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5 章 漠北篇255-传信
这时陆星明白了,“哦”了一声,“送他入营,他便不能轻易离开,只是把人丢在廓州,就算张春荷身无分文,只要他想,还是能回得了家的。”
张小可道,“对喽。也不知是他们从哪儿打听到的漠北大营的事,把人给哄到这里来了。应该是仆人们冒了他的名办的入营手续。已经录了名册,人也来了,自然就是大营的人了。”
王好好说道,“那几个跟着他的仆人们,别说银钱了,什么随身的东西都没给他,只有穿着的那身衣裳,空着两只手被送进营来,想走一时也走不了。”
这时有人道,“故意的,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就是要把人拘在这营里,回去不得。”
陆星暗想:那几个仆人返回去复命,倒也不难,只说是张春荷自己撇下他们走的,张家家里未必怀疑,就算派人出来找,天大地大,往哪儿找去。
张小可又道,“张春荷刚入营那时,又生气又难过,哭闹了好几天,可他已然被录在册,成了吃粮饷的军士,断不能随便再放出去,最后也只能认了。”
这时又有人对着陆星说道,“入营原不是张春荷的本意,他完全是被哄骗了来的,所以对咱们大营心里就有抵触,一门心思只想着离开。到现在,有半年多了吧,他还是不甘心,就想着逃。”
王好好说道,“他逃他的,原本只是他的事,可牵连上了吴兴儿,把吴兴儿给带累了。”
张春荷入了漠北大营,被分做步兵,划进了吴兴儿那一队里。
张春荷原本是个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有着那样的童年、少年经历,身体底子比较弱,性格里有敏感别扭的一面,这种种情况叠加在一起,让他成了漠北大营里的一个“异类”。
初来乍到,张春荷是吃也吃不惯,住也住不惯,早上起不来,军士们的例行操练更是一点儿也做不到。心里憋着一股气,张春荷就像是个带着刺的河豚鱼,就算有人带着善意想接近他,也被他“刺”走了。
有人笑了起来,告诉陆星道,“张春荷刚入营那会儿,整个人就像是个小炮仗,火气大得很,可他人又弱,一推就倒,嘿,营里那些个真正的糙汉子,见了他这仿佛细面捏就的细巧人,反而不知该拿他怎么着了。”
这时又有人道,“哼,那时他可挺不像话的呢。早上不起,大家都到校场上去了,他还在屋子里用被蒙着头;晚上不睡,熄灯鼓响过了,还满营里乱钻。知道是个识字的,旁人才不计较,后来还是被几个年长的军士训斥了,才好了些,可还是不去操练,发给的刀、盾都不碰一下。”
陆星不由问道,“他现在还是不去操练吗?”
有人撇撇嘴道,“能赖就赖,能逃就逃。之前吴兴儿天天把他往校场上揪,日子久了,吴兴儿也烦了,就丢下随他去了。”
又有人道,“他这在营里还且有日子呢,天长日久的,总这么懒怠可不像样。”
已经钻进被筒里的一个军士,这时起来倒水喝,好几个人都问他要,于是那人斟了一满碗,一边挨着个地递水碗一边向着陆星说道,“别的队正带的队伍都齐齐整整,只吴兴儿那里一点卯就缺人,吴兴儿能不气他嘛。弓兵营原也懒散,自打李队正来了之后,瞧现在,个个昂首挺胸的,操练也比以前勤快。”
这时有人笑道,“嗨,以前操练得勤快啥也没有,现在不一样嘛,现在有赏啊。”
“有赏?”陆星一听立刻感兴趣地追问,引得屋里几个人哄笑起来。
大家告诉陆星,营中军士日常习武操练,本是应当的事,自从杨校尉入营,这人大方,手里也散漫,若是哪天操练得好,他瞧着高兴了,有时是赏酒吃,有时是让灶上给加好菜,有时是多给一天出营假,让在营里被拘得难受的年轻儿郎们可以往廓州城去逛逛,散散闷儿。
张小可笑道,“若说赏,也没什么大赏,可是吧时不时地有点儿额外的小好处,大家伙就很高兴,日子仿佛多了点盼头,营里气氛也比以前好。不知道杨校尉会在咱们营里呆多久,有人说他就是来这里历练历练,人家还有更好的去处。不过嘛现在大家都希望校尉能在营里多呆些时日呢。”
听到大家谈起杨校尉,陆星笑了。入营时间很短他也感觉到了,这杨校尉是个讨营里大家喜欢的人。
这时又有人对陆星说道,“他们两个不对付,吴兴儿对张春荷,骂是骂得多些,骂得也属实难听,但要说揍人,其实他也没有揍几次。吴兴儿被张春荷牵连挨罚打的那三回,才真是被打得不轻呢。”
王好好在旁边说道,“也是巧了,最近吴兴儿找张春荷麻烦,就那两回是动了手,偏巧都让小陆给撞见了。”
屋里一个年长些的军士对陆星说道,“吴兴儿脾气不好,凶暴暴的,嘴头子上不饶人,但他还真不算是个大混人,并不是逮着人就动手。他若是那样,营里管事的副将们也不能放过他。他二人不对付之后,一直有人从旁劝和来着,只是两边都没能劝和好。”
陆星听了暗想:原来是这样,我说呢。如果真是遇着了就动手欺负,营里不会没有人管。
屋里众人说了这一会的话,吴兴儿和张春荷之间的那些事,陆星算是都明白了。陆星暗想:这二人之间是个结,要解开,恐怕还得费些气力。
王好好这时招呼道,“不早了不早了,该歇了。”说罢,他扭头又朝着张小可的背上来了一掌,“嘿,你,该回你们屋去了,还在我们这儿偷吃呢。”
几个摊着的纸包上,已经只剩下了瓜子皮和碎果壳,张小可被拍了一下,仍然半趴着不挪动,不甘心地又扒拉了几下,咂了咂嘴,然后才翻身起来,低头在通铺边上用脚找他的鞋。
等张小可窜出去了,有人关上了房门,众人纷纷往各自的铺位里钻。今晚大家聊的甚是畅快,已经躺下了还有人探着脑袋小声说个不停。
熄灯之后,陆星想着心事,一时没有睡着。他在枕上转过脸来看了看身边的王好好,这时,就听见王好好小声说道,“悉悉嗦嗦的,是要闹哪样。”
陆星笑了,悄声道,“好好哥,你也还没睡啊。”
“我没有那一闭上眼睛就入梦的本事。”王好好说道。
陆星暗笑,想了一想,陆星在枕上挪了挪,靠近王好好一点,小声又道,“好好哥,我问你一件事。”
王好好轻声道,“说。”
“你和虞队正熟悉吗?”陆星问道。他心里猜着这二人都是杨校尉身边的人,或许有些交情。
陆星这么一问,王好好就大概知道陆星在计划些什么了,思忖片刻王好好说道,“你呀……”
陆星虽有请求,但一点儿也不强求,静静等着王好好答复。
王好好说道,“罢了,且明天再说。不早了,快睡,明天还要早起呢。”
陆星在枕上躺好,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闪过吴兴儿的身影和张春荷带着伤痕的脸,在这些之后,他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嗯,不知我那小兔子在辎重营里如何了,吃得好吗?睡得好吗?每天里的活儿重不重,累不累?还没有去过辎重营,得找机会往那里去一次,总要亲眼看过才放心啊。
一早起来,屋里的军士们收拾停当,互相招呼着要一起去大灶上。王好好告诉陆星,“我今天另外有差使,吃罢早饭就出营,就不操练了,你跟着其他同屋一起往大校场上去。小陆,你乖着点儿,别乱来。”
陆星笑着点头,“不会的。”说完他忙又道,“哎,我的信……”
王好好拍了拍胸前,“带上了带上了,放心吧,一准交到你相伴手上。”
陆星笑道,“谢谢好好哥。”
王好好带着两名军士,坐着一辆马拉的空板车,出了大营,往辎重营的方向去了。
到了辎重营,王好好让同来的另两名军士按着这里营房排列的顺序依次检查,他则拿着一张文书单子往一处库房去了。
王好好和管库人交办完,带着几名军士正往板车上搬箱子,范老爹这时从附近路过,远远地就打起招呼,“嗨哟我说是谁,原来是你这耗子又来了。”
王好好放下箱子直起腰,冲着范老爹笑,“今儿有事过来。”
范老爹笑道,“准又是在这边呆到中午,蹭过我们的饭才走吧。”
王好好一手叉住腰,笑了,“哎嗨,说对了,领取东西是次,过来蹭一顿好饭才是正事。”话说的旁边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把领用的物资装好车,几个帮着搬东西的军士和管库人都各回其位,留下王好好和范老爹说起了话。王好好告诉范老爹,他是过来领取修补兵器用的几种材料,同时带两个人过来看看辎重营这里围栏和屋舍的情况,“除了该修补的,更要紧是要做加固。这里开春必有大风,别让风掀翻了围栏和屋顶。再往后天更冷了,赶在上冻之前把这些事先做好,明春便不必着急忙慌的了。”
范老爹点头,“是,这些工提前做好,明春就从容了。”
王好好又道,“还有件事要与你说哩。”说罢,他往前后看看,见周围无人,就凑近一些,小声向范老爹道,“那个新来的……”
范老爹听王好好说林子心,神色紧张起来,“……他如何?”
王好好收住话头,笑着先道,“这人到你这儿也有半个月了,你瞧着如何?”
林子心进辎重营之后,因为王好好之前提醒过,此人不摸底,范老爹用心留意着林子心的举动。原本是带着防备之心,半个月相处下来,范老爹觉得林子心很好,又知他已无亲人,老者除了喜爱之心,甚至开始心疼起这个年轻人。
现在被王好好一问,范老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露出犹豫的神情。
王好好见了笑问道,“怎么了?他做了什么?不好说吗?”
范老爹内心纠结,“那孩子他……做活儿属实是不错……看着是个实诚孩子……”
王好好这时笑了,告诉范老爹道,“这人不是甚么外人,他是咱们校尉在京中的朋友荐了来的。之前不知情,只觉得大老远的来这漠北有点奇怪,现在知道原由了,就不奇怪了。”
在漠北大营,范老爹只认副将阮长知,他是忠于阮长知的小卒。杨校尉是阮长知信任的人,那校尉的朋友自然也就可以信任。
范老爹眼睛一亮,“哎哟,这……”
王好好拍拍范老爹,“这是咱们自己人。”
范老爹一下子笑开了,露出安心的表情,“那可太好了,我就说,我就说,瞧着这孩子不错。”
王好好道,“你也和你的人说说,这是自己人,你们往后好好相处。”
范老爹连连点头,“好,好。”
跟范老爹这边交待完,王好好又转去养马场。
乍一见王好好来,林子心又惊又喜,放下手里的扫帚迎了过来,“王司务,多日不见。”
王好好一面笑,一面伸手从怀里掏东西,他把折起来的信交给林子心,“我往这边办点事,顺便带这个给你,小陆兄弟托我的。”
听王好好这么说,知道陆星肯定是入了漠北大营,林子心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连忙称谢,“劳烦你了。”
“不麻烦,顺手的事,”王好好摆着手,然后又道,“真是对不住,我那小兄弟入营时遇到点波折,耽搁了些时日,不过还好,现在已经妥了。”
林子心听了暗想:怪不得他过了半个月才捎信来,原来是没能顺利入营。
王好好这时又道,“等过几天,大营那边会有差使派下来,到时候他就可以到辎重营这边来看你啦。”
听到这个,林子心一阵惊喜,而王好好这时看他的调侃眼神又让他觉得羞涩,不由暗暗埋怨陆星:真是的,非要张扬的人人皆知。
转交了陆星的信,王好好说还有事要做,离开了,林子心放下手上的事,先急着看信。
拆开折起来的纸,看到纸上的内容,林子心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什么嘛!这画的是什么嘛!
一张糙纸,两处简笔画,林子心一看就知道陆星想告诉他的是什么。
我平安,我想你。
林子心几乎想像得出陆星趴在桌上皱着眉、抿着嘴,像握筷子似地握着笔,一笔一笔描画的样子。
然后就画了个这!什么兔子,你才是小兔子!
拿着信纸看了又看,林子心仍旧把信折好,回到房里,从箱子里找出一个空的荷包,在把信放进去之前,他又打开看了看。
手指抚着荷包的细布,隔着布料,指尖下是纸张的触感,林子心摩挲再三,把荷包收进箱子底下。
转身往外走,准备去做刚才撂下的活儿,拾起扫帚,站在那儿的林子心想到刚才那封信上的内容,忍不住一下子笑出来。
笑了一会,林子心一边扫地一边小声道:“笨蛋。”
此时漠北大营的大校场上,已经操练了一套拳法的陆星,突然觉得鼻尖发痒,伸手揉了揉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