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迷眼

乱花迷眼

“当日岳琅受的伤,是官府常用的刺穿琵琶骨。”夜儿披着羽缎斗篷,凛然站在殿门口:“除了你,还有哪处官府认得她?”

“昭妃娘娘,”吴淑女稍一挣扎,膝盖便被划破几道小口,哭得更惨了,“求娘娘开恩!叔叔上了年纪,禁不得打啊!”

夜儿脸色一暗,一道眼风瞟过,三鲜便结结实实地落下一杖。吴中直一声哀号,只听她冷冷地笑着:“他禁不得,你情愿以身相替吗?”

吴淑女连打一串寒噤,捂着嘴再也不敢插话。

“敢问昭妃娘娘,若是下官所为,何必废人武功,直接杀了岂不干净?”夜儿微微一怔的工夫,但见吴中直扯着嗓门大声疾呼:“下官愿对天起誓,若有一字虚言,我吴家满门不得善终!”

“也罢,权且信你。”疑云堵得夜儿心口一阵阵憋闷,她想了想,还是命人撤了刑杖:“岳琅,带他们都下去吧。”

吴中直喘息方定,却见夜儿闲话家常似的,倚着门槛斜斜坐下:“吴大人,若不是你做的,也别怪我打错了人。你的皂隶抢了我八百两银票,你可有数?”

“下官,下官回去,”吴中直咬着牙,脸上的皱纹都像在簌簌地颤,“一定倾家荡产,给娘娘凑来……”

“不必,我只要原本那张银票,烦请大人替我找找。言归正传,谈谈第四件事。”夜儿一手按在春凳上,含着温婉的笑:“此事若成,吴淑女往后归我照应。只要她管好这张嘴,我保她富贵平安。”

过了片刻,吴中直终于捧着肚子,屁滚尿流地被架了出去。

此后几日,陆续有官员前来道贺。夜儿翻看着薄薄的名册,又提笔在几个名字上画了圈。

“当真都是霍先生的人?”岳琅小声问。

“十有八九,尤其是季万筹带的头。”夜儿搁下笔,幽幽地笑:“这些人,既没有宫中亲眷要我照应,也不指望靠我升官发财,还明里暗里地奉劝我,别插手城南兵马司的事——哪有那么容易。”

据说,城南兵马司的一班巡捕被人密告,说他们夜巡时,截获过叶家送出城的军报,却因受贿将此事压了下来。刑部尚书上官靖早已为了包庇叶家十分愧悔,将此案判得雷厉风行:与叶照鸿同一天问斩。

“那些巡捕,和源哥……”岳琅迟疑着问,夜儿一口接过:“不相干,是我非杀他们不可。”

吴中直不愧是罗织罪名、陷人于死地的鬼才,竟赶在御史任上的最后几天,借着叶照鸿案的余波,把那群对她意图不轨的巡捕送上了断头台。

腊月廿一,行刑当夜,钟启明酩酊大醉。窗外落着又干又冷的雪珠,他怕冷似的抱着夜儿的手,腻腻糊糊地往脸上贴。

“知道吗,今天朕去法场,那群巡捕哭天叫地,比着喊冤枉。只有太傅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着,看着朕,看得朕心里,都要滴出血来。朕问他,你冤枉吗?他说,当今之世,天下皆冤,岂独臣一人。”

夜儿怅然失语,闷着头又陪他饮了几杯。

“朕还记得,小时候顽劣,别人都不敢罚朕。只有叶太傅,竟敢拿戒尺追着朕打。追着追着,他胡子白了,腿也颤了,眼看,再也追不上了……你说,朕待人赤诚,铁石心肠也该化了。可朕想不通,朕舍不得背弃他,他怎么舍得扔下朕。”

“皇上醉了,别想了。”夜儿也醉红了脸,招呼于贺进殿,要扶他去暖阁安歇。哪知钟启明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絮叨久了,竟哽咽起来:

“其实母后也不信,叶太傅会通敌,可她说,北伐兵败,必须有人顶罪,不是叶太傅,就是舅舅。朕心里,比死了还不是滋味。母后说,皇帝必须喜怒不形于色,可朕不想……难道做了皇帝,就只能藏着掖着,猜猜骗骗吗?”

夜儿心尖一颤。她也曾笑得烂漫,哭得痛快,在风雪地、在艳阳天肆无忌惮地奔跑,和相爱之人像这样紧紧拥抱……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那一瞬,她只觉得浑身附着看不见的重重枷锁,压着她连泪都流不出,不知怎么就脱口道:“皇上,臣妾也有冤!”

“娘娘!”在场的都吓了一大跳。夜儿示意他们退下,却分明瞧见了岳琅眼里雀跃的光。

“嗯?”钟启明醉眼迷离,似乎没听懂她的话,反而拥得更紧了:

“有缘,就别再推开朕了。你封妃那天,朕去问母后。她说,朕肯亲近舅舅,她很高兴,想让朕也高兴。其实朕是又高兴,又忐忑。雪姐姐,就算有再大的权势,你也别迷了眼……别变成他们那样,好不好?”

已经变了。

也许是殿门没关紧,朔风冷飕飕的,利箭般地刺进来,刺醒了夜儿微醺的醉意。

北伐兵败,必须有人顶罪;那瀛洲细作防范不力之事,又何尝不是?情势弄人,陶源便是另一个叶照鸿啊……

夜儿无力地拥着钟启明,抬头望望描金绣凤的藻井,想怨都不知该怨谁。许久,她才闭上眼,抹去顺势而下的泪滴:“皇上,睡吧。”

“嘭”地一响,殿门大开,岳琅裹着满身风雪闯进来,直冲冲地跪在钟启明面前:“娘娘不敢说,那便——”

“岳琅!”夜儿“腾”地站起来。钟启明圆乎乎的身子冷不丁没了着落,摇摇摆摆地摔在榻上,差点磕掉了牙。

对上他茫然的醉眼,夜儿忙收起惊怒之色,挤着笑哄他入睡,转脸攥住岳琅的手腕:“你出来。”

“皇上歇下了烦请于公公照应本宫去去就回。”

于贺对着虚掩的殿门目瞪口呆。但见昭妃娘娘寒着脸,连披风都没系,就拽着岳琅,旋风似的挟着雪花卷进围房,只丢下这串没头没尾的嘱咐,还在风里荡着回音。

夜儿一手把比她足足高出三寸的岳琅甩进去,转身闩死了门:“醒神了吗?那就把那套自作主张的词,全部咽回去。”

“你就不是自作主张?”

“我是一时糊涂!”她嗓音压到极低,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天赐良机呢?”围房里没掌灯,岳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闪着灼人的光:“难道这也是试探?皇上那么在意你,难得他酒后软弱,若是咱们和盘托出,好言好语地求他,叫他稀里糊涂地答应,保源哥不死……”

“求不来的。”夜儿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逼仄得几乎无处容身:“刑部尚书上官靖表面与叶太傅交好,实则是杜国舅一党,不会由着皇上放人。再说孙选侍、叶太傅,皇上哪个不在意,不还是抵不过局势,更抵不过太后一句话吗?咱们已经走在刀尖上了,只能徐徐图之——”

“徐徐?”岳琅一声惨笑:“怕你只顾着杀人泄愤,连为什么入宫都忘了。”

夜儿顿时僵在原地,皱着眉眼,缓缓望向她。

“没忘么?那几个巡捕或许开罪过你,可霍先生不让杀,你连他的面子也不卖。可还记得,源哥的命还指望着他?”

“岳姐姐。”夜儿疲惫到极致,哑着嗓音叹气:“他们本就该死。那天……”

那天,夜儿险些被那些丧尽天良的巡捕糟践,而岳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身受重伤。为免她养伤都不安心,夜儿一直瞒着,绝口不提。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却瞧见暖阁外模模糊糊的一道淡影。

“谁?”岳琅比她更警觉,只听新来的小宫女怯怯地说道:“于公公说,皇上睡不安稳,又在喊娘娘了。”

“知道了。”夜儿定了定神,眨眼间展开愁眉,抬手斜斜地抿着鬓角,轻轻一笑:“霍君竹没那么容易翻脸,毕竟……”

翠羽明珠的步摇簌簌地拂过她鬓边,已是一派举重若轻的宠妃风范。

“罢了,”岳琅定定地注视她片刻,上前拉开了门闩,“知道你难,我也不愿逼你。”

“四喜,”夜儿将将走到殿前,又回身瞄了一眼。见岳琅远远退开,她拔下那支步摇便往一个小宫女头上插,吓得小宫女支支吾吾,差点腿软跪在雪地里。

“别怕。”夜儿稳稳扶住她的肩头:“这几日,你岳姐姐累了。你不必跟着我,多去照应她才是。记住,别让她做傻事。”

此后几天,岳琅绝少来正殿走动。她是夜儿的陪嫁,旁人不好插手,只得由着她。

正月初一是阖宫晋见太后的吉日,天还没亮,怀秀宫就忙得乱糟糟的。三鲜带着小太监,络绎不绝地往各处殿阁打水送炭,夜儿由宫女们服侍着梳洗上妆,换上朝服朝冠,还忙里偷闲地扫了一眼窗外:

“怎么乱成这样,淑女们可都收拾妥当了?”

“娘娘恕罪。”宫女五香讪讪地笑:“咱们新来的,没见过世面,这阵仗就手忙脚乱了。”

“岳琅呢?”

宫女们个个摇头。昨夜的除夕家宴过后,竟再没人见过她。

“三鲜,三鲜!”眼看时辰将近,夜儿急了:“找到岳琅,让她哪也别去,就在寝殿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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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丫鬟白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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