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碧乔来的时候,元嘉还没走。
他们互相颔首算打过招呼后,元嘉才请辞离开。
他一走,碧乔立马坐过去,“师姐。”
宗越看都没看她一眼,道:“说过多少次,我不再是你师姐。”
碧乔目光黯然了一瞬,然后道:“师父也这样说过。他自听闻大千界如今的仙域之主是谁后,就散去师门消失得无影无踪,临行前再三嘱咐我们不要再和师姐你有牵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师姐就是师姐啊。”
如果师姐是嫌弃她身份低,法力低微,不认她也就算了。
可明明不是啊。
师姐在听到自己唤她师姐后,还是回过头,于人群中一眼认出自己,唤了自己一声“碧乔”,还将自己接到仙尊邸安置。
既然她没有不想认自己,为什么偏偏不要她唤她“师姐”?
“我在做一件错的事,不想和其他人有牵扯。”宗越淡淡道。
当初一件天级法宝,买断她和碧羽宗的关系,也买断她和碧乔的联系。
“可我们现在已经有牵扯了。”碧乔说,“师姐,我从小就没你聪明,我猜不到你想做的错事是什么。但我希望你明白,当初小千界时,救我、泷鳞还有相宜的人是你;站在师父面前,说师叔是同门,师弟师妹也是同门的是你。从那天起,不管发生什么,我只会站在你这边。”
“哪怕我的所作所为是错的?哪怕我所做之事有弊于你?你现在说的话,不过建立在你不懂我的基础上。”
“谁知道呢?”碧乔轻轻说,“至少这一刻,我愿为师姐你死。”
“……”
“对了,师姐。”似乎觉得气氛太压抑,碧乔开口说,“我有没有跟你说,我成仙这一路上简直奇遇多多。一开始我还想,天啊,他们中千界都没修士飞升我能飞升吗,要不我还是去转丹修吧。没想到,我越修炼修炼速度越快,越努力秘境奇遇越多。”
“没说过。”
“那我现在跟你说吧。”碧乔跃跃欲试。
“好。”
这一夜瑶海云居的灯亮了很久,最后,碧乔迷迷糊糊问宗越:“师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每次出去回来,我都缠你很久,要听你讲宗外的故事。”
“不记得了。”
碧乔倚着她,低声笑出来:“那时候我好敬佩师姐。同样的年纪,师姐都修得金丹下山除妖了,我还在山上,被当成小孩训。有一次我委屈得都哭出来,师姐你跟师父说,让她跟着我吧。师父不愿,你说你会照顾好我的。”
她真受了师姐一路的照顾,直到那位叫邢穆的道友疑惑,她才反应过来,她虽只小师姐几岁,但修为境界远远不及。她执意跟着师姐,只不过是给师姐拖后腿。
宗越想了一会,实在想不起来。那些事,对她而言,已太过久远。
“抱歉。”
碧乔却笑出声:“有什么可抱歉的。有些事就是这样,对师姐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对我而言,却是刻骨铭心。”
眼看天色渐明,碧乔起身告辞。瑶海云居外,早已有人等候她多时。
“碧乔姑娘。”元嘉恭敬地朝她打声招呼。
碧乔看着元嘉,他们之前见过,她认得他,“仙君大人。”
元嘉淡淡一笑,低首道:“碧乔姑娘客气了。碧乔姑娘是娘娘的旧识,称在下名讳即可。”
他低着头,很是恭顺,碧乔却不敢轻看了他去。
眼前这人,她光看着,就恍若凝视深渊。
更别提早在她来闻翰域前,就听闻过他鼎鼎大名。
碧乔笑盈盈道:“仙君大人客气了。”
“仙君大人等在结界门口,是在等我师姐吗?”碧乔故作懵懂问道。
元嘉没说话,但碧乔却感觉到他阴郁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上下像是在打量着自己。可等她去看,元嘉又是一片温柔笑意。
碧乔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中千界时,她正是凭借自己的直觉,才赢得一次次“幸运”。
“我是在等碧乔姑娘。”元嘉徐徐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仙界忽然冒出碧乔姑娘您这么一位娘娘在下界时的师妹,身为下属的我,自然关心。”
“仙君大人想怎么关心?”三百多年的时光,碧乔早已不是当初莽撞仅凭一股意气行事的少女。她也开始学会拐弯抹角揣度人心。
“碧乔姑娘三百年就得飞升,想来在下界少不了一番奇遇?”
“我师姐三年不到就飞升,想来仙君大人也这般逼问过我师姐?”碧乔无所畏惧问道。
“娘娘是娘娘。”元嘉道。
碧乔笑笑,傲然道:“我也是我。”
元嘉似乎被她反驳到。
碧乔乘胜追击,近乎挑衅说:“仙君大人,您身为万仙之首,怎么连跟我这么一个刚飞升的小仙说话都这般隐晦曲折拐弯抹角?您不怕被人轻瞧了去吗?”
元嘉唇间含笑:“碧乔姑娘是娘娘是旧识,我重视碧乔姑娘就是重视娘娘,怎么会让人轻瞧了去?”
碧乔哼了一声,嘲讽说:“我看你重视我是假,想从我这打探我师姐虚实才是真。”
她眼里的鄙夷情深意切,元嘉大约有底了。
元嘉沉默了一会,笑道:“看来碧乔姑娘对我误会颇深。”
碧乔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元嘉道:“我对娘娘之心,日月可鉴。还望碧乔姑娘切莫听信流言,疑心于我。”
碧乔完全不信他鬼话:“若真是真心,又怎会轻而易举说出来。”
元嘉叹息,皱紧了眉,瞧着碧乔意有所指:“是啊,若真是真心,又岂会轻而易举说出来;若真是诚意,又岂会于繁花似锦时刻才投奔过来。”
直到被他拉到一面据说可以验证言语真假的石壁面前,碧乔都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要跟眼前这位仙君互证清白。
照过那面石壁后,眼前这位仙君似乎才“接纳”了她。可关键碧乔看那面石壁也看不出如何辨别真假,她怀疑仙君是不是趁机对她施法或下什么诅咒。
面对懊悔的她,仙君跟露出尾巴的狐狸似的,浅笑道:“看姑娘是娘娘旧识份上,教姑娘一个道理。下次面临他人质疑,不要急着自证清白。”
说完扬长而去,徒留碧乔站在原地,暴跳如雷。
“师姐,你的那位仙官首领,还真是讨厌。”
活了三百余年,自诩也算有几分精通人情练达的师妹,终究还是憋不住,跑去和自己的师姐告状。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的娘娘,只得无奈招来自己最“忠心”的下属敲打:“你跟她置什么气?”
以他的手段,若想试探,完全可以做到毫无痕迹,更别提最后的刻意提醒。
“我只是不希望娘娘的身边,留有包藏祸心之人。”元嘉微笑,避重就轻地答道。
“以你的心计,一眼便可看穿她。”
“哪怕宿命,也做不到算无遗策,更何况我。”
宗越看向他,“你太谦虚了,元嘉。”
“我不得不谦虚。”元嘉说,“我曾亲眼目睹我所爱的人,控制别人杀了她自己。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原来我也不是无所不能。”
宗越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他所爱的人,元嘉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歉意朝宗越一笑。
他眼里的落寞都来不及收敛。
宗越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如果杀了我,阻止灭世,宿命会帮你救回她吗?”宗越想到最大的可能。
宿命送元嘉来阻止灭世,总该答应他什么。
反正她也不确定她最后能不能成功,如果注定失败,不如送元嘉一场功劳,就当做这三百年相伴的谢礼。
“不会。”元嘉说,“这辈子,我注定和她阴阳两隔。所以我所求,由她变为世间万民。”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
因为失去你,所以我选择怜悯众生?
宗越为元嘉的情谊所感动。
元嘉也看出她的动容。
元嘉说:“娘娘当真是良善人,像娘娘这种人,合该长存世间。”
宗越自嘲:“杀亲父,欲戮其母,屠沧澜、魔域乃至其他界几十万修士的良善人吗?”
她做的错事,罄竹难书。
“有何不可?像我这种亲手屠戮几十万修士的屠夫尚在妄言拯救世人,像神王那等沽名钓誉之徒还在高坐明堂,我们磋磨的人不比娘娘少。娘娘不先责备我们,怎么先怪罪自己起来?”
宗越平静说:“知错犯错,罪无可赦。”
元嘉反驳:“犯错而不知错,才是真正的无可赦。”
宗越苦笑,元嘉知道她到底还是放不下,不由心绪微沉。
“如果……”他嗓音沉沉,“如果一切能回到最初,娘娘能放下吗?”
他内心其实一直这般期盼。回到最初,回到宗越尚未受到一切伤害的最初。
宗越看他一眼,只一眼,元嘉就知道自己仿佛说了句笑话。
所有伤害她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所以明知她是错,明知内心愧疚,她也一直错下去。
更何况回到最初,什么才叫回到最初?回到最初的时间点,还是回到最初一无所知未曾受伤害的状态。
就算能回到那时,宗越还是宗越吗?
“抱歉,我冒昧了。”想明白一切的元嘉选择致歉。
“你总是和我道歉。”宗越说,“但你对我照成的伤害微乎其微。真正伤害我的人,从来没有歉意。”
就仿佛他们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胜者对败者的理所当然,强者对弱者的恃强凌弱。
“所以……”宗越淡淡道,“我决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
此时神界,接回神子的神王正和众神商议如何征讨下界。
“只要杀死叛首,切断下界法阵,神界也不算无力回天。”
他们讨论来讨论去,终究放不下已满目疮痍的神界。
切断现有的法阵不难,难的是切断从今以后的所有法阵。
“祸首不除,祸端难消。殿下,你怎么看?”黑暗神瞧不上神子在下界反被抓的行径,又不得不假情假意地问道。
“随意。”神子看都没看他一眼,答道。
“连哥哥出马都被抓获,想来我们下界必会更难。”
星辰神原意出言讽刺,没想却得神子冷冷一句直言不讳——
“确实。”
星辰神心有不甘,可不待他开口,他的话就被神王打断。
“你哥哥好不容易刚被找回来,你就要惹他生气吗?”
星辰神脸一阵青一阵红,“父神就是偏心哥哥。”
神王道:“如今解决神界忧患是重,你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是轻。”
星辰神只能闭嘴,黑暗神提议:“既然连神子都不是对手,那我们得另想它法了。”
早在他们察觉区区下界修士就能撼动神界时,他们就知此次的对手不好对付。但没想到,却不好对付到这种地步。
只是一个照面,就将神子俘获。
“我听闻那位宗越三年成仙,三百年不到就有成神的实力。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们说,她有没有其实是我们神界之神,是潜藏到神界之下来报复神界的。毕竟,三百年前,我们神界,就不明不白陨落包括火焰神在内的七位神明。或许有神并没有死,而是选择隐藏其中。而隐藏的那神,足以使某神轻而易举放弃抵抗,借此让我们心存忌惮,不敢轻易抓她。”海神意有所指说道。
众神想起宗越那张神似丰收女神的脸庞,瞬间明白海神所指的神是谁。
“海神既有如此顾忌,不如亲自下界证实。”神子提议道。
海神一时尴尬,他既不想下界以身犯险,又不想让其他神轻看了去。
他给素来和自己亲近的黑暗神使了个眼色,黑暗神立马接话道:“身为神灵,在规则面前,我们下界其实是没有优势的。但我们到底是神,我们拥有无限的知识和宝贵的法器。或许我们可以神器诱之,让下界的修士帮我们对付宗越。”
“下界能对付宗越的,几乎被宗越杀光,唯二留下能对付她的,一个是她曾经的恋人,一个是来历不明相貌极其肖似她的少女。是你,你敢用吗?”神子冷淡问。
黑暗神愕然,他想不通下界能对付宗越的修士怎么能被宗越杀光。他连忙去联系记忆里他印象中能和宗越之流匹敌的信徒,发现确实失去他们的讯息。
他许久不听下界信徒的祷告,竟不知在他闭门塞听期间,发生如此大事。
倒是神王比他了解更多,也想得更多。
“相貌极其肖似她的少女?”同海神不同,神王并不觉得下界的宗越是丰收女神的化身。因为在他看来,丰收女神才未有如此能力。
他眸光变了又变,在确定小月儿和宗越相貌相似,甚至有可能是宗越化身后,他反而安定下来。
商讨结束后,他找来神子,关心问,“吾儿,你伤势恢复得如何?”
神子道:“同先前一样。”
神王叹道:“可惜你身负重伤,否则吾将神王之位传你,或许能解吾神界今日之困。”
神子看惯了他的虚伪,冷言道:“父神你若真在乎神界,当初甫一发现神界蒙难,就该将神王之位传于我。”
神王面露尴尬,讷讷道:“焽儿,吾说过,吾这神王之位最终只会是你的。只是……”
“只是临近你陨落还有几千年久,你不放心将权杖交予我。你怕我后悔,怕我醉心权势,怕我在得到神王权杖后不许愿救你是不是?”神子反问。“你找我母亲,生我,其实就只是为延续你的生命。可笑我母亲竟以为其中包含一丝真情。”
神王面色发红,局促道:“吾儿,你怎么这么想,不管如何,父母都是爱孩子。从你出生起,吾就给予你无上的荣耀。”
“所以我才会发现你心思后还答应你继承神王位后一定许愿延续你生命,可惜你从头到尾都不信,要不然也不会非要等到你临陨落之时。如今我身受重伤,失去大半神力,连神杖也不再认我,你也算求仁得仁。”
神子轻轻触碰权杖,以往被他触碰会发出金色微弱光芒的权杖如今寂静如初。
他一向冷淡平和,只有在自己面前会露出如此激进刻薄的一面。神王也不知如何说才是好。
“你好好养伤。”只要伤好了,就还有机会。
神子看出他想法,嘲讽说:“等我伤好了,神界也没了。你就去做你的光杆神王吧。”
有权杖庇佑的神王或许不会死,但其他旧神一定不会是宗越他们的对手。
那个元嘉……
想起闻翰域发生的事,神子就虚弱地闭上眼。
“不会的。”神王道,“吾已想好办法了。吾可要先将神王之位传于他人,要她来对付宗越拯救神界。再等她陨落后,由你来继承神王之位许愿吾永生即可。”
“神王要那么容易死,你也不会活到如今。”神子嘲讽说。
“不会。”
神王将当年宿命找上他,让他用【情】对付月神,以致历代月神转世,都身负情咒之事交代得清清楚楚。
“只要让她爱你,致使她陨落,不过是迟早之事。”
神子:“……”
神子:“…………”
神子:“我累了,你走吧。”
他以为他有什么好办法,原来竟是此。
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用如此下流手段。
与此同时,他的心剧烈痛起来。
“又是这种感觉。”神子喃喃,“仿佛忘记什么般切肤之痛。”
神王想关心他,神子无奈:“你走吧。不要在外面到处宣扬你的蠢计划。你要真有心,你就自己去让你口中所谓的月神转世爱上你。”
他本意嘲讽,但他没想到的是,神王还真去了。
【作话】
我也想不通我为什么要把神王写成一个蠢货。
完了完了,我这本真是全崩了。
我驾驭不了这个题材就不该写,非要写的话写写修真界也就够了,加上仙界神界简直一团乱,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