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脑控之术
白正伟说得轻巧。但在修行界，这是个最最要命的命令，相当于要求对方将脖子放到我刀下——甚至比这还厉害得多！
即使是下界修士，对察看头脑的法术也十分熟悉，深知其中的厉害。
厉害的不是察看。
能够察看某人的头脑，就能在其中种下禁制，用法术操纵其意识——厉害的就是这个，厉害得要命。
要你命不过是杀了你，将你的意识操控在手中，那才是要你怎样便怎样，要你活就活，要你死就死。
幸好这种绝户法术有其限制：只能用于凡人。换成修士，哪怕是刚入门槛的初阶炼气，都不可能给他在头脑中降下禁制。
这是因为，只要修炼入道，便会产生神识。有神识庇护，外力就不可能强行操控其意识。
一个初阶炼气士，在上界修士眼里直如蝼蚁一般。但上界修士虽能轻易打杀他，却无法给他强行种下能够操控意识的禁制。哪怕上界修士灭掉其神识，也只是将他打成白痴，仍然无法操控。
（当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说的是下界世间。比下界大了无数倍的九重天上，更是无奇不有。有些阴毒门派里有些邪恶法门，可以做到暗中操控意识。但这些都是绝对见不得天日的阴毒之术，一旦被人知晓，必定招来灭门之祸。）
对于这类操控意识之术，修行界有极其严格的限制。不要说无法用于修士，就连此术可以施展的凡人，都绝对禁止滥用。因为此术极易搞乱人间，将凡人世界弄得乱七八糟。
仙界要靠人间供奉，乱了人间，岂不是要了神仙的老命？
比如将一国百姓全部变成不顾自家饥饱，一心只为某个修仙门派奉献的傀儡，岂不妙哉？但此例一开，转眼之间便全天下都是傀儡人。似这般大违天道之事，绝不可能有好结果。
所以普天下所有修仙门派有了共识：此例绝不可开。
唯一的例外是下界各门派豢养的天兵。各派都会在天兵头脑中种下禁制，暗中控制，确保其忠诚。若无这些手段，费心费力打造那样一个躯体，他要是犯上作乱，岂不是将那些心血都扔到了水里？
就算这样，到了服役期满，也必须解除其禁制。
以下界修仙门派对头脑禁制的钻研之深，怎肯轻易对其他修士开放神识？哪怕是上界修士，而且是上界筑基，也是万万不肯的。
修士不会被种下禁制，这是因为有神识保护。撤去这层保护，他便和凡人一样，全无防御之能。
提出这种要求，这是犯了修行界的大忌讳。但白正伟偏偏说了出来，而且直截了当，并不多作解释。而白玉门这批炼气士竟毫不犹豫，连句为什么都不问，从老祖到少年，应声敞开神识。
这就是世家与一般门派的最大不同。
无论仙界还是人间，和普通门派相比，世家的规模大都小得多。这是因为普通门派可以从全天下选择门人，而世家却受限于家族血脉，门人再多也有上限。
就算世家大开门庭，公开收徒。有资质者若非万不得已，仍然会选择普通门派。因为就算外人进了世家，也定会受到歧视。哪怕外人天资出众，世家的资源也定会偏向本家子弟。
但人世间与九重天，上下两界，世家仍然不少，而且欣欣向荣。
因为世家制度虽然有极大的先大缺陷，它同样有个极大的优势：
信任。
血缘传承，哪怕历经千万年，传递几百代，共同的血缘仍能将这个家族牢牢地凝聚在一起，至少是其最核心的几系。
红尘俗世的凡人家族，基本上从祖辈到孙辈，三代为限。这三代人有养育之情，共同生活，几十年下来，彼此感情深厚。这便是通常所说的“一家人”。
超过三代，比如曾祖、高祖、太祖，那只是祠堂里牌位上的一个名字。虽然明知血脉相传，但其实跟他不熟，更谈不上深情。
修仙世家却不是这样。祖宗先人不光是个名字，哪怕是几十代前的祖先，他还在九重天上活着哩。他飞升的日子，子孙们从小牢牢记住，到那一天要上香祭拜，和凡人祭祖相似。截然不同于凡人的是，这位祖宗还会传下纶音玉影，和祭拜的子孙们应答，点拨其功法。
世人有句口头禅：托祖宗的福，我才能如何如何。其实只是顺口一句，当不得真。下界修仙世家则是实实在在地托祖宗的福。没有天上当神仙的祖宗关照，你哪里来的锦衣玉食，受万人景仰，连国君都要对你恭恭敬敬？
这是下界子孙对祖宗感激，日日不忘祖宗的恩情。在九重天上，上界世家同样离不开下界子孙。没有子孙的供奉，神仙靠什么活着？须知结丹之下，仍要维持肉身，只有金丹大成以后，才能直接以天地灵气为食。
生存之外，还有传承。如果没有下界一代代培养炼气士，何来羽士飞升？上界世家长期没有新的羽士，缺乏新鲜血液，势必逐渐萎缩，以至于消亡。
亲情相联，利益相结。上下两界修仙世家关系之紧密，彼此之信任，绝非普通门派所能比拟。
所以像敞开神识这样的绝大忌讳，换了尹扬说出来，哪怕他境界再高，玉门这些人间炼气士再五体投地，都绝不肯答应。死也不肯。
（当然尹扬也绝不会甘冒大不韪，提出这样的要求——除非他失心疯了。）
但下令的是白正伟。玉门炼气士毫不迟疑，当即敞开神识。
他们坚信自己的祖宗不会对自己不利。
他们还坚信，如果在丧失保护的状态中有人要对他们不利，祖宗定会全力庇佑他们。
面对白家人这样的姿态，尹扬拱手致谢。然后——
“——但这就不必了吧。”尹扬道，“白老师问问便好。我们在一旁听着，若觉得有什么地方还可以进一步弥补缺漏，我和林兄自当开口询问，还望白老师与玉门的诸位朋友不要嫌我们多嘴多舌。”
玉宗虽然令下界炼气士敞开神识，但真要大剌剌察看这些白家人的头脑意识，还是霸道了些。
白正伟道：“多谢尹仙师体谅敝派。但黑河确为敝派食禄之地，此事又如此至关重要，我白家绝不敢让各派师友生出丝毫嫌疑。”
尹扬道：“白老师无需多言，就请开口询问。九重天上，若哪家有所怀疑，请他们来青翠山便是，在下自当出面分说。”
语气仍和平时一样温和，但这句话却掷地有声，豪气干云。
有不服的，让他们来找尹某说话！
话说到这份上，再多说便是矫情。白正伟深施一礼，转身面对白家炼气士。
“有一个姓赵名伟又名赵大使的人死在黑河，此人虽是俗人，却出自玉门，来此红尘俗世，据称是为玉门挑选媳妇。这件事是什么首尾？”
玉门炼气士中，一个中年人越众而出，向白、尹、林三人深深施礼。白正伟对尹、林道：“这是玉门现任掌门。”
掌门人还未开口，玉门诸人中年纪最老的一位道：“这件事我都知道，还是由我向仙祖和两位仙长禀报。”
这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老态龙钟。玉门掌门人连忙搀扶，“爷爷，你老人家多年不理宗门事务……”
这老人便是玉门辈份最高、年龄最大的老祖。年龄虽大，脾气却仍是火爆。“别的事务我不管，圭儿的事，我件件都要管。他娶媳妇的事，哪一件不是我经手？圭儿过来，和我一起向仙祖禀报。”
玉门炼气士中，一个年轻人快步来到老祖身边，看相貌不过十七八岁，俊秀文雅。只是面对筑基仙长，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老祖倒甚是泼辣，“仙祖容禀，此事是孙儿一手操办。连这个姓赵的，本来不认识他，但既然派他出去，孙儿还专门见了他一次。这人虽然市侩了些，但还像是个会做事的，所以孙儿……”
白正伟看他偌大年纪，跪在地下十分吃力，道：“你先起来说话。那孩子，给他端个凳子，扶他坐着。”
老祖爬起来，“孙儿谢谢仙祖。”
白正伟笑道：“什么孙儿孙儿。你知不知道，连你爷爷都不够格给我当孙儿哩。”
众人都笑。白正伟正是这个用意，让场面不至于太过肃杀。
老祖也笑道：“晚辈知道。晚辈这一生，这是第十三次拜见仙祖。初见仙祖时晚辈还是个孩童，现在已经哀朽不堪。仙祖却风采如昔，必能继续庇佑我白家。晚辈虽然将死，知道后人必定一代代生发兴旺，心里仍然欢喜。”
接着便说起为白圭在红尘中选妃之事，“……用最好的女子，传承圭儿的血脉。”
维护、培养并传承血脉，这是世家的第一要务。为了这个，几乎可以无所不为。颇有些世家不惜为此犯下滔天罪行。相比之下，区区选妃实在不值一提。但当着尹、林这两个外人的面，白正伟还是要出言训斥：“胡闹！”
老祖也是活了一百多年的人精，当然知道这是必要的姿态，大家都要演一遍。于是沉痛忏悔一番，训了担任掌门人的孙子一顿，这才继续叙述赵大使之事。
说到赵大使选中一名女子，名叫顾小玉时，尹、林、白三人同声问道：“姓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