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回驾洛阳
旭日东升,朝霞将高耸的山脉笼罩在红晕之中,那山脉连绵至天际,只在中间留下一道天堑,透出耀眼的光线来。
董卓大军便是在这时疾驰而至,浩浩荡荡,旌旗飘扬,密集整齐的马蹄声,犹如排山倒海之势,将好不容易睡着的刘辩都震醒了。
前夜被掳出宫,经过一夜奔波、疗伤,刘辩此时正乏得很,而系统就很及时地在他耳边来了句“吾欲废帝立陈留王,何如?”
刘辩前世被董卓折磨得神经紧张,听见这句阴恻恻的女声,当即垂死病中惊坐起。
“臣西凉刺史董卓,前来救驾。”
董卓进屋的时候,小皇帝睁着惺忪睡眼坐在床上,吊着左臂,披着破烂的冕服,却神情严肃。
刘辩深知前世说了不该说的话引董卓不喜,导致后面对他好感暴跌,当即含起一抹笑,道,“董刺史天未明便驭马千里、疾驰护驾,如此这般,实在令朕感动。”
说完,他又对在列的诸臣继续道。
“此次,众卿辛苦,在列者皆有重赏,尤其是掾吏闵贡,太医及司隶校尉袁绍。”
他一念名字,座下的臣工聪明的便懂了。闵贡救驾当属大功,无异议,太医治疗也是功劳,然而袁绍这个就水的多了,多半还是为了拉拢世家。
而董卓,终于没有居大功。
然而,还不等刘辩高兴,董卓就谦恭地上前搀扶住他。
“陛下负伤,其余诸人皆骑马而来,不利伤势,还是乘臣的车辇吧。”
刘辩眼皮一跳,刚想拒绝,没想到董卓的手下迅速围了上来,以不容置喙的气势将他“请”上了马车。
“董仲颖,汝欲何为?”
太尉杨彪当即站了出来,怒骂道,董卓肉笑皮不笑,对答如流。
“我欲何为?我为陛下身体着想,你们说说,马背能有我的车辇舒适。”
他言辞凿凿,占尽道理,众人不得不闭上嘴。
而后,他便拎着太医一齐上了车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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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的车辇极度奢华,柔软的虎皮就那么铺开来,帘布一层纱一层锦缎,倒却是个“温柔乡”。
内置的檀几上燃着袅袅青烟,辇外四个角还坠着玉环玉佩,一动便环佩叮当。
刘辩被扶着躺在了虎皮上,旋即将重心歪到右边,给左臂挪了个舒适的角度。
“陛下,臣把太医也给带过来了。”
董卓露出了在刘辩看来有些诡异的笑容,而后大咧咧地坐到对面,任太医跪坐下,给刘辩换药。
伤口结了痂被磨开,流血后又继续结痂,瘙痒和疼痛交复,惹得刘辩倒吸了口气。
董卓炙热的眼神直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心窟都洞开,来看一看那跃动的心脏能否被他的手心完全掌握住。
余光瞥到董卓快要吃人的神态,刘辩吓得已经双腿打颤了,幸好太医压着他才不至于失态。
“陛下,可需要臣帮忙?”
太医闻声停下手来,被他一把夺过包布。
董卓常年征战,双手粗糙不堪,摩挲过裸露的肌肉引起他阵阵颤栗。
“陛下可知臣这道伤口是何来由?”
他下手狠得毒辣,一紧一桎,痛得刘辩眯起了眼,看向了他所说的伤口。
那是一道狭长且窄小的口子,绕着虎口蜿蜒至手背,宛如一条毒蛇,狰狞地盘踞其上。
“先帝初年,臣与羌人力战,斩其首领,俘虏万余人,留下这陈年伤口。”
“臣也为汉室江山立下过累累战功啊,到头来被种劭拦在洛阳城外。昨夜见城内上空浓烟滚滚,匆忙驱兵赶到显阳苑,才知陛下被张让劫持到北邙山。”
他握着刘辩的手,粗糙的茧子磨得他生疼,句句触心,声声泣血,漆黑的虎目里饱含风霜。
若是刘辩未重来一世,未每日被系统的“吾欲废帝立陈留王,何如?”洗脑,倒可能真会信了董卓的“肺腑之言”。
“朕知董卿,朕知!”
他反握住董卓的手,抖动着声泪俱下。
夸张的动作好不容易将他的不安与惊惧抹去,但是董卓暗露的精光还是让他感到窒息。
一路“推心置腹”,终于到达了洛阳城,至此,刘辩悬在心口的大石才落下。
【恭喜您完成任务:平安回到洛阳。】
【奖励:弟弟的“禁忌之吻”一枚。】
[……]
【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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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抵达宫门,董卓还欲继续前进,刘辩当即叫停车马,冷声对他道。
“董刺史,王宫内苑岂是任意车马可进,当与朕一齐步入。”
阳光下,他的眸子半透金光,轻微一扫,便有小黄门温顺地到辇旁扶他下来。
一夜动乱,宫阶上零落着枯叶,还有新鲜的、干涸的血迹沾染在宫道、雕壁上。
黄门还算机敏,绛色毯子当即铺开,从正殿一直蔓延到他面前。
群臣立于两侧,唯他披着冕服立于中央,虽吊着左臂,但仍挡不住眉宇间的俊逸。朗目星眸,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嗡阖间,棱角已慢慢脱离少年的稚嫩,愈发刚硬起来。
“陛下,请上前来,臣为您着冠。”
听到呼唤,他才将目光从臣工将兵间收回,本能地向前走了一步。
王允抱着帝王冠冕立在阶前,就那么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先帝说他轻佻无威仪,因此他特地学习了步伐,学着他的父皇昂首阔步,睥睨众生。
于是当他踏出脚步时,感觉世间万物都在离他远去,群臣目光均落在他的身后,远不及衣裾。
“陛下。”
王允将简单擦拭过的冠冕举过头顶,但是刘辩还是窥见了上面的秽血和污渍。他就是用它砸晕了段珪,而听刘协说,闵贡已经将其割首。
深呼了一口气,他打心底厌恶这顶不知沾了多少血的帝王冠冕。
汉室四百年,历代帝王接过他的时候,不是踩着父兄的尸体,就是踏过宫苑的血河。
但是,他还是躬身,由王允为他戴上这无上的象征。
王允的手虽抖但稳,将冠笄精准地插进发髻间,固定住这沉重的冠冕。
而当刘辩再一次直起身时,只能透过晃动的冕旒俯视跪伏下的臣工,听他们齐声诵道。
“汉室永昌,陛下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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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稳踏过台阶,刘辩如愿回到了帝位。
隔了一世一日,再次坐在王位上,他的周围却还是那群贪心的虎豹,暗中窥伺。
“众卿护驾有功,待朕与太后商议后,择日共赏。”
“诸事劳累,今日暂且不议事了。”
太后高座在珠帘之后,听议朝事,而他不过是具摆设。如今,大将军何进一去,下次这朝堂上掌握话语权的又不知道是哪个了。
朝会退得干脆,董卓临走前却意犹未尽地停了片刻,直到黄门唤他,才转头离去。
而刘辩回了宫,立即召太医,重新处理了伤口。董卓手粗,下手还没轻没重,仿佛要他的命。
夜里奔逃,一天亮就被董卓迎回京都,在车辇上,还要时刻提防着,刘辩实在头痛欲裂,喝了汤药便由黄门服侍睡下。
等到夕阳落山,他才迷迷糊糊醒了。
梦中的他被董卓要挟着退位,他的好太傅袁隗亲自将他带下殿,东拜新帝。
许是魇着了,他突然全身颤抖起来,一旁的刘协吓了一跳,忙唤他,但是仍然叫不醒,看着他越皱越紧的眉头,突然灵机一动,探出身亲上他的额头,奇怪的是,真的抚平了他的躁动。
刘辩蓦然睁开眼,与刘协两相对视。
他心气未平,双眼隐有血丝,是从所未有的阴鸷模样。
“皇兄”,嗫嚅地唤了声,刘协并未退缩,而是继续道,“我觉得自从你摔了一跤之后,变得有点奇怪。”
刘辩并未答复他,只伸出手将他的掌心覆到自己的胸口。
他穿着里衣,那心脏的猛烈跃动就这么一阵一阵传了过去。
“原来皇兄也是害怕的......”
他以为刘辩已经如面上一般,变得宠辱不惊。可是,等心脏的跃动到达他的掌心时,他才知道,他的皇兄并没有变,变得是这个世道,这个时局,在不停地拉扯他们长大。
“协弟,皇兄也该长大了。”
“不得不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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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门进来问膳时,只看见当今陛下和陈留王的睡颜,难得的平和恬静,当即让膳房先暂缓。
圆月中天之时,刘协被乳母带了回去,刘辩用了膳,难得翻开了竹简。
何进何苗一死,大将军之位旁落,部队也搁置了,那庞大的现成军队,哪个不虎视眈眈。
小黄门为他掌灯,却发现墨已干涸,不好磨揉。刘辩握着笔踌躇片刻,当即吩咐。
“唤守宫令来。”
“诺。”
他吊着左臂,有些酸麻,便搁下笔,半倚着。
“陛下,荀宫令来了。”
小黄门率先进来,随后跟着的青年一露面,就夺去了整个永乐宫的光彩。
润目明眸,身姿如苍竹般挺拔,珠玉颀长,最重要的还是那股自带的气质,直教人如沐春风。
“你们都下去吧。”
逐退了小黄门,他又对荀彧道。
“荀宫令,这简,你帮朕写吧。”
“诺。”
他依言跪坐下,亲自磨墨削简,而后循着刘辩的言语,一笔一划写下姓名。
刘辩端详着他的神态,却觉得他看着温润如玉,下笔却犹有刀光剑影。
完毕,伸手卷来竹简,一道一道望过,他竟然觉得这些熟悉的名字有些陌生。
偌大的永乐宫阴冷又萧瑟,窗台映着婆娑叶影,将其描摹成张牙磨爪的妖冶之景。
刘辩突然倾身至他眼前,低语道。
“荀宫令,觉得这上面哪个才是大将军人选?”
荀彧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伏身至垫席,久久不敢起身。
“陛下请勿为难荀彧。”
“朕没有为难你,阅后即焚,你知我知。”
烛火摇曳中,刘辩的墨瞳里一片清明。说完后,他便落座下,饮了口茶水,继续览阅经防兵布。
以前他甚少读书,被接回宫后读的也是些礼经博论,这些东西他的父亲还未教他便一命呜呼了。
荀彧平静地奉上竹简,刘辩轻轻一瞟,便了然于心,倒也正合他意。
永乐宫焚的燎炉多是安神香,荀彧为他打开炉盖,竹简便被扔入其中。
阴火沿着竹简边缘逐步吞噬,荀彧就那么半蹲着相等,直到慢慢燃尽,才阖上盖子。
“今夜无事了,荀宫令也不必值夜了。”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