的往事,是因为知道这些事、又身在黑河的人,都已经成了死人。
再厉害的法术,也不可能检查死人的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