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尽散(六)
“哈哈哈哈……没错,是朕,就是朕算计的,朕的儿子那么多,又不缺他一个,他一个贱婢所生的,凭什么威胁到朕身上来,朕就是要他断子绝孙,朕要他子孙穷尽,无人接位,到时候,朕以他无子嗣,联合前朝逼他下位,哈哈哈哈……”
太上皇借着后背圆柱的力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挥舞着双手,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嗔痴怒骂,疯魔如斯,眼里透露着满满的恶意和警惕。
真是良苦用心啊!
在场的人纷纷低下头,自古是儿子算计老子,没想到到了这上朝,竟反着来,连自己亲儿子都如此算计,难怪都说每一任皇帝的继位都是一场血洗,太上皇这一招着实阴狠。
天徽帝听见太上皇这么一说,内里混乱、心如刀绞,他闭眼绝望的喊了一声:“父皇啊……”
鲜血顺着那一声“父皇”汩汩从嘴角流出,天徽帝心神大伤。
别看天徽帝瘦精瘦精的,到底是个男子,他偏头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倒,武贵妃原本扶着他,天徽帝倒过来时,两人差点一块儿跌了出去,武贵妃一脚向后使劲儿撑住才扶住了他。
“父皇。”
“皇上。”
“……”
“快传太医,传太医!”武贵妃着急忙慌的大喊了一声,可底下各方势力动弹不得,所有人被东王的人死死看押,谁能去传太医。
风轻轻眼疾手快,自手腕取出金丝扣,朝着天徽帝的手一掷,金丝扣稳稳缠在他的手腕上,隔着金丝,风轻轻给天徽帝诊治了一番。
风轻轻放在金丝上的手微微一颤,惊讶地朝天徽帝望了望,内里损伤如此严重,心脉不稳,大有如高楼轰然倒塌之势。
她正想开口,被天徽帝打断了。
“无妨,朕没事。”
轻轻朝他看了一眼,见后者用眼神示意了她,她只得作罢的收回了金丝扣。
天徽帝感激的朝正在给他擦嘴角血的武贵妃看了一眼,用手轻轻拍了拍武贵妃的手背,示意她停下,而后继续说道:“傅夫人给朕取出了天骨子虫,老三活下来了,朕以为以后都不会有问题了,直到宸妃怀了小五。”
宸妃怀李震黎的时候,出现了很奇怪的事情,她的肚子上出现了一条奇怪的黑线,随着宸妃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那黑线也慢慢粗壮起来,就好像是随着胎儿的成长也在一天天的长大。
天徽帝发现后,也曾动过打掉宸妃腹中胎儿的想法,可每每看着宸妃那一脸初为人母的慈蔼样子,又想着是自己爱的人的第一个孩子,天徽帝没有下得去手,也只是将此事瞒了下来。
事后,他找傅夫人前来以保胎为由给宸妃好诊治了一番,得到的答案是,天徽帝体内残留的毒素之所以被排干净了,是因为传给了宸妃肚子里的胎儿,而这会伴随这个胎儿一生,这就是天骨虫最邪恶的地方。
天骨子虫与胎儿融为一体,不能根治,但能通过调养减轻胎儿的痛苦,在傅夫人的精心照顾下,李震黎得以平安降生。
最初的几年里,李震黎和正常孩子一样,甚至比天徽帝的其他孩子都要聪明伶俐些。
“可如果只是转移到了小黎身上,又有傅夫人的精心照顾,为何宸妃姐姐会……”武贵妃哽咽的看了一眼小黎,又看了一眼宸妃,当年的事情啊,终究是一场悔之不及的错。
“天骨虫有断尾求生之能,与震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随着震王的长大,他体内的天骨子虫也开始蠢蠢欲动了。”风轻轻寥寥几声,却如千金巨石,砸在众人的耳朵里。
“是啊,当我发现小黎他无意识伤了许多人时,才慢慢知晓了他与常人的不同。”
宸妃幽咽声声,满是懊悔,为人母的哪一个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承受这非人的折磨呢。
每每想起三四岁的孩子满嘴鲜血,毫无意识的样子,她的心就是一阵紧缩的疼。
起初,李震黎会不分场合的忽然咬伤宫人,宸妃只以为是李震黎和下人们玩闹过头,斥责几句,罚他面壁思过。
直到一天夜里,陪着李震黎长大的几个侍卫同时死了,血肉模糊,而她儿子的嘴角布满鲜血,一脸餍足的站在尸体旁时,她才意识到他儿子不是个正常人。
“难怪,有时候做梦,梦里会出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站在一堆尸体旁,原来,那是我自己。”李震黎低着头,用嘶哑难忍的声音说道,他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是一阵空鼓的声音,没有半分情感,和他那张麻木的脸一样。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情了。”天徽帝转过身来,盯着太上皇,痛心疾首的问道:“是你吗?是你吧,小五身上的天骨母虫是你种的吧。”
也只有这件事情,他不确定是不是太上皇做的,这也是这么多年没有动太上皇的原因,他不确定,是因为宸妃。
也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下方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清冽的声音。
“是我种的。”
回答这话的不是太上皇,正是李震黎心心念念多年的母妃——宸妃娘娘。
哈,再没有比这一夜更精彩的了,一个一个惊天秘密被曝出来,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那般家常便饭。
天徽二十七年,太上皇利用异能士兵二次暴动失败,彻底被囚禁在宫中,连身边的宫女奴才都换成了天徽帝的人。
折断臂膀的他,让他余生活在监视之下,天徽帝以为这样,太上皇就再也没有翻云覆雨的能力了。
可天徽帝低估了太上皇对他的恨有多深。太上皇手中还残存一株天骨母虫,他怎么会浪费。
天徽帝越是在乎什么,他就越是要毁掉,他要他也尝一尝失去的滋味。
李震黎是天徽帝最看重的儿子,他与往常的孩子不一样,天徽帝看他也看的比较紧,加上听说他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咬伤宫人,太上皇笃定天徽帝身上的天骨子虫传给了李震黎。
真是天助他也。
暴动半年之后的一场家宴中,天徽帝也派人请了太上皇来,他也是趁那个时候,借机挑拨了宸妃与天徽帝之间的关系,将天骨母虫给了宸妃。
凤家因为折损了一个儿子,对太上皇记恨在心,外孙又出了这事儿,彼时风光无两的凤家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制造了一些列灾祸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为了给儿子和外孙报仇,凤家家主以身侍虫,将自己变成一个异能士兵,只是没想到,他身上的子虫劣性颇重,最终受到反噬。
太上皇知晓此事后,自感上天助他,遂颠倒黑白,也不知与天徽帝说了些什么,天徽帝本就痛恶异能士兵,怒不可遏,命人前往凤府全力镇压。
自此,富可敌国的凤家消失在历时的洪流之中。
面对儿子出事,凤家被灭,宸妃与天徽帝二人之间的情感彻底破裂,最终有了凤徽宫焚宫自毁一事。
“是我种的。”宸妃声调大了些,哽咽道。
那一瞬间,有谁看见了那个高个子少年郎低垂的脸上一行清泪滑过,悄无声息,连带着嘴角一抹苦涩一闪而逝。
他滚动着的喉结,难以平息内心的震撼,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太多原因,甚至看到天骨虫的那一刻,他以为是太上皇做的,却没想到,寻了那么多年的答案,叫人内心疼痛如万箭穿心而过。
“我深知此物至邪,本应连碰也不能碰,可你叫一个做母亲的谁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折磨致死,我宁愿他残缺的活着,也不愿看到他死,至少,活着就有希望。”
宸妃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来,呜咽声传来,脸颊上轻巧无声的滑过斑驳泪痕,她做不到看着那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被那鬼东西折磨的不生不死,她做不到。
“我也没料到父亲会为了他的外孙,以身犯险,更没想这会赔上整个凤家,我亦知道太上皇用心险恶,可对于一个走入绝境的母亲来说,但凡她的孩子能活,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会一试。”
“太上皇有一句话说对了,子虫受母虫影响,只要母虫也在他的体内,他既是受控的、也是主控的,两者相护抵消,也许能有活命的机会。”
宸妃用手轻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事实证明,这话是对的,那以后,小黎没有再出现过伤人嗜血的症状,他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能等死!”
宸妃泣涕涟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逍遥震惊的连连惊呼,无助的喊道:“宸妃娘娘。”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喊人呢,还是连他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没有人能对她的行为作出评判,也没有人有资格站在道德的高度上去批判她的对错与否,这是一个伟大的母亲,纵使方法有错,可也是那个时候,无助母亲所能想到的、做到的最正确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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