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说梦
李炎霍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他的护卫。
宫中有请?
李炎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漠然说道:“押回大牢,择日再审!”
说完,径直朝大牢地面走去。
七日后夜半震王府
夜凉如水,一轮圆月高悬空中,华光遮了往日热闹的汉河,幽寂的夜里,倒是显得明亮许多。
经历了火灾后的上京城复又回到了从前那般,宵禁后,大街上陆陆续续撤了夜宵摊子,东边达官显贵居住之所,一片寂静,与南边相比,清冷更甚。
李震黎的府邸远在东边一侧,他本是在外多年,又是临时被召回上京,皇帝所赐的府宅,并非现修,乃是前朝东陵王的宅子。
虽是离皇宫较远,较其他王爷府邸略显清冷,甚至偏安北泉山,靠山一带,但规模不小,一应装饰也是亲王待遇。
府中有由北泉山流经的活泉一曲,连带着人工湖泊,自成圆湖一脉,绕府而过,将前庭后院分散开来,后经人工修缮,大有太极模样,靠后院一侧栽种有荷花,一座连接前庭后院的木桥架于其上,取名“自来亭”,意为“宾客自来”。
李震黎又是在同一场噩梦里惊醒,此后便没了睡意,他一人踱步来到自来亭上,望着半池娇荷,兀自出神。
月华如练,轻柔地打在湖水中、荷叶上、荷花上,夜鱼嬉戏其间,荡起粼粼微波,清风徐徐,吹动着荷香满院,犹如凛冽的甘泉,滑入吼间,是不请自来的欢愉。
李震黎鲜少有这样独自赏景的日子,往年常驻北疆,夜晚惟余号角和士兵们巡逻的声音,偶尔重要的日子,也是入乡随俗般彻夜庆贺至天亮。
而今回上京城三载有余,他竟还没适应过来,仿佛耳边吹来的是北疆刺脸的风,眼前是空旷无垠的茫茫草原,还有疲于奔命却勇于激战的将士,哪怕鲜血染身,命悬一线,也不曾停下半步,直至胜利归营,方才瘫倒。
一阵熟悉的窸窸窣窣声打乱了李震黎的沉思,他回过神来,来人倒也不显生疏,翻身下亭,醉卧一旁,手里提着两坛子“醉葫芦”,口齿不清的吆喝着:
“我说!你这三……三哥这个办事能力,还真不是一般差,搁……搁我日月楼就是一废~柴都比他行,也不知道你家老头子瞧上他什么了,还当个宝贝似……似的。”
说完,随手朝李震黎扔了一壶酒,咂吧咂吧嘴,胡乱将另一坛坛口打开,将酒直接往嘴里灌,胡乱一作,也不知是灌进了鼻子里,还是灌在了脸上,就是没有灌进嘴里。
那酒倒是潇洒,自脸上、衣衫上落了一地,一点一啪嗒,湿了半边地,光亮一照甚至能瞧见水中月。
李震黎接过他扔来的酒,用手掂了掂,好家伙,还挺重的一坛子酒。
“老三也是奉命行事,你当真以为他会这般胡乱断案!”
来人嘲讽一声,胡乱的用手在胸口一抓,也不知道在翻什么,不耐烦地摸了好一阵儿,才从怀中掏出一叠黄纸,那是官家用以昭告天下、发布重要公文用的黄纸。
李震黎一阵头大,定是这货不知从哪里瞧见了,趁人不备顺手扯了来。
“我跟你说,你那瞎眼的爹就是个懦夫,不过一枚寰鸟凤羽就将他吓得这般,那落长安好歹也是一长安名角,竟然给他安了个什么,什么与青楼女子纠缠不清,心生歹念,一手策划了烟花大会之夜爆炸一事,后自杀于家中,什么狗屁,人一生清誉倒是毁了个干净。”
李震黎看了看来人手里一摇一晃的黄纸,上面是今日首发的告示,内容他早已知晓,原本他以为此事虽不至于公告天下,但至少公正允诺,哪知,竟是这般后续。
也不知三哥当时知道如此这般处理时,是不是与皇帝争执了好一番。
“原来皇权地位的巩固,比人命还重要,再这么下去,怕是等不到下一任接手,这江山社稷就被你家老头子败完了。”
是啊,皇权地位的巩固,比人命还重要,能用一人的性命解决掉江山社稷的威胁,如此划算,又怎会不做呢,皇帝向来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你此次来就为这事?”
李震黎瞧着他那一脸似醉非醉难受至极的样子,他才不信他会为落长安掉一滴眼泪,说不定又是和谁家姑娘喝的开心了,半夜才想起来他这里。
哪知来人呆滞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一个箭步朝李震黎冲了过去,将他半搂半抱,像是一只无腿的熊攀援着李震黎,竟是一抱住就撒不开手了。
李震黎愣是没将他甩开,就听见下头传来一阵哭嚎着:“小黎黎啊,我家媳妇儿又跑了!”
“你说我容易吗?啊,我天天这么东跑西跑的在外奔走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我家媳妇儿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嘛,我得罪谁了,她非说‘这不是她想要的’,说也没说就跑了,呜呜呜呜……”
“小黎黎啊,小黎黎,我找谁哭去,可不得来找你嘛,我跟你说,我媳妇儿要是跑了,我跟你没完,你赔我媳妇儿,啊……媳妇儿啊……”
来人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的用小拳拳捶打李震黎的肩,仿佛要将一切委屈发泄在他身上。
李震黎一脸嫌弃,可这货像是长在他身上一般,推脱不掉,他忍了又忍,只得忍着火气,安慰道:
“乖啊,乖啊,都说了你媳妇儿只是跑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再去追回来不就好了。”
“我上哪里追嘛,我又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呜呜……我不管,我不管,你得赔我媳妇儿……”
李震黎忍无可忍,说道:“三二一,你不起来,我就让逍遥去把你媳妇打了,炖肉吃!”
李震黎这话一出,方才还哭兮兮的人,立马换了一副讨好的表情,那脸变得,赶上三月天儿了,说变就变,不带一丝感情。
“哎呀,我就知道小黎黎最好了。”
李震黎摇了摇头,将他扔在一边,往回走去,边走边淡淡地说道:“赶明儿,我就将你把一只百妖灵兽当媳妇儿的事情,告诉你爹,看你爹不把你赶出日月楼。”
“啊,李震黎!!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从这里跳下去,让你再也见不到我,你个死没良心的,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你竟然忍心看我媳妇儿离家出走。呜呜……”
来人一边说一边攀着自来亭的栏杆,作势要往下跳,哪知人家根本不做理会,头也不回的来了句:“你尽管跳,明早我来给你收尸。”
“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媳妇儿啊,你看你平日里为你哥鞍前马后的,这到了生死关头,人家把你抛弃了,呜呜……”
李震黎倒也不是真的不管他,只是这货每次喝醉酒就开启了耍酒疯模式,非要闹上一闹才肯罢休,若是有人配合更是疯的彻底,第二天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一张无辜的大脸望着你“我昨晚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吧。”
李震黎索性随他去,让他在自来亭中独自享受这良辰美景。
他口里说的“媳妇儿”实则是日月楼山中的一只稀有百妖灵兽,这货也不知是那根筋不对,一见此兽长得乖巧可人,随口取了个名儿叫“媳妇儿”。
从此,日月楼上多了一个每天追着“媳妇儿”跑的楼主。知道的,谁不掩嘴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臆症,天天想着找媳妇儿呢。
“爷,契凰公子这般疯魔,要不要吩咐小厨房给他备点醒酒汤?”
砚白朝着自来亭望了望,亭中那位倒是一个人玩儿得嗨,不是攀援着栏杆要跳湖,就是四仰八叉的躺在过道上,嘴里不时喃喃自语些什么。
砚白向来不是很待见这位,总觉得会带坏他家王爷,别的不说,就这喝醉酒的样子,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李震黎看了砚白一眼,笑到:“醒酒汤就不必了,给他准备点毒药,明儿他要是没跳湖,我毒死他!”
“……”
李震黎摇了摇头,道:“行了,时候不早了,醒酒汤就不必准备了,估计他也疯魔不了多久了,去睡吧!”
砚白一时有些不着头脑,那可是日月楼的小祖宗,谁还管得着他?不过既然他家王爷都说不用管了,他自然乐得其中。
果不其然,天快亮的时候,不放心的砚白,又起身去自来亭看了看。
震王府虽大都是自己人,但难免人多嘴杂,若是捅到皇上那里,他家王爷还指不定要遭什么罪呢。
他迷蒙着眼走到自来亭,哪还有什么人影子啊,早就不见了。
上京城烟花大会爆炸一事,最终由落长安与|妓|子恩怨情仇引发的系列血案为由匆匆给这一夜画上句号。
象征上朝数十载繁华盛世象征的妆楼以及附近数里被烧毁的建筑,在皇帝的恩赐下得以重修,那一带出事的百姓也得到了相应的救济,临时建的救济处也逐渐完善。
同时,为安抚民心,以表上德,皇帝颁布《大诏令》:减免两年赋税;除奸|淫|掳|掠、杀|人者之重罪,皆可依次减少刑罚。
《大诏令》一经颁布,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百姓无不感恩戴德。
李炎霍在此次灾情中因处理得当,没有导致火灾蔓延,后续人员安排、重修妆楼一事上尽心尽力,被封为德亲王,是所有王爷、皇子中第一个授表字的亲王,荣誉非常。
有人封赏,自然有人受罚,李震黎因越权带兵一事被人上奏指控,虽有朝臣极力为他辩驳。
若非他带兵第一时间赶到疏散人群、灭了烟火、指示士兵灭火,也不会这般迅速解决事情。
但终究无济于事,被禁罚在家三月不得外出。虽早知如此,李逍遥仍是为他五哥愤愤不平。李震黎倒也乐得在家,养花种草,逍遥自在。
除此之外,最让人唏嘘的一件事是工部尚书柳元和辞官回乡不久,因病去世,个中缘由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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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时三刻,某人从自来亭中醒来,后于天亮行至某一处街市,忽然发现旁人眼光怪异,或是捂嘴偷笑,或是盯着他看怪物似的。
他随手照了照镜子,只见他的脸上好用墨笔画了些许胡子,还添了个猫鼻子。
“李震黎,我跟你拼了!”
说完,捂着脸消失在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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