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那天,漫天的血光染红了沧澜域。
沧澜域并没有破,在发生意外的刹那,扈问天当机立断,断尾求生,带着一众亲信退入城内。
“娘娘。”元嘉适时出现在她面前,“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他以为他们的计划是趁机拿下沧澜。
“失败?”宗越笑,“你说的不对,我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元嘉蹙眉,微微疑惑。
宗越神色淡淡地说:“那些列在你们前头的星君仙官不死,你和你府内的修士何日才能出头。你们不惜以寿元为代价,不会就是为了做一个普通仙官吧?”
元嘉内心狂喜,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但还是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问:“娘娘的意思是?”
宗越转过眼看他:“我想你和你府中的六十四人成为除了我以外仙界最尊贵的存在。”
元嘉像是早意料到般,若有所指问道:“可仙尊、殿下还有仙姬他们……”
宗越笑笑:“等你们成长起来,还有他们存在的必要吗?”
元嘉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毫不犹豫跪下,磕首,抬头朗声笑道:“那属下就提前恭贺娘娘荣登大宝。”
宗越示意他起身,平静问道:“你不惊讶?”
元嘉面露犹豫,最终选择如实答道:“惊讶过。其实在娘娘选中我们六十五人后我就思索过娘娘所求为何。不管是在中千界,还是大千界,站在境界鼎峰拥有非凡实力的修士都是少数的。除了近千年来被昶雅仙尊魅力折服汇聚崇阳域以昶雅仙尊为尊的一批星君,他们中绝大多数各自为政各怀鬼胎,隐秘在自家仙镜中不理尘世。
“而如今,娘娘凭借无上的妙法、惊奇的毒药培育出我们、控制住我们。如果连比肩昶雅仙尊的野心都没有,才叫我们惊讶。
“只是这些时日,娘娘一直吩咐我们混在仙官卫中,依景烨殿下的命令行事。原本我们还担忧娘娘是否为情所困钟情景烨殿下甘愿为殿下付出一切。如今能听到娘娘开成公布的这番话,我才算真正安心下来。”
六十五名金仙境修士,即使是在仙魔大战之前,也是一笔可怕的战斗力。
“哪怕我所求将是以沧澜、崇阳无数修士的鲜血换来,甚至包括你和其他六十四人?”宗越问。
元嘉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三千世界,哪一天不在流血,能为娘娘牺牲,是他们的荣幸;能为娘娘战斗,则是我们的荣幸。”
元嘉自认为这番话回答得无懈可击,可听完他话后,宗越却沉默良久。直到他内心忐忑逐渐不安之时,才听到宗越淡淡的声音响起。
“你说得对。能为我的一己之私牺牲,是他们的荣幸。而能为我战斗直至牺牲……”顿了顿,元嘉听见宗越笑着说,“我是不会让你们牺牲的,元嘉,你们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六十五人。只要你们不背叛我,我就不会让你们送死。”
“那就谢娘娘。”元嘉抬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抬首的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这位娘娘眸光中有一层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白雾。
那雾气白茫茫、虚无缥缈的,却很快消失殆尽,仿佛一切都只是他错觉。
像是没话找话,元嘉听宗越说:“元嘉,我听闻你出身下界仙门世家,你挑选的修士也大多和你出身相同。我原以为你们会冥顽不灵泥古不化劝说于我,如今看来,倒是我低看了你们。”
“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她笑吟吟道。
元嘉也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沧澜那边战况如何?”闲事聊尽,也该谈及正事。宗越问道:“除了扈闻天带着一众亲信退回城内,其他人呢?都被你们杀了?”
“是。”元嘉答道,“天机所的星君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永渊仙君又在战斗之始被人射杀。沧澜的人,节节败退,根本不是我们对手。”
“那好,你现在就去战场,把扈凝天的尸首给我要来,就说是我的命令。殿下将指挥权交予我,帝姬又有意与我交好,他们中不会有人阻止你。”
元嘉却稍稍面露尴尬,“娘娘,扈凝天没死。”
“没死?”宗越挑眉睨向元嘉。
元嘉只当宗越恨这位差点成为景烨正妃的凝天神女入骨,颔首答道:“危急关头,扈问天救了她,带着她一齐退入城内。”
“这样啊。”宗越若有所思,“那倒是可惜了。”
痴情人不值钱,痴情的恶鬼却值钱。
她原本还想试试看,能不能将这位在自己大婚之日由爱转恨死在情绪最悲愤一刻的凝天神女炼制成魔,如今看来,算盘算是被打翻。
*
沧澜域内。
扈凝天原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就在生死存亡之际,一根长绫卷住了她,将她拽回城内。
回过身,对上的是二哥疲倦却坚毅的眼。
“二哥。”扈凝天捂脸痛哭,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却不是她的血,而是她父亲的血。
“是我害了沧澜,是我害了父亲。”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早叮嘱过我,景烨绝非善类,我却不信。如果不是这场大婚,父亲,宁远叔叔,他们就不会死。”
“你以为我和父亲没有想过吗?”扈问天打断她的话,冷漠说道,“我和父亲早就想过了。”
所以,他和一众亲信才会站在最濒临城门地地方。
所以,沧澜的结界,才会在他们退入城内的瞬间打开。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景烨的心这么狠,景烨找来的弓箭手能在瞬间要了父亲的命。
那可是金仙境巅峰就算是昶雅仙尊也有一战之力的父亲。
扈问天牙都几乎咬碎,面对哭啼要自刎谢罪的妹妹,他心中既有恨意,又有无奈。
要死早就死了。他心中冷酷地想。
但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于是他说:“你若真觉得愧疚,就拿起你的武器。沧澜没那么弱,其他三域也并非完全臣服听从崇阳。这次他们背信弃义在前,待我们把消息传出,总能要得他们好看。”
他对未来并无太多担忧,虽然父亲仙逝,但早在父亲仙逝前,他就已经将手里剩余的权利都交予他了。
他们闻家本就是仙界最大的世家,沧澜又是除崇阳外灵气最充沛的领域。他们的沧澜,光金仙境就有四十七人,真仙境一千二百九十七人,又有绝佳的地势防守。
待联系到其他三域域主,这场战斗,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一千年前,他们四家既然能将昶雅仙尊推至仙尊宝位;一千年后,他们四家也能齐心协力推翻昶雅仙尊统治。
没想到还未等他定下计谋,扈闻天就急急忙忙赶来:
“二弟,父亲死了,这域主之位,是否也该定下人选了?”
扈问天愕然。
*
“娘娘,依你吩咐,阵修们在沧澜域外设下重重阵法,沧澜域内的消息,短期内传不到域外。但此番沧澜和崇阳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想瞒,怕是也瞒不了多久。”
仙官卫首领来到宗越的暂居处,恭恭敬敬禀告。
“没关系。”宗越答道,“沧澜域内有我们的人。不等消息传到其他三域,沧澜域的域门就会为我们打开。”
仙官卫首领露出震惊神色。待他走后,元嘉问:“娘娘,沧澜域内真有我们的人吗?”
宗越勾了勾唇角,“骗他的。”
她确实派瑞霜去接触过扈闻天,说景烨看好于他,只要他效忠景烨,崇阳这边就会帮他,但却被扈闻天拒绝。
先不提他根本不信以他和景烨的关系,景烨会帮他,就算他贪婪暴戾,好色愚昧,但到底还有底线。沧澜域的事,他不想崇阳插手。哪怕为此他会失去夺得域主之位的可能。
但失去便失去,他本就不是当域主的料子。不管是大哥还是二哥继任域主,都不会少了他这个弟弟好处。
可他没想到是,他能坚守原则,不代表别人能相信他。
被请进主殿的那一刻,无措、茫然、委屈、愤怒充斥着他内心。
“大哥二哥难道你们宁愿相信流言也不愿相信我?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是我们不想信任你吗?”扈文天坐在主位上道,“可是闻天,在所有能打开沧澜域结界的人选中,只有你最任性妄为。这几年来,和崇阳域接触过的人也只有你。现在非常时期,我们是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啊。”
知道大哥疑心重,扈闻天只能委屈地转头看向他二哥。
扈问天沉默一瞬道:“闻天,你就带着你的亲信待在你府内吧。二哥会派人去保护你们的。”
扈闻天咬牙,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所有和他交往密切的修士都不能用。”扈文天冷道。
扈问天坐于略次于他的下位,淡淡道:“我知道。”
他内心十分疲惫。本就用人之际,与扈闻天相关的修士却忽然全都不能用。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给他传信透露城中有内奸的仙官是他最信任的人。而扈闻天平日的所作所为,也确实难以让人相信扈闻天。
好在与三弟相关的修士并不多。扈问天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除了这件事,域主之位你到底怎么想?”扈文天步步紧逼。
“现在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扈问天道。
“确实不是。”扈文天呵呵一笑,“其他三域的域主,有两域和你交好。等他们来后,才是真真正正的讨论域主之位的时候。”
扈问天呼吸滞住,忍不住发怒:“如今崇阳兵临城下,你心里担忧的难道只有域主之位吗?”
“当然。”扈文天爽快承认,“你我都清楚,这沧澜域的结界乃是我扈家先人依据上古阵法复刻而成,除了我扈家后人,哪怕昶雅仙尊前来也破不开。而域内粮草充足,灵气浑厚,就算和崇阳域耗上千年也能坚持得下去。如今父亲陨落,摆在你我面前的,除了域主之位之争,还能有什么。”
扈问天看了看地面说:“父亲逝世前,域主之位是有意于我的。”
“可在他逝世十年前、二十年前乃至五百年前,域主之位,都说是要传给我的。”扈文天提高嗓音强调,忍不住快步走到扈问天面前,说道:
“问天,当初是你自己说无意于域主之位,一心只想修炼,愿退出继承人之争,所以父亲才将我定位沧澜的接班人。这些人,他一直是这样培养我的,我的手下人也是这样坚信的。
“眼看他手中的权利大半转交于我,可十年前,你却突然要参与竞争,他也转而支持你。你们这样,让我怎么想,让我手下的人怎么想?
“我们原本是世间最亲密的父子兄弟,可现在,我们之间的父子情、兄弟情,都被你们这样出尔反尔的行为毁掉!问天,我最后劝你一句,你若还记着我们的兄弟情谊,就退出吧。我五百年少域主耕耘的势力,并非你区区十年就可以撬动的。”
扈问天自嘲一笑:“若真不可撬动,你现在就不会拿兄弟情谊来劝我。”
扈文天面色铁青,“你是铁了心,非要和我争是不是?”
扈问天沉默,半晌道:“十年前,宗越将我绑去的那天,帷幔内,她问我……”
记忆仿佛又回到那天,他浑身都是情`毒发作的炙热,宗越却气定神闲地坐在他对面自顾自地自弈,许久才幽幽说道:
“二公子,三公子跋扈、不学无术,大公子隐忍却难掩傲慢。如今是昶雅仙尊当权,你们扈家才活得好好的。你猜待殿下上位后,他能忍你们扈家到几时?”
扈文天听罢,不可置信道:“就因为她一句话,你就要和我争域主之位?”
扈问天:“是。”
他们扈家的千秋万代,不能毁在他们这一代。
扈文天气极,却也只能强忍怒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比起你,我当不好这个域主?”
扈问天沉默。
扈文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比起扈问天,他更需要一场战功来证明自己。
扈问天:“别做傻事。”
他这句话,如油锅添柴,彻底激怒扈文天。
“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扈问天皱眉,他不想比,却只能顺着话问:“比什么?”
“既然你的人传话说这四周都被崇阳布下断绝传送消息的法阵,那我们就比谁先把消息传至其他三域域主手中。”
扈问天微蹙的眉头没放开,“无须传信,待三天后,三域域主自会得知。”
扈文天道:“你怕了?”
简单的激将法,但扈问天还是应了。
也许,连自己提议的赌局都输了,大哥才能真正的心服口服。
而只要有心,送一个出去传信,对他而言并不难。
*
“娘娘,沧澜域的西南、东北两角,忽然冒出两口,从中钻出两伙人,分别朝域外飞去。已派仙官前去拦截。”
“看清是谁了吗?”宗越淡淡问道。
“看清了。”来禀告的仙官答道,“一伙是扈文天的门客兴昌真仙、妙音天仙,一伙是扈问天的朋友岳池金仙及其弟子。他们似乎并未拼尽全力,更像是在试探我们这边兵力。”
“是吗?你替我传令下去,从今日起,从沧澜域中出来的仙,但凡和扈文天有关,不惜代价,尽数杀之;但若是和扈问天扈二公子有关,不必赶尽杀绝,逼退回城中即可。”宗越道。
仙官走后,元嘉试探道:“娘娘此举,是有何用意吗?”
“我能有什么用意。”宗越淡淡一笑,看向他,“左右不过是看不惯扈文天的为人罢了。”
元嘉听闻过她和扈文天之间的恩怨,垂首恭维道:“这扈文天不过秋后蚂蚱,迟早有一日得落入娘娘手中。”
宗越看他说:“只盼那一日来得晚些。”
元嘉温润而笑,待退出临时搭建的宫殿,才喃喃自语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连这都做不到,这扈家,当真能坚持得长久吗?”
*
“兴昌、妙音、岳池……他们都是精通步法的高人,如今却全被打退回来,无一人突围。”扈文天脸色阴沉地说道。
扈问天叹息,却不得不赞叹道:“城外防范之人,是个妙人。”
没有谁能预料到从沧澜逃出的突围之人会从哪里冒出,但那人硬是仅凭手中的仙官将所有人防范。
听他这么说,扈文天不乐意了。他质问道:“到底是因为城外围城的仙官是妙人,还是因为这城内有和他接应之人?”
扈问天愕然。
扈文天说道:“整整一天一夜,派出三波人马,只有你的人活着回来了。”
扈问天轻轻说道:“或许只是巧合。”
扈文天冷笑:“谁能说不是呢?”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扈凝天心惊,忍不住开口:“大哥、二哥……”
她话都未说出口,就被扈文天打断。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扈文天看着她,“如果不是你,沧澜就不会遭此一劫。”
他愤愤离去,徒留扈凝天握紧手中银鞭。
“不用在意大哥说的话。”扈问天注意到她的难过,安慰说,“他只是生气过头了。”
扈凝天委屈,想像以往一般跟二哥倾诉,却只得到扈问天的一句:
“凝天,我累了。”
他离去的衣角,撩在扈凝天的手背,却像狠狠打了她一鞭似的。
二哥说,错不在她,但他到底还是恨上她。
“将消息传到其他三域是吗……”
扈凝天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半晌后,围守沧澜的仙官就注意到,黎明的曙光中,一道红衣如流星般划过苍茫的天际。
清晨明蓝、青白、薄红的天光中,她耀眼得宛如夜空中的星。
“是扈凝天。”
宗越也在仰头凝视,片刻后淡淡说道:
“吩咐下去,放她过去。”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拦住攻打沧澜的消息。
杀永渊仙君,攻打沧澜,让其他三域域主与崇阳离心,以致五域陷入混乱。
她觉得这样很好。
只可惜事态没如她想象发展。
扈凝天在短短两日内奔走三域,却未带回一名援军。
“集我们四域之力确实可以抵抗崇阳,但它崇阳攻打的是你沧澜,而不是我们其他三域,我们为何要集仙反抗?”
“唇亡齿寒?是你们沧澜不敬崇阳在先,我们其他三域可没有。崇阳若是对我们其他三域下手,不仅仙界大乱,还会遭天下仙唾弃,它不敢。”
“更何况,若是永渊仙君还活着,我们也不是不能声援沧澜,可如今,永渊仙君死了。连永渊仙君都能应付不了的人,你让我们应付?不怕我们一出头,就落个和永渊仙君一样的下场吗?”
“凝天神女,听我一句劝,回去吧,你们沧澜完了。”
消息传到沧澜域外,元嘉只见自家娘娘沉默半晌后,冷笑问道:“我到底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