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纪妃安在
一行人走进东配殿,见里面地方不大,却陈设考究,大到横梁用木,小到字画笔法,都颇有几分意境。
如燕掀过茶色珠帘,向内室走去,出乎她的意料,这里的雕花木窗虽是半开,光线却很好,照得整个殿内甚是亮堂。
见那黄花梨架子床上叠放着双人的被褥,如燕看了看星梦,又对一旁的内侍覃善才抬了抬手,“我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贵人,膳房一会儿要做晚点了,您看看都要用些什么呢?”覃善才垂目恭敬道。
“这个嘛,乐迎,”如燕回过头去,将乐迎拉上前来,“这是我从府上带来的贴身丫鬟,劳烦覃公公带她去膳房看看,点几样就行了。”
“是是,那贵人您好好休息,奴才们告退。”覃善才福了福身,打量了乐迎几眼,遂朝身后的内侍宫女挥了挥手。
待他们都退下后,殿内只剩下了如燕和星梦。如燕伸了个懒腰,朝星梦笑笑,招呼星梦同坐与榻上休息。
星梦没吭声,兀自在殿里又悠闲地踱了一圈,抬头瞅了瞅那挂于床头的杏黄色宫灯,似笑非笑道:“姐,如今我还能与你同坐么?”
“说什么呢?”如燕走到她身边,故作生气道,“怎么,这会儿功夫就和我生分了?那后面的日子还过不过呀。”
星梦见她蹙起双眉,忍不住笑出声来:“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瞧你的样子。”
“我是认真的,你今后可别和我开这种玩笑,”如燕看了看两旁半开的雕栏木窗,突然神秘兮兮道,“其实,我是有正事和你说。”
“哦?到底什么事呀,弄得这么严肃?”星梦东走走西看看,注意力依旧在这殿里的陈设上。
如燕拉住她,板着脸指了指一旁的暖炕,“梦儿,是很重要的事儿,咱们就坐那儿,不过得先把窗子都关上。”
星梦看了看她,见她一副甚是认真的样子,于是过去将雕花木窗逐一放下,坐到暖炕上,“现在能说了吧。”
如燕坐到她身旁,深吸一口气,道:“其实,刚才中选的应不是我。”
星梦愣了半晌,“你说什么?”
“早上殿选的时候,我们是分成三人一组的队伍的,沈氏和安氏排在我后面,可在我进去之前就已有一人入选了。”如燕轻声道。
星梦盯着她:“你怎知道的?”
“那人姓赵,是皇贵妃万氏的表亲,”如燕拿案几上的紫砂壶给两人斟了茶,“而且出来的时候一脸得意,看看就知道了。”
星梦看着那叶子在杯中徐徐打转,淡淡道:“那你进去时,情况如何呢?”
“我进去的时候,陛下和万贵妃什么也没说,都是皇后在问话,”如燕啜了口茶,开始忙着嗑瓜子,“当时,她问我有什么才艺,我说会弹古筝,她本想让我弹的,后来却不知为何作罢了。我猜……赶情是陛下不中意吧。”
“所以,”星梦用手拂了拂那杯中上冒的雾气,“你觉得自己应是落选了,是不是?”
“不然呢,你不知道殿选之后,那个内侍把我们三人找去的情形,我那时就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搞错了。”
星梦蹙眉道:“真是怪事,那你觉得沈氏和安氏如何呢?”
“在坤宁宫前院闲聊的时候,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如燕磕的瓜子壳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此时她看星梦只是喝了几口茶,于是抓了一把撒到她面前,“这瓜子不错的,你也尝尝。”
见星梦也开始磕了,她继续道:“其实傻子也看得出,那沈氏和安氏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主儿,想必都是有些来头的。”
“若是如姐姐刚才所说,”星梦思量了一会儿,豁然开朗,“那你能入选而非那赵氏中选,亦在情理之中了。”
“为何?”如燕连忙道。
星梦搭着她的肩,有模有样地分析起来,“你想想,既然沈氏与安氏都出身不俗,那她们一定是来自两个对立派别,而现在无论再多立哪一方的人,都不宜,所以才会轮到你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官家小姐。”
“两大派别,你说的是万贵妃和王皇后么?”如燕附在她耳畔道。
“这倒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沈氏和安氏之中,一定有一个是万贵妃的人,而且比你之前说的那个赵氏更中意。”
星梦说着,朝她浅浅一笑,“其实单从她俩住东六宫,你住西六宫,就能看出端倪来。”
如燕看着她良久,缓缓点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梦儿,你真不是一般人。”
“瞎说什么,我就是个平平凡凡的小宫女,你的乖妹妹。”星梦将头靠在她肩上,安然道,“姐,你比我强多了,相信我,你是有福之人。”
两人正密语着,忽听得殿外有宫女轻唤。
如燕道了句:“进来吧。”
掀过茶色珠帘,映入两人眼帘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宫女,梳着高高的假髻,端了一大盘点心放在炕前的几案上。
如燕见她面容有些熟悉,似是哪里见过,想了想,笑道:“咱们在长乐宫门前见过,是齐姑姑吧。”
“奴婢惶恐,贵人还是称呼奴婢贱名翓儿吧。”齐翓儿福了福身,恭敬道。
“这些可都是南京的小食,做得也地道,梦儿你尝尝,”如燕尝了一口如意回卤干,又夹了块油豆腐给星梦,“翓儿,咱们宫里的厨子可是有那儿的人?”
“回贵人,这些都是……奴婢的手艺,”齐翓儿将头压得低低的,小声道,“奴婢是南京秦淮人。”
“真的?”如燕很是兴奋,她用金陵话亲切道,“那这么说,我们可就是同乡人了。”
“翓儿荣幸之至。”齐翓儿亦用那方言回道。
“对了,翓儿,这是随我入宫的二妹张氏,”如燕拍了拍星梦的肩,笑道,“平日里有什么要事,务必都知会她一声。”
“齐姑姑,您叫我星梦就行了。”星梦站起身来,点头示意。
“张姑娘,您唤奴婢翓儿即可。”齐翓儿朝她福了福身。
“不敢不敢,齐姑姑,您是长乐宫的宫女掌事,梦儿如今只是姐姐身边的侍女,很多事情还需您照应的。”星梦亦朝她躬了躬身回礼。
齐翓儿瞅了瞅坐着的如燕,见她点了点头,于是笑道:“贵人和张姑娘初来乍到,想必对这宫中的许多人和事都不熟悉,若是有什么能尽绵薄之力的,请贵人直言。”
星梦看了眼如燕,回头在杯中斟了茶给齐翓儿递过来,“齐姑姑,敢问今日贵人提到主殿的时候,为何大家都不愿多谈呢?”
“这事是禁忌,奴婢也只知一二。”
齐翓儿接过瓷杯,小声道,“这儿长乐宫的主位曾是纪淑妃,那还是成化十一年时候的事了。淑妃她……”
“她如何了?”星梦小声道。
齐翓儿看两人听得正入神,只好继续道:“她原本是内藏的女官,一次得到临幸怀了孕,但是怕万贵妃毒害,就称病去了北安门附近的安乐堂静养。后来……”
“接着说。”如燕甚是好奇。
“后来,万贵妃洞悉了,就派她的心腹女官去堕胎,所幸的是那位有良心的主儿没舍得下手,回去骗了贵妃,说纪氏没有怀孕,只是得了肚涨的毛病,于是纪氏就在安乐堂养胎,后来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就是现在的皇太子殿下。”
“皇太子?”如燕疑惑地看了看星梦,轻声道,“那母凭子贵,淑妃她现下在哪儿呢?”
“她已经不在了。”齐翓儿叹了口气。
“那孩子一直在安乐堂长到六岁,”她将声音压到最低,凑到两人身旁道,“一日陛下偶感膝下无子,听说此事,大喜过望,便将母子都接去相认。不仅如此,陛下还册立孩子为皇太子,纪氏也总算扬眉吐气,一下子封为淑妃,还住进了长乐宫。可是,哎,好景不长……仅仅一月有余,她便暴毙而亡,而且至今……死因都……都不为人知。”
“不为人知?呵,只怕到底是谁做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吧,”星梦轻轻嘘了一声,笑道,“齐姑姑,您今日对我们说了这些,着实解了疑惑,看来您的胆识不小啊。”
齐翓儿听了这话,慌忙跪下,朝如燕连连叩首,“贵人明鉴,奴婢这么做都是为了您,还望您不要与人说这是”
“翓儿,”如燕微微蹙眉,也不看她,正犹豫着在哪个碟子里下筷子,“如今这长乐宫的宫女掌事是你,内侍掌事则是覃善才,那这总领的从七品侍长是谁啊?”
“回贵人,掌事都是内务局派来的,侍长的话……还得您亲自选人。”齐翓儿颤声答道。
“我看,就你受累了吧。”
“贵人……谢贵人恩典!”齐翓儿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激动地连连叩首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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