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白头血蝠
扬州城外有密林,林间有人。
白如云发力飞奔,仅存的力气全都用上,也不辨什么方向,只是一股脑往树林深处掠去。周围一片漆黑,高大的树影如同狰狞的魔鬼,迎面扑来,擦身而过,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中。不时惊醒栖宿在树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徘徊在空中,盘旋一阵又飞回窝里。
是啊,鸟儿尚且有个温暖舒适的窝,可是现在的白如云呢?只能夺路狂奔。
那是他江湖经验不足,追兵便是根据被惊起的宿鸟来辨别他逃逸的方向。
终于累了,他停下来,扶着树干喘着粗气。
夜已深,树林里静悄悄,只有脚踏树枝所发出的轻响,伴随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努力辨认,但一入荒山尽茫然,何况此时暗无星月,哪里还能辨别方向?
只见面前一条不知道何人踩出来的羊肠小路,向荒芜山岭那边斜伸而去,放眼远眺,似乎看到小路尽头有什么东西,便高一足矮一脚的上前去。少时,到了山壁跟前,乃是个比人高的山洞,黑坳坳的望不到深浅,空气霉湿,也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猛兽。他有些心惊肉跳,还以为是下山的小路,却偏偏通向一个绝壁山洞?
背后悉悉的拨草声、碎碎的脚步声围拢过来。
“小乞丐,敢摸进赵府偷东西,等下扭送衙门,有你好受!”
“大胆淫贼,竟敢冒犯我家小姐,快快过来受死!”
环目四顾,都是赵府家丁,个个舞刀弄剑,目露凶光,恨不得将他撕成片儿。白如云暗叫苦也。
又有一人越众而出,华服素净,五官俊俏,神情倒是淡定,睡眠不足的掩嘴打了个哈欠,正是那个小白脸护院玉面狼。
“小家伙看不出来,挺能跑呢。”
他嘴角露出邪魅的笑容,好整以暇的玩弄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很宝贝。白如云先前并没有仔细观察他的手,如今细看却是吓了一跳,只见指节粗大,指甲尖锐,仿佛狼爪一般。
“到此为止,等我把这两颗污秽的眼珠子挖下来!”
玉面狼十根微屈,腰胯肩背均放松,前腿弓,后腿微弯蓄力,眼神中暗含杀意。
白如云心中打颤,在他的眼中,于浪仿佛变成一只活生生的夜狼,暴睛怒目,森牙嵯峨。白如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不怕死,想到很快就可以见到自己的爹娘,反而心中坦然,闭上双眼,等待这最后判决的到来。
玉面狼猛然怒目扬眉,暴喝一声“嗨!”双爪发劲扑出。
倏然,山洞里面哗哗的惊出一群鸟禽!
那鸟禽成群结队,蜂拥而出,吱吱声叫,铺天盖地,在夜色中看不真切,但闻腥风扑鼻,奇臭难挡。那群鸟禽也不分敌我,见人就攻击,翼扑爪抓,锋利得紧。
慢慢看清楚了,竟然是一群相貌丑恶的蝙蝠!猪鼻尖耳,犬齿翼手,毛色暗棕,体型小巧,整个翅膀张开如鹌鹑,乍眼还以为看到鸟禽了。这群蝙蝠与其他宗族有点不一样,乃是吸血蝙蝠!
白如云一边抱着脑袋躲避,一边挥打,狼狈不堪,没几下,手臂背脊火辣辣,被抓出几道血痕。
更不消说那群赵府家丁,武功有高有低,个个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兵刃,仍然身上挂彩,叫苦连天。
玉面狼沉气,十指勾爪,恰有一只蝙蝠冲着他飞过去,他手臂挥舞,寒光闪动,竟将迎面而来的那只蝙蝠硬生生撕成两半,鲜血飙出。那四溅而出的蝙蝠血却是躲不过的,顿时将一身华服染得斑斓。分成两片的蝙蝠落在地上,两翼还在颤颤抖动,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忽然,山洞里面闪出一抹白光,速度奇快,乃是血蝠王。血蝠王个头特大,几乎有其他蝙蝠两倍大小,更和其他蝙蝠不一样,其他蝙蝠都是棕毛,血蝠王却长着满头白毛,惨淡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这畜生仿佛有灵性,因同伴的惨死而愠怒,犬齿翼手兜头兜脸向玉面狼抓过去。
玉面狼岂容这畜生放肆,嗤嗤冷笑,撕拉一下,身影骤然出现在丈外,姿势甚是耍酷;可是血蝠王没见踪影,它背后的树干则多出两道深深的划痕。血蝠王一个急转弯,巴掌大的身躯在空中盘旋自如,吱吱声叫,在场诸人仿佛都能听到它的蔑笑。
“可恶!”夜林之间有人恶声谩骂,嗓音尖锐如猴。
忽听铮的一声琴弦激鸣,从黑黢黢的山林间传来。虽只一声,却如深谷梵音,洞彻人心。
众人耳朵迅速被俘虏,纷纷驻足,停下手中兵刃,无不在静候琴声再次响起。
果然,不到几下功夫,那琴音便再次响起,却又伴了箫声。琴音如山野清泉,清明冷冽;箫声似幽谷鸣鸟,清脆悦耳;那山泉谷鸟,仿佛活生生就在眼前。
这一曲琴箫合奏颇为精妙,竟是闻所未闻,众人只觉弹奏者技艺之高,世所罕见,虽未能目睹其姿容,单闻这响彻山谷的音律,足以令人绝倒。
白如云只觉得那琴声仿佛有魔力,一下一下,直达肺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好生古怪。
玉面狼也早忘了是在生死搏斗,细细聆听,张目四望,却不知这琴箫声从何而来?
这天地之间,四面八方,似乎均被琴箫声笼罩,无所空隙,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密网,将这些蒙头乱飞的吸血蝙蝠兜住。须知蝙蝠日潜夜觅,便是依靠声波定位,那琴箫声起伏跌宕,尖锐起来几不可闻,对这群蝙蝠的定位系统横加干扰,叫他们无所适从。
这般化音入武的法门,当真妙绝天下!
一曲方罢,白如云伤口鲜血已然凝结,隐隐作痛,若不是这曲子将玉面狼、家丁和吸血蝙蝠吸引住,自己当真要丧生在此,不禁对这神秘的琴箫者暗生感激之情,终究饥疲过度,双目有些眩晕,身子险些站立不稳,扶着树干,勉强未摔倒。
玉面狼这种修为,自然估摸不透琴箫者的实力,但也能感觉到来人的功力深不可测。他的脚步变得迟缓,踌躇向前,可是放在眼前的肥肉就这样放过吗?他不甘心!
“气煞老夫也!”又是那个尖锐如猴的嗓音。
接着,树林中的枝叶猛烈摇晃,终于蹦出一条瘦削人影,却不是着地,径直在枝叶间纵跃,俨然一只老猴子,从这棵树荡到那棵树,腾赴如飞,比起真正的猴子也不遑多让。
看得仔细,乃是个灰衣人,紧身衣裤,双手戴着兽皮手套,从上到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即便头颅也戴着一个纵横交缠的铁丝面罩,乃是匆匆特制,手工奇差,孔眼极大,有点滑稽,却是妙用无穷,教那些吸血蝙蝠丝毫不得近身。
老猴子手中还拿着一副长柄渔网,二话不说,朝血蝠王当头兜下,近乎偷袭。
血蝠王悄无声息的扑腾几下翼爪,悠然一个急转弯。老猴子早有准备,跟着它移形换位,手腕翻转,渔网如影附形,不离它半寸。眼看就要落网,终究不及那血蝠王快。老猴子暗叫可惜。
血蝠王速度奇快,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白色的轨迹,仿佛在耀武扬威,教人恨得咬牙。
箫声朗朗,悄悄吸引着血蝠王的注意力,忽而琴音铮铮几下乍起,尖锐刺耳,铿锵如疆场厮杀!
血蝠王霎时惊愣,就在此千载难逢的时机,老猴子不知道施展什么身法,凌空翻滚,渔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兜过来。这下子出其不意,血蝠王终于中招落地,翼爪撕扯着渔网,吱吱怪叫。
老猴子眉开眼笑,连爬带扑,飞快将血蝠王抓起来,塞入一个小布袋,收束袋口,捧在手心,当真比什么都宝贝。
他狠狠瞪了玉面狼一眼:“差点给你这小子坏了爷爷的大事!”又对着密林扬声道:“大功告成,可以收工!你们聊,我先去铲点屎。”
众人只道他在说胡话,岂料他当真从怀里掏出一柄折叠铲,造工精究,小巧已经无法形容,应该说袖珍才恰切。他本想将白头血蝠王放在洞外,想了想,还是随身带着安心,遂将小布袋系在腰间打了个死结;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大摇大摆的钻进山洞。
琴箫合奏声随之停下,其余吸血蝙蝠如逢大赦,扑腾着翼爪,吱吱怪叫,很快四散在周围的黑暗之中。若不是琴箫妙计,未必能顺利抓到那白头血蝠王。
就在琴箫收歇的时候,玉面狼忽然纵身挥舞狼爪扑过来,要先下手为强,抓走这个小乞丐!
白如云当然不甘心束手就擒,矮身扭步从他肋下穿过去,奇诧迅疾,乃是《月弧剑法》的典型步法,若是手中有剑,此时反手一招“月勾倒挂”,管教他猝不及防。
顿时有两人同时“咦”出声,一人声音雄浑,一人声音娇柔,并不是那个老猴子。
接着,乍然一声“锵”的琴声响起。白如云也就罢了,只觉得琴声刺耳,玉面狼首当其冲,却觉得琴声如铁钻一般,径直钻入耳朵深处,耳膜刺痛,再来一下怕要当场钻穿,顿时真气溃散,双手捂着耳朵,不但没有抓到人,自己反而后退好几步。
这般聚音成束的本事,当真闻所未闻!
玉面狼惊慌地环顾四周,哑声喊道:“何方高人?”
白如云也放目寻找那个救命恩人,可是夜色深深,除开那个铲屎的老猴子,没看到任何人。
“无胆匪类,有本事出来,躲在暗地里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玉面狼张嘴大骂,说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忽而眼前花影,接着啪的声响,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到自己,脸蛋火辣辣;捂着脸转过身,这下终于看清,一男一女两条高矮身影长长立在面前,背对着他,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其实也不是什么暗器,只是那男子从林中出来的时候,路过他身旁,顺手扇了一记耳光而已。
那男子灰衣袍,窄腰带,面对着白如云,白如云看清他的面容,正当盛年,身姿挺拔,怀中抱着一把半人高的黑泽透亮的瑶琴,俊朗出尘。他全身散发着淡淡的魔煞之气,虽然极淡,却格外纯正,好似被刻意压制着,若隐若现,更显得他风荡不羁。
那女子极尽苗条,一履长发在微风吹拂中轻轻飘扬,风华正茂,眼露秋波,眉毛淡雅,小嘴如樱桃般红润,全身也是一袭素袍,整个人浑然一体,纤纤玉手拿着一管晶莹剔透的玉箫,清丽脱俗。
老夫少妻,并肩站在一起,天底下便再也找不到更般配的一对人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