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与骑士
伯纳德只感觉从骨节里渗出来一阵阵的麻痛,他脸上的肌肉紧紧绷着,眼中是深重的悲伤。
过了好久,伯纳德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可心里的酸涩翻搅着,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伯纳德跪在肖恩面前,以一种颓丧的姿态,他低着头,双手轻轻合住肖恩的一段指节,唇角慢慢拉扯出一个笑容来:“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肖恩,你不想用自己的不安麻烦别人,大家在安慰你,你也在安慰着他们,一直以来,你都足够理性,也足够成熟了……”
“可是……”伯纳德哽咽了一声:“你为什么要对我也这样呢?我听沃里克说过,你曾经和我断绝了联系……肖恩,你不想拖累我,是吗?好吧,你是这样想的,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怎样想?”
“你不愿意让我替你烦忧,所以就连在我面前也要伪装。你知不知道肖恩,这比所有都更让我心碎,我多希望你能在我身上发泄情绪,哪怕狼狈不堪地痛诉,都比这样好得多。”
伯纳德死死咬住嘴唇,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他声音喑哑地问肖恩:“你是我最在乎的,可你为什么要一直让我离你这么远?”
“伯纳德……”肖恩手足无措,他慌乱地抱住伯纳德的肩膀,又赶紧垂下头亲吻他的眼睫:“我……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却害得你更担心了,抱歉……我以后绝不会这样了,我保证。”
伯纳德抽抽搭搭地落着泪,与之严重不符的是他的表情和动作,他英俊的脸上作出一副狰狞的样子,同时恶狠狠回抱住他的男爵大人。开口时鼻音很重:“好……那你说话算话。”
过了一会儿,就在肖恩感觉煽情时刻如果继续的话,自己很有可能活不过今晚——因为被恋人抱太□□息而死。肖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刚想开口,把头放在他肩上的那个不省心的家伙就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哭。”
肖恩忍俊不禁,心里居然难得的畅快,好像曾经萦绕心头那难缠的情绪瞬间消失不见了。
那些让自己不快的人和事,哪怕难以忽略,但也应该尽力做到忽略才好,其实仔细想一想,曾经也经历过一些当时觉得难以度过的事情,现在不也过来了吗?就好像翻越许多座高山,翻过去未见得有什么奖励,但如果不想办法攀爬,就会一直困在低谷受折磨。
肖恩想,自己倒没什么,反正日子也就这样了,每天一定得想方设法忽略很多事情才能正常生活下去。可是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位爱哭鬼骑士先生,还有一大帮子人靠他这个男爵才能继续工作,他可不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就这样倒下啊。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伯纳德再为他掉眼泪了。这听起来多么俗套,可这就是肖恩现在所想和所做的了。
人总得有一点所想要的,促使自己去做些什么,不必多么高尚,只要能让自己懂得咬牙坚持,就已经足够伟大——这都是让人必须活着的理由啊。
——
肖恩和伯纳德坐在马车上,远远就看到了特蕾莎修女站在福利院门口迎接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福利院的孩子,有的身高已经超过了特蕾莎修女,有的刚刚才到她的腰间,一手被牵着,一手塞在嘴巴里咬着,伸长脖子好奇地看向他们。
肖恩突然感觉很紧张,他的手指头蜷了蜷,下意识想去牵伯纳德,结果这个想法刚刚冒出一点头,手背上就突然一暖——伯纳德直接握了过来。
肖恩望过去,看到的是伯纳德英挺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只是嘴巴紧紧地抿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紧张。
肖恩用食指尖轻轻搔了搔伯纳德的掌心,在他看过来之后冲他眨了眨眼睛:“别紧张嘛,伯纳德骑士。”
“我为什么要紧张?”伯纳德惩罚性地捏了捏他作乱的手指尖,一脸理所当然:“你什么事都会做得很好。”
嘴上虽然这样说了,但伯纳德还是把自己口袋里装着的印章放到肖恩的手心里:“喏,我从书房里拿过来的,你演讲的时候可以带着它,要记得——”
“主人,我永远在你身边。”肖恩接过了伯纳德的话头,他的发音很纯正,但此刻却格外地缱绻,仿佛每个音节都受到了舌尖的爱/抚,温暖、深情地从嘴巴里轻轻吐出。
“是的大人,当你把我带回到康奈利庄园的那一刻起,我就是您,肖恩·康奈利的专属骑士了。”肖恩把他从日复一日的斗武中解救出来,授意沃里克去教导他,又给了他深刻的回应与爱意,让他从一个漫无目的的下等骑士变成现在的拥有学识阅历的人……
他陪着他成长,如今,他也要陪着他把这个难关走过去。
“不要担心我,我会做得很好,”肖恩微微笑着:“那些人,似乎有很多狂热的拥趸者,那又有什么用呢?我有一个你,就足以胜过千千万万了。”
他们的手一直交握着,两个人并没有再说话了,可是任谁都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沉静安稳的气氛。
马车刚一停稳,特蕾莎修女就疾走几步到肖恩面前,都还没有来得及相互见礼,她就直接失态地捂住了胸口,眼中泪光盈盈,声音细颤颤说道:“肖恩大人,您……”
她实在没有想到,短短半年时间,肖恩居然会瘦成这个样子。他虽然整体样貌未变,说话也还是那么温文尔雅,但明显更加周全,显出几分滴水不漏的意思,笑起来嘴巴抿抿的,还未笑开就又收住,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能笑得那么开心了,又仿佛只是话说到这里,应该应付一样地给个微笑——这大概就是温柔的人的戒备吧,就连竖起来的刺也只是用来约束自己。
特蕾莎修女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身后的几个孩子们往前推了推,对肖恩说道:“大人,看到您的来信之后,我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尊重您的意愿。这是我昨晚找的几个孩子,他们都很聪明,并且对您的事情很好奇……不过,您真的要这么做吗?让孩子们向您提问?大人,我生怕他们会搞砸。”
肖恩摇了摇头:“光让我演讲有什么意思呢?即便我滔滔不绝,听起来都像是辩解,还不如让孩子们问问他们想知道的事情,不掺杂利益,这样,问题和回答都会很真诚。”
孩子们是第一次见到肖恩,虽然从特蕾莎修女的口中听到过许多次,也知道最近关于他的争议。说肖恩其人,是个品行不端的恶徒,指使男仆杀害了好多善良的修女,但自己却得以逍遥法外……他们对这个即将要过来的男爵又怕又好奇,简直要矛盾死了。
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肖恩男爵居然是个这样俊美的青年,如此引人注目,但并不咄咄逼人,大概是因为他周身的气度,俊逸可亲,毫不惺惺作态,令人心生向往又不敢接近,这种截然相反的两面性让他成为了一个天生的诱惑者。
就连之前对他稍微抱有一些成见的大孩子们都瞬间倒戈了,毕竟这样荡人心魄的人实在是世间罕见,本来就拥有了上天偏溺的馈赠,上帝也绝对不会允许丑恶的品格来玷污这样的珍品的。
肖恩和伯纳德在特蕾莎修女的陪同下与孩子们一起用了些午餐,之后还带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之后肖恩便被安排着走进了礼堂。
让他惊讶的是,礼堂里坐着的不仅仅是平民,还有很多的贵族,其中他甚至还看到了赫里福德伯爵和塔西亚小姐,他们装束简单,并没有因为地位的不同而享受到殊荣,乖乖坐在礼堂靠后的位置,但看样子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对待。看到肖恩望过去的目光,塔西亚小姐还朝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扇子,对他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伯纳德和沃里克坐在角落,但肖恩却能一直感觉到伯纳德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自己。
肖恩不露痕迹地用牙齿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直到疼痛感让他鼓噪的心跳稍稍缓解,这才开口道:“首先,感谢特蕾莎修女愿意请我来这里演讲,真得不胜荣幸,并且非常感激她能给我一个可以向大家开口和解释的机会。其实我并没有准备多少,我和特蕾莎修女谈过之后,决定让几个孩子来问我,随便什么问题,我以自己的灵魂向上帝起誓,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听到肖恩这番话,孩子们低下头低声讨论起来,时不时抬起头飞快地看他一眼。
“肖恩先生,我们有一个最想问的问题,”良久后,一个小女孩作为代表站了起来,她的年纪虽然不大,但举手投足间已经显现出几分机敏冷静的样子来了:“其实您也应该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个杀人犯杰里,他在临死前喊着说要誓死效忠于您,他的脚上还穿着有康奈利家族族徽的鞋子。这个杰里您到底认不认识他?他所做的事情都是您所指使的吗?还有,那些关于您的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这个杰里,曾经确实被我们雇佣过一两天,当时我的庄园里正缺人手,就让他去做一些杂活,鞋子也许是他干活的时候偷拿的,并且他很快就自己离开了,因为没有订立合约,我们也并没有在意,这是我们的疏忽。但绝不是谣传那样,他受我指使,而教会迫于我的势力包庇我,如果我真有这样的势力和权力,那事态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了。那我为什么不一开始的时候就让教会把杰里处决掉,然后在把他的尸首悬挂示众,那不一样是一个交代吗?干嘛非要给自己留有隐患?”
“大家,如果我真如传言中那样恶毒且权势滔天,那么民众根本不会有猜测和怀疑的声音,甚至很多人都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同样,那些传闻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肖恩耸耸肩膀,苦笑了一下:“我多希望我真能一手遮天,那我和我的朋友们也就不必为这种谣言和诋毁所累。”
“肖恩,”这次说话的居然是赫里福德伯爵:“我相信你的人品,也知道这次的事情给你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你很多工厂和商铺都被迫关停,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我已经做好了重新开业的计划,并且一定会保证我名下的商品绝对会让大家满意,毕竟谁都不会拒绝同等价位中最优质的产品,这件事情上,您大可以拭目以待。”
“当然,如果有人恶意闹事的话,我也不会再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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