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生不得意也要尽欢
周末的海底捞热闹非凡,有给孩子庆祝生日的,有公司白领一起团建的,还有听上去像是拿了什么比赛的冠军来开庆功宴的,无一例外是十分快乐的,相比之下,沉默寡言的钟云起就显得格格不入。
“最近怎么样?要毕业了吧?工作找了吗?你在琴行那边有几个学生了?”钟云起的父母离婚了,半年前妈妈就搬走了,虽然还是时常联系,但见了面该问的还是要问。
“挺好的,工作还在找,周末课都快排满了,六七个学生。”钟云起按部就班地回答。
“你打算找什么工作呀?你们同学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实习了吧?唉,当初让你考教师资格证你不考,你要是听话,先把教资考出来,现在实习着,将来有个稳定的工作,再去玩你那些网上的东西,那不就是随便你了吗?”
钟云起翻了翻眼叹口气,干巴巴地说:“我不要当老师。”这话都从高中说到现在了。
“是,妈妈知道你不喜欢当老师,也没要你一直当下去啊。有个证书在手里不就多一样准备吗?你想想你没工作,过几年我和你爸退休了,你养活自己都难,还怎么去搞你说的,那什么社团?社团不要资金吗?”妈妈语重心长地说,“我跟你爸很早就离婚了,为什么现在才走?就是想你长大了,成年了,懂事了,能照顾自己了,可你现在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呢?”
钟云起沉默着埋头吃肉,心想,你还不如早点走,大学我就考个就业前景好的专业,早就可以赚钱了。
“算了,随便你吧,说了你也听不进去。”对于自己女儿一言不发式的回答,妈妈已经习以为常,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听不听得进还是钟云起自己的事。
一顿晚饭意料之中的不欢而散了,钟云起一向爱喝奶茶,她在楼下的某村奶茶店等的时候,妈妈就先离开了。
妈妈离开后,钟云起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当然知道妈妈是为她好,可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确定过自己长大后要从事的职业,但不想从事的职业很早就想好了,就是老师。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妈妈就是当了一辈子的老师。小时候钟云起就看多了母亲的忙碌和劳累,以至于之后她即便知道了,不是所有的老师都像主科老师那么累,她还是会产生抵触心理,也有可能来源于不想“子承家业”的叛逆心理,一直到临近大学毕业,这个想法已经成了钟云起的执念——哪怕是去出门扫地,我也不想做老师。
当然也有更直接一些的原因,比如钟云起知道自己的玩心很重,怕误人子弟;不喜欢朝九晚五,日复一日,像机器人一样的固定上班时间等等。而这些理由在父母眼里一律看作是“年轻人的棱角”,工作习惯后也就磨平了。
钟云起捧着奶茶,暖暖的热流并没有温暖到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孩子和父母相悖的想法或是决定,统一都被概括为“叛逆”,而她坚持不要做老师的执念,也只是长辈眼中的“死倔”,她真正的想法却无关紧要。没有人在意她真的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一声突兀而不和谐的琴声打断了钟云起越陷越深的魔障,她叼着吸管又走回了市中心广场的大楼,门口摆着一架新奇的钢琴,样式是普通的立式钢琴,不同的是,原来应该是谱架的地方是一块长条形的电子屏幕,能根据弹奏显示出演奏的轨迹动画,也可以显示琴谱。钢琴表演专业的钟云起每天都和钢琴打交道,立式、三角、电钢,甚至管风琴也有所涉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钢琴,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小妹妹,你也想试试吗?这琴可以弹的。”钟云起个子不高,长得也显小,被推销员认成了想学钢琴的学生了,“来试试吧,我们这边可以搜谱子的,你想弹什么?”
钟云起跃跃欲试,小声说:“我自己弹就行,不用谱子。”
“行,我给你弄个好玩的特效,你自由发挥。”推销员热情的在屏幕上指指点点,钟云起看得眼花缭乱,还是放弃了,把奶茶放在钢琴上,活动活动手指。
要弹个什么曲子呢?大学四年钟云起积攒下的曲子并不多,要说最熟练的肯定是大四即将大考的作业,可这几首曲子每天都在练,几乎练到吐了,又是要考试的曲子,大概是心理作用,每次弹都有很大的心理压力,只是随便弹弹,钟云起直接就pass了,剩下的存货里拿得出手的……
钟云起深吸了口气,弹奏起她练了很多年,一直没忘的暴风雨奏鸣曲的第三乐章,那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小时候是听着好听,就练了,可随着长大和心境的变化,她对这首曲子的喜爱不减反增,还用课余时间练出了前两个乐章。
贝多芬的奏鸣曲总是很适合倾诉,他结合了古典主义的框架和浪漫主义的情绪,而这首暴风雨中蕴含的思想,自我争辩,最后和自己和解,和钟云起此刻的心境不谋而合。
没老师看着,也不是演奏会,钟云起难得的放飞自我,把大四毕业、找工作、父母的不解,那些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都放在了指尖,从乐曲开始的轻柔到急转直下的低声部复调,还有段落结尾的渐慢,她都全部放大了去演奏,沉浸在每一个音符里,每一段旋律里。
她渐渐忘记了,自己还在市中心广场的大厅里。回想着小时候的自己明明是个很开朗活泼的小姑娘,怎么就混到了现在这样气都没地方撒,只能弹琴排解的惨样了呢?是小学太张扬肆意惹得同学侧目,或是初中尽力展示自己的才艺却没人理解,又或是在音乐附中里同学都比自己优秀的自卑?
钟云起是个很怕疼的人,人生道路上每一条细小的荆棘都会让她退缩,不知不觉间,她自己织的茧已经厚到想出去也找不到路了。
这时候钟云起又觉得很庆幸,她会弹钢琴,可以有一个宣泄的出口,就像是无边的黑暗中留了一个小孔,渗进了一瞬罅隙的天光,那是她坚持下去的希望。
一曲终了,钟云起长舒了一口气,礼貌地向推销员道了谢,捧着奶茶猛吸了一口,丝丝温暖的甜蜜顺着喉管流进胃里,心情舒畅了不少。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居然已经快9点了,再不走宿舍就要门禁了,她赶紧坐电梯去楼下坐地铁回了学校。
“嗷!IFT夺冠啦!”钟云起踩着10点门禁的点回到宿舍时,就听见了声歌系高材生葛萦的highc欢呼,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回来啦起子!海底捞吃的开心不?”郑潇拖着一头黑长直从蚊帐里探出脑袋,关了灯打个光可以直接去演贞子了。她看了看钟云起的表情,安慰道:“别管她,嚎半个小时了。月月今晚不回来,你懂的。”
钟云起挑了挑眉,表示自己了解了。最后一位室友卢皎月,和她的男友私奔了,娘家三位对此表示,被拱的白菜像是泼出去的水,不要也罢。好吧,开玩笑的。
“IFT是什么?我记得LOL没这支队伍啊。”钟云起把包放回椅子上,凑去和葛萦坐在了一块儿。
“不是LOL,是第五人格,职业联赛叫IVL,IFT是IVL的一支职业战队,这次2020秋季赛今天刚刚夺冠。”
“手游也有职业联赛?”问题一出口,钟云起自己就先反应过来,某农药也有职业联赛,于是她换了个问题,“第五人格不是1打4的游戏吗?这怎么算分呢?”
郑潇也接了话:“对啊,它不是还有平局吗?这么复杂,弄得清?”
女生寝室也兴盛打游戏,虽然不像男生那样动不动就要聚在一起热血开黑,可姐妹们还是会互相安利,彼此玩的游戏都会了解,且大多数最后的结局都是真香。
第五人格刚出的时候,恐怖游戏狂魔葛萦就拉着全寝入了坑,这是个非公平双阵营对抗游戏,和当时爆火的LOL、某农药的玩法完全不同。第五人格分为监管者和求生者两个阵营,每一局游戏由1个监管者追击4个求生者,求生者破译了5台密码机,就能打开大门逃脱,逃脱人数大于两人求生者胜,小于两人监管者胜,若逃脱两人,则双阵营平局,这样复杂的计分规则,要办职业联赛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
“每支队伍都会有双阵营选手,比赛就是一队的屠夫打另一队的人类,然后再反过来,这样算一局。跑几个就算几分,四抓四跑都算5分,双阵营加起来的分算大分决胜负,小分算胜场,哦,这就是常规赛的事了。”监管者和求生者叫起来太拗口,玩家一般简称为“屠夫”和“人类”,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玩家,也会被称为“屠皇”和“人皇”。
钟云起和郑潇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人家打职业的自己搞得清就行。
“行了,别飙高音了,这都10点多了,小心对面居民告你扰民。”钟云起给葛萦顺了顺毛,洗澡去了。
钟云起把脑袋伸到花洒下,闭着双眼,任由那诡异而满足的窒息感包裹自己。其实她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矫情,父母开明宠爱,在小康家庭里算得上被富养,成绩优秀也算得上聪明,从初中到大学一路顺风顺水,专业也是自己喜欢的,朋友虽然不多,但关系非常不错,和这世界上很多人比起来,她真的是非常幸福的,所以没有什么资格去怨天怨地。
但人总是贪心的,钟云起以前总想着搬出去独居,能有充分的自己能调配的时间,工作也好,休闲也好,都能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这样的生活在妈妈搬走以后,算是半实现了,可钟云起却又希望妈妈回来。
“钟云起,你可真会作。”骂了自己一句,钟云起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
吹干了头发,寝室里的灯已经关了,郑潇睡了,葛萦还开着她的小夜灯,一脸姨母笑的看直播。钟云起拍了拍她,轻声说:“我明天要找老师改论文,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葛萦做了个比心的手势:“晚安。”
第二天一早,钟云起就赶去了导师办公室。论文还差最后一点收尾,她从开始写就挺注意格式,省了不少纠细节的功夫,这次主要的任务除了检验上次改的内容,就是布置一些答辩需要注意的部分。钟云起的文笔不错,导师有意想把她的论文打造成优秀毕业论文,逮着她愣是抠了两个小时的细节,荧光笔和红笔的笔迹把新印的论文稿都画满了,导师才放过她。
微信来了消息,钟云起告别了导师,打开一看,是闲出屁来的葛萦:“起子!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份烤冷面,老样子,下午请你喝某村!”钟云起无奈,买了两份烤冷面回了寝室。
“你的面。怎么了一副又失恋又想吃瓜的表情?”钟云起记得上一次葛萦露出这副表情,是因为她喜欢的一个男团成员发布了结婚的消息。
“昨天不是和你说那个IFT在IVL夺冠了么,他们队的屠夫主力好像要谈恋爱了。”葛萦打开APP给钟云起点某村的奶茶外卖。
“什么叫要谈恋爱了?恋爱还带预告的?”钟云起不解。
葛萦下了单,打开微博找了找,把手机递给了钟云起,让她自己看。
“请各位兄弟帮个忙,今天在市中心广场大概8点半左右,有个女生弹了首贝多芬暴风雨奏鸣曲的第三乐章。她穿着红白格子衬衫,黑色牛仔裤,黑长发,高马尾,带着一杯某村奶茶。想求个联系方式,她弹的真的很好!”这微博的名字叫“IFT-Lus”,下面还配了张某村奶茶店的图片。
钟云起看着这条微博愣了半天,从这条微博上的描述,怎么看都是她自己啊!昨天弹琴太入迷了,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人,她居然也会有被人打听联系方式的一天。
“这个Lus……”钟云起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Lus的真名叫路时,是IFT战队的监管,很有名的屠皇。性格好技术好不说,第一次打线下赛露了脸居然还是个帅哥,帅哥就算了,还是单身!多好的一个梦中情人啊,怎么就被个弹钢琴的小妖精勾了魂呢?”
弹钢琴的小妖精本小表示很无辜。
钟云起打开评论往下翻了翻,对于这条微博的看法两极分化,有花式给路时出主意找人的,也有骂他刚夺冠就飘了,心思不放在训练上了的。小众游戏的职业选手随便问个人都这么多是非,真可怕。
“咦?我记得你昨天好像就穿格子衬衫黑牛仔吧?”葛萦突然回过味来。没办法,微博里的描述指向性太明确了,加上好友都知道钟云起最爱喝某村奶茶,暴风三也是她压箱底的曲子,对熟人而言,就差拿着钟云起的身份证念号码了。
“嗯……对,我昨天确实在市中心广场一楼弹了暴风三,也买了杯某村。”钟云起莫名心虚。
葛萦的表情空白了三秒,随后气沉丹田。
钟云起眼疾手快,在葛萦飙出海豚音之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并迅速狡辩:“我根本不认识他我就看到好玩的钢琴随便弹了弹根本没注意到旁边有人整件事我真的无辜我也不打算认识他更不打算跟他谈恋爱Doyouunderstand?”一气呵成,连个标点符号都塞不进。
葛萦被捂着嘴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唔唔唔”的点头,钟云起才放开她。
“我去,这也太梦幻了。”葛萦赶紧吃了口面压压惊,“那你不打算告诉他你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要告诉他?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会随便给一个陌生人你的联系方式吗?”钟云起耸了耸肩。
“哎,你可以看他微博相册,是个小帅哥,这可是难得的姻缘,你确定要放过?”葛萦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钟云起点开相册看了看,路时确实是个很标志的清爽男生,左眼眼尾上的一颗桃花痣格外吸睛,显得他清秀又不女气。只可惜这样长相的小帅哥年近半50的钟云起已经不感冒了。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谈姐弟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