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妖妃

祸国妖妃

康宁门外,刚被放出来的陈世镬正要伸手扶岳琅,就被夜儿一把打下去,顺带还了他一记眼刀。五香早就焦急地候着,忙叫小太监背上岳琅,踉跄地回宫。

“雪姐姐!”

夜儿脚下一顿:“皇上还有吩咐?”

“朕方才,你……”

“皇上何须如此,”听他吞吞吐吐,夜儿侧过头,僵着嘴角笑,“不用时刻听太后的了?”

钟启明噎了噎,软糯糯地垂下眼,成串的旒珠在眼前左摇右摆。夜儿轻哼一声,扭头又往前走,身后却突如其来地响起一句话:

“朕听你的!”

院中啄食的鸟雀们骤然受惊,扑棱棱地展翅飞起,划破了宫墙内长年沉寂的天空。夜儿僵在原地,听着干冷的风,许久才迟疑着问:“什么?”

“往后,”钟启明涨红了脸,忽然将两手拢在嘴边,一字一顿,喊得最大声,“往后,我护着你!”

夜儿缓缓转过身,嘴角一咧,还没捧出个笑模样,两颗圆滚滚的泪珠就掉了下来。

“你怎么,别、别哭啊!”钟启明手忙脚乱地在宽大的冕服里找帕子,却不防夜儿抓起他衣袖就往脸上擦,吓得于贺一个劲地“哎哟”,想拦又不敢拦,却见她一面抹泪,一面吭吭哧哧地笑:“那会儿,真吓死我了……”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歪,差点跌进钟启明怀里:“腿、腿麻了。”

钟启明伸手便要将她打横抱起,冷不丁撞歪了自己的朝冠。夜儿赶忙扶住,却见他不耐烦地卸下朝冠,往于贺怀里一丢,抱着她大步朝怀秀宫走去。

“臣妾……可以走的。”众人侧目之下,夜儿局促地把脸埋进他的肩头,气音吹进他耳朵里酥酥地痒。

“别乱动!”钟启明喘了口粗气,恨恨地咬牙:“明知一回宫就要关三个月,还不让朕送你一程?”

“臣妾本是情势所逼,可眼下,倒也觉得甘之如饴。”夜儿望着他气哼哼的侧脸,悄声笑了。

“没良心的,”钟启明就手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信不信这三个月,母后能塞给朕一群美人?”

“也是。”夜儿点点头:“不过臣妾是怀秀宫之主,届时将宫门一关——”

果然,她一踏入怀秀宫,便头也不回地下令封门。

淑女们争相冲出来,跪在她面前惨厉地哭号,却挡不住两扇巨大的朱门缓缓地上闩落锁。夜儿瞧也不瞧一眼,快步朝宫女们的庑房赶去——太后的人,总不能日夜守着怀秀宫,除非,出了内鬼。

岳琅刚上过药,正闭着眼,气息奄奄地趴在榻上。昏暗的天光从破旧的窗棂间打下阴影,罩得这间简陋的庑房宛如囚笼。

“你何苦……”夜儿颤着手,轻轻摸上她尚未消肿的脸颊:“昨夜出去,有人瞧见你么?”

岳琅想了想,苦笑着摇头:“你又何苦?闭门谢客,是为了抓内鬼,还是为了关着我?夜儿,源哥能不能减等,就看今年复谳,留给咱们的时日,不多了。”

“我知道你急,可你私下给霍先生送信,到底说了什么?”

“只想讨个主意罢了,还没讨着。”岳琅略一犹豫:“那情诗,果真是你?”

“不然你……你,怪我么?”那些情诗,的确是她亲笔临摹,命四喜藏进箱底的。如此一来,保住了岳琅的命,可女儿家的清誉也就付诸东流了。

“无所谓了,”岳琅暮气沉沉地叹,“只是霍先生说过,除非专宠,才有十足把握。可你这——”

夜儿掖好被角,定定地瞧了她片刻,忽然“嗤”地笑了。

“谁说闭门思过,就不能专宠呢?”

这一晚,她沐浴焚香,换上素净衣裳,正在佛堂为太后抄经祈福,便见五香喜眉笑眼地进来:“娘娘该用膳了。”

晚膳只有两道小菜,不见一丝油花,五香却满面春风,布菜时都抿着嘴笑。夜儿正疑惑,一抬眼瞧见了尚膳监的小太监——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眼底同时亮了。

五香知趣地退下,佯装听不见佛堂里的争执。

“你闭门思过,又不是朕闭门思过,自然想去哪去哪。再说,你竟敢当真封门,断了那些淑女的通天大道,这不是逼着朕来找你算账吗?”

“这可怨不得臣妾。臣妾出不去,万一她们打着臣妾的旗号兴风作浪……”

“那紫藤花冠是怎么回事,竟还背着朕偷偷地戴,嗯?”

“皇、皇上!”佛堂竟传出了急促的喘息声:“这是佛堂,臣妾还得抄经呢!”

“老规矩,见面分一半……”

“可臣妾,今天不方便,还是改日……唔!”

喘息声响了片刻,竟慢慢地静下来。

“无妨,朕……抱着你就好。”

次日一早,夜儿便命人翻出封妃时的礼单,写写画画,直忙到夕阳西下。钟启明故技重施地混进来:“这几位,就是你举荐的能臣?”

“嘘,臣妾岂敢!”夜儿忙张望一圈,活像受惊的小兔子,倒把他逗笑了。

“皇上做梦都念叨着赈灾钱粮,臣妾这才想起,当日封妃,官员们来道贺,倒是有几个有条有理、不卑不亢的,或许能替君分忧。不信,皇上亲自验验就知道了。”

钟启明笑吟吟地瞧着她,没再开口。哪知才过了几天,便又兴冲冲地来了。

叶太傅死后,继任的户部尚书便与杜国舅一个鼻孔出气,只顾着军中的粮饷,却连赈灾粮都凑不齐。眼看春荒将近,钟启明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召见了夜儿举荐的几个人。没想到,一名小小的虞衡员外郎方全略加思索,便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方全说,每逢灾荒,户部就一面逼捐,一面向大户买粮赈灾;粮款不够,便由工部下辖的宝源局抓紧制钱。可惜,每年开采的铜铁终归有限,供不起大举制钱,不如效仿钱庄发行银票之法,大量发行纸钞。

短短几天,他甚至带人刻出了防伪的纸钞印版。有了此物,朝廷就有了源源不断的钱财,只管买粮赈灾。

夜儿蹙了蹙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然而钟启明眉飞色舞,于是,在她足不出户的三个月里,刻着“顺唯通宝”的铜钱几乎作废,而印着“五十两”“一百两”字样的纸钞,就像雪片一般漫天飞舞。

纸钞越印越多,粮价却越涨越贵。及至后来,连油、盐、棉、麻也相继疯涨。钟启明紧急下旨,废止纸钞,但高昂的物价却不是一朝一夕能降下来的。买不起粮种的百姓耽误了春耕,不得不再赈济一年,而没了纸钞,户部仍旧拿不出钱来赈济……

本想荣升的方全反被降了半级,外放为献州通判。正当钟启明愁得直挠头,夜儿也气得牙痒痒时,她举荐的另一名仓科郎中窦良又来献计献策了。

“他又说了什么?”夜儿舔着后槽牙,讪讪道:“臣妾识人不明,皇上随意听听,不必当真。”

“权宜之计罢了,”钟启明怏怏地叹息,“朕也是不得已。”

国库空虚,灾民日增,有的甚至成了流寇。为了挤出赈灾、平乱的粮饷,唯一的办法便是加赋。

依照窦良的“权宜之计”,百姓们背着成筐的粮、盐、茶等物充作税钱。然而,每次倒入斛中称重,税官便会一脚踹中大斛,任由粮、盐、茶叶震落满地,被各级官差瓜分。百姓们还得重新补交,连税银也要加收“火耗”等种种名目,使得税负更重了十倍。

“你做的好事!”闭门思过之后,夜儿头一次去康宁宫请安,便被太后砸过来的奏折劈中了额角:“亏得明儿还拿‘举荐贤才’来替你求情,简直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

原来,方全刚到献州赴任,就有上千人被苛捐杂税所逼,合伙杀了税官,砸了税署。这群人得知,纸钞就是他印的,更是围了府衙三天三夜。

方全吓得求爷爷告奶奶地借调兵马,这才杀了几个为首的“暴民”。哪知民怨越发沸腾,一群文士聚在孔庙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官府不仁,朝廷无道。眼看越闹越大,方全一不做二不休,竟以平叛为由,将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剿杀殆尽。

这可捅了马蜂窝。有个名叫曲乐忧的服刑犯,仗着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传“盗圣”绝艺,盗走了方全的项上人头,随即带着众多人犯揭竿而起,攻下献州府衙,免了全城的苛捐杂税。

各地百姓纷纷响应,连水龙帮等江湖门派也率众来投。更耸人听闻的是,相传曲乐忧挖到了一块天降巨石,石上竟刻着“送金千里,不见天日”的血红谶语。

“天降巨石,怕是当年那场星雨……”殷红的血顺着夜儿的眉梢滴下来,她却不知痛似的喃喃自语:“送金千里就是送钟,不见天日就是不见昊国……曲乐忧,他也懂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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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丫鬟白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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