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5人情冷暖叹际遇,满目疮痍悲乱世
小小醒来,环顾四周,桌、椅、板凳、轩窗、纱幔……熟悉的器物,熟悉的寂静,更加熟悉的是她失去一切术法的无力感,想起昨夜抱着牛先生泣不成声的画面,似乎也没那么难为情了——在这里她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
简单梳洗过后,肚子便咕噜咕噜叫了起来,看看天色已是正午,想到牛先生那样严肃的人竟然破天荒地默认了她的赖床,心中不觉又是一暖:无忌公子说得大抵没错,如果我在人间有家,家人便是牛先生吧!
收拾好心情,看着身上脏乱的衣衫,她微微皱了皱眉,打开衣柜,里面摆放的还是上次伯春让人给她做的几套衣衫,衣服虽然不多,质地却都很好,而且都是明黄、天青这些活泼的颜色,像极了那时候无忧无虑的她,可此时看来,它们却明亮得刺眼。翻找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一件淡紫色的衣衫,这才换下了身上布满灰尘的鹅黄色长裙。
找了一圈儿都不见牛先生的身影,只剩最后一间书房还没去,小小站在门外,心想:牛先生说过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他大概真的不在马房吧!叹息一声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饱含着赞赏与不甘的笑声,随即是牛先生的慨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牛先生,你在里面吗?”小小走过去轻轻敲着门问,听到牛先生肯定的答复,推门进去,才发现无忌也在。一缕阳光借着门缝的间隙照进室内,无忌微微侧着身子,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看她,但仍旧掩不住他眼中浓浓的神情。
小小在他灼热的视线下,微微点头,不敢与他对视。
“傻愣在那里做什么,既然来了就过来坐下。”牛先生率先打破沉默,用他特有的阴阳怪气的语气说。
小小凑过去,见他二人正在对弈。散落满桌的黑白棋子,你争我逐,平分秋色:“咦,这棋局黑白子不相上下,为何方才听先生的意思像是输给无忌公子了?”
牛先生捻着胡须但笑不语,仿若他才是赢棋那方。无忌道:“小小,守着先生这么个高手,可不能一味的贪睡。”
小小听着他如醇酒般醉人的声音,抬起头,望见他春风般的笑容,心中一动:无忌公子像是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一般故作轻松的调侃,想来是怕我伤心,真是难为他如此费心了。
正想着,见无忌突然拉起她的手,言辞恳切:“我要出去办些事,想着上次都没好好带你在信陵逛逛,实在有失地主之谊,今日你随我一同去吧?”
“嗯?”
“行了,既然要出去就快去吧,也让老朽得些清净!”牛先生趁小小错愕之际,抢着说道。随即又将小小拉到一旁,从袖子里拿出一颗黑色的药丸让她服下。见小小毫不犹豫就接过服下,他很是激动,又道:“你这丫头,问也不问就吞了下去,就不怕老朽给你吃的是毒药?”
小小心想:五姐说过,人间的毒对我起不了作用的,但牛先生既然对我的信任如此高兴,还是不要扫了他的兴才好,便道:“先生自然不会害我,况且以我的修为,若是先生想害我也是防不胜防。”
牛先生得意地捻着胡须道:“得了,几年不见,修为没有长进,倒是学会恭维老朽了,念在你的初心不坏,老朽便不与你计较了。这丹药可以隐去你身上的妖气和术法,省得你在外面胡作非为!”
小小笑道:“几年不见,先生倒是仍旧不改口是心非的毛病,先生是怕我暴露身份被人加害吧?”
“快走吧,那小子快等烦了!”牛先生不耐烦地催促道。
小小知道他一不好意思就会故作恼怒,便辞了他跟无忌出府去了。到门口的时候碰到仲夏,仍旧是那副桀骜模样,小小微微对他点头致意,他却别扭的将头一扭。小小淡然一笑,跟着无忌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她就目瞪口呆了。车内狭小的空间内,竟错落有致地摆了十几种珍馐美味,当真把她当作饭桶吗?
“这都是伯春准备的!”无忌尴尬地笑着解释。
小小点点头,心想:可是伯春怎会恰到好处地准备的都是我爱吃的?却并不拆穿他,一脸为难地说:“东西虽好,可是我吃不了这么多啊!”
无忌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谁让你都吃完了,只挑喜欢的吃一些就好。”
马车匀速行驶在宽阔平坦的大道上,车内车外保持着一致的安静,小小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无忌。虽然他看书十分投入,可是她却真切地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的会在她身上徘徊,该不该戳穿他,真是一个问题。
“小小?”无忌将视线从书册移到她身上道,“在想什么?”
小小轻轻摇头:“没想什么。”
无忌心想:这些糕点都是她平时爱吃的,现在却毫无胃口,看来她的情伤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便道:“伯春准备的这些糕点不合口味吗,怎么都不怎么吃?”
小小心想:从前那般狼吞虎咽是因为有修为护体,如今我同凡人没什么两样,自然食欲不振,但又不能告诉他实话,摇头道:“伯春准备的这些都很好吃,我只是……只是……”
“好了,小小,在我面前永远不需要勉强自己,知道吗?”
“真的吗?那我问什么,你都不会不高兴?”见无忌点头,她犹豫了一下道,“无忌公子,你的书册好像拿反了,你一直在偷看我,对不对?”
无忌尴尬地把书丢在一边,随即释然道:“罢了,无忌看书确实是借口,其实无忌说带你游玩也是借口,再次遇到你之后,便片刻都不想你离开,小小,无忌一直很后悔当年让你离开。”
“可是我……”
“公子,到地方了!”
仲夏适时地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无忌知道小小没有说出口的答案,落寞一笑,拉着她的手道:“下车吧!”
小小一路跟在无忌身后,周围是一片荒芜的田地,触目可见都是金黄色的枯草,不远处是一个村落,房子全是木板和茅草搭制而成,松松垮垮,一阵强风吹来,村民们便可以过上以天为盖地为庐的美好生活。
然而这不是最触目惊心的,最让她揪心的是那些孤苦无依的老者、那些抱着灵位翘首而盼的少妇、那些面黄肌瘦的儿童以及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人们,越走近痛苦的呻吟声便越清晰,仿若突然置身地狱:“他们为何……”
“不久前秦国和魏赵韩三国曾有一场激烈的战争,秦国斩杀了三国将士多达十三万人,其中不乏他们的儿子、丈夫和父亲。今岁这里闹起了蝗灾,田地颗粒无收,那些人都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他们的家人却老无所养、幼无所依,无忌有心无力,能做的只有施舍些财物,勉强维持他们的生计。”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街心,小小远远便见到一个泥塑的白起像,每个人路过塑像时都会愤怒地朝上面吐口水并恶语咒骂,可见他们对他的恨意之深。
“战争本就会有伤亡,白起不过是一国将领,食君禄忠君事,为何他们会如此恨他?”小小问。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亲人被白起斩杀,恨意自然会落在他身上,何况那白起虽有不世之才,但确实太过凶残,冷酷无情、视生命如草芥,久而久之便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鬼,后来人们便习惯性地将秦国的虎狼之性全归于他。”见小小沉默不语,无忌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不该与你说这些的,吓到了吧?若不是害怕你会……真是不该带你过来。”
小小心想:在国人与敌国之间,为了减少本国人的伤亡,白起只能采取最极端的方式歼灭敌军,但终究让他遭人唾弃了。想到白起,她苦笑着摇头道:“无忌公子,我能够帮这些人做些什么吗?”
无忌忽略她眼中一瞬而逝的伤痛,笑道:“叔白在帮他们医病,你若是愿意可以去帮他打打下手。”
“叔白?何以无忌公子府上只有春夏却无秋冬?”
仲夏在一旁嗤笑道:“秋为白,冬为玄,这都不懂,没文化,真是可怕!”
“噢,”小小尴尬地点点头,见无忌仍旧目光灼热地盯着自己,急忙跑走:“我先……去帮叔白了。”跑了两步又磨蹭着返身回来:“我好像还不知道哪位是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