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曲折迂回
只听南宫音叹道:“血灵芝本来就是稀罕之物,往往可遇而不可求,今番要救三弟的性命,它却无影无踪,这可如何是好?”周冶平顿足道:“我再去找找看。”方要迈步,听得地上孟三点颤声道:“二哥,你…你不用去了,这蜥蛇之毒厉害无比,便是得了那血灵芝,只怕也救不了我。”他说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此刻天色渐渐放亮,东方晨曦破晓,他的面目被看得真切,却是一片铁青,血色惨淡。南宫音手足无措,道:“三弟,你少要说话,太过耗损气力。”
孟三点凄然一笑,道:“大姐,我此刻此刻要是不说话,只怕此后就没有机会说话了。我,我我错了,本该分出轻重,先去寻那完颜乌蒙这狗贼复仇才对,他酒囊饭袋,一介窝囊,断然不是我的对手,更更不能伤我如此至重,可是我好好糊涂,偏偏按捺不得心中的怒气,想起当日被‘竹芦双怪’羞辱之耻,反倒先去寻他报复,却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咳嗽一声,吐出几口黑血,道:“今日若死,劳烦你你们就将我埋在此地罢,但碑字之上,只写我的小名即可,待宗王爷的手下金兵搜索而来,也不至至于生疑,把我刨坟毁尸。”
陈青桐闻言,不觉一惊,暗道:“人死如灯灭,便是什么恩怨也可一笔勾销了,难不成他完颜乌蒙还要学伍子胥一般,攻入楚都之后,也毁坟鞭尸吗?”只听孟三点的声音渐弱,手足抽搐,吐出一口长气,声息全无。南宫音与周冶平见孟三点死去,悲从中来,不觉放声痛哭。稍时周冶平劝道:“大姐,若是‘竹芦双怪’带兵追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还是先将三弟入土为安,你我去别处避避风险才是。”南宫音听他说得有理,点头道:“不错,这笔仇恨,他日再来索回。”
二人就在土丘之旁挖掘了一个坑穴,将孟三点尸身埋入其中,插木为碑,躬身三拜,便往北而去。待他们走远,陈青桐与丁晴转出,来到孟三点的坟前,见木碑刻道:“幼弟苦郎之墓。”丁晴见坟冢孤单零落,晨风之中,莫不凄凉,不觉叹道:“果真苦也。”与陈青桐喟然一叹,往大都而去。
金都燕京,又称大都,为海陵王完颜亮迁建。昔日辽帝暴戾昏庸,横征暴敛,女真部落不堪欺压,遂尊完颜阿骨打为部落大首领,竖旗反辽,便以上京为起义据点,从此打下江山社稷,建立金国大业。建国后,完颜阿骨打荣华在手,但依然惦念旧地,于是在上京设会宁府,以为首都。海陵王弑金熙宗篡位,为平民愤笼络人心,便颁“求言诏”,上至朝野公卿,至贩夫走卒,都可上书建策。有人提出上京偏远一隅,往来征战多有不便,不若迁都燕京,挟北地之中以利四方。海陵王闻言大悦,遂纳此策,下诏建都,由右丞张浩全程监督,又废阴阳五行之说,多年方完,新都气象自此大是不同。
这一日,陈青桐二人来到那大都城外的清河村,走过一处院落,听得里面凄厉号角,不觉惊异,遂进去观看,却见一个赤裸的汉子被缚吊在树上,旁边一人,正用皮鞭恶狠狠地抽打。围观者甚众。每一鞭抽下,那人边浑身一阵抽搐,口中犹然惨叫,声音渐渐低沉。陈青桐又惊又怒,道:“如此鞭打,便是一头熊也要被打死了。”
丁晴道:“你且等等,说不得此人是且贼强盗,为此间的主人所仇恨,是以下手极重也未可知。”陈青桐道:“便果真是那强盗土匪,也不该如此鞭打。怎样惩罚,官府自然有责处定论。”就要上前,听得人群中有人哈哈笑道:“这里都是看热闹的人,大多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小兄弟能挺身而出,评论公道,也算得一条好汉,只是看你模样,不过是一介书生而已。怎能拔拳相助?这打架的事情,还是我来办吧。”
陈青桐不及说话,便见人群中走出一个汉子,英武雄壮,气宇轩昂,厉声喝道:“住手,他犯了什么过错,你们敢这等使用私刑,罔顾我大金王法?”见执鞭之人充耳不闻,不觉大怒道:“可恶,却将我说的话当作狗屁了?”一把捉住他的右手腕,道:“我与你说话,你如何不答,只是一味地打人,却将我当成什么了?”
那人被这汉子捉住,大声骂道:“我是此地的温财主,我打我的家奴,关你鸟事?”拼命挣扎,就要挣脱。孰料这个汉子的力气甚大,左摇右摆,始终不能挣脱,不由恼羞成怒,将鞭子放下,被左手接过,朝着汉子恶狠狠地抽来。
那汉子也不躲闪,看鞭子过来,另一只手探出,轻轻握着鞭身,冷笑道:“你这恶人,这鞭子打得了我吗?”将它扔在地上,一足踏住,大喝一声,手臂用力,只听温财主杀猪喊羊地叫唤起来,道:“这,这手腕要折,折了,大爷饶命,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汉子道:“我好言好语与你说话,你不搭理我,偏偏要我动武用强,真正的贱骨头是也。我问你,他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要如此歹毒地折磨于他?”温财主急道:“他偷了我的钱财,我才罚他。”树上那人听得,哭泣道:“这位大侠,小人唤作刘大牛,本是此地的佃户,素来安分守己,不敢为恶。温财主看中了我的妻子,要我让给他,我不肯,他便诬赖我是贼人,将我吊在这里打。还请大侠行行好,为我主持公道。”
那汉子道:“此话当真?”刘大牛道:“不敢有假。”汉子大怒,道:“你这肥猪一般的肮脏破落货,有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老子岂能轻易饶你?”手上更是用力,只疼得温财主五官拧成了包子,鼻涕眼泪流下,嚎啕大哭。陈青桐将刘大牛放下,寻来一件衣服,给他披上,饶是如此,那刘大牛依旧冻棏簌簌发抖。汉子问道:“你妻子呢?你都被打成了这样,她为何也不过来搀扶?”
刘大牛颤声道:“她被温老爷关在柴房里,出不来。”汉子一个耳光打在温财主脸上,那财主顿时半边胖脸高高肿起,喝道:“欺男霸女,占人妻子,乃是大罪!”三两下除去温财主的皮裘大衣,要刘大牛穿上。刘大牛不敢,却恼了汉子的急躁脾性,大声道:“好,你若是不穿,我这就放他,还让你把你吊在树上鞭打。打得过瘾了以后,他再去奸污你的妻子,如此可好?”刘大牛大骇,忙将皮裘穿上。不多时,听得一个女子哭道:“相公,你,你怎样了?”原来是丁晴悄悄跑到柴房,把他妻子释放了出来。夫妻二人甫一见面,抱头痛哭,道:“今日若非遇上几位好人,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也。温财主冻得浑身紫青,哀求道:“大侠,一场误会,你放过我吧。”汉子怒道:“这是一场误会吗?直到此时,你这狗贼还敢唬弄于我?”又是一个巴掌抡过去,劈啪响亮,那温财主的半边脸颊顿时大如猪头,红得发亮。温财主大哭道:“是,是,我该死,我罪大恶极,还望大侠给我一条生路,让我改过重新。”
汉子愕然,继而笑道:“改过重新?好,好,我给你一次机会。人家夫妻恩爱,你偏偏觊觎美色,要将人家拆散,这笔帐怎么清算?”温财主头也不敢抬起,喃喃道:“一切听从大侠发落!”汉子大声道:“是你叫我发落,却不是我逼你的,是也不是?”温财主微微称是,不敢顶嘴。听汉子道:“好,我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你叫人取五百两银子来,给这一对夫妻!”温财主急道:“可以,可以。”吩咐下人取来五百两银子,交给刘大牛。他夫妻二人心惊肉跳,却不敢不接。
汉子哈哈大笑,道:“你倒也乖巧,罢了,我心情好,就饶你一条狗命。”松开手,一脚踢在温财主的屁股上,将他踹了一个狗啃屎。
旁边有人将温财主扶起,一件毛毯裹在他的身上,仓皇逃进屋内。汉子对陈青桐笑骂道:“下回再见你作恶,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安乐窝,把你发去做苦役!这位小兄弟,看你模样,莫非是江南人氏?”陈青桐见那汉子豪爽过人,不像居心叵测之辈,当下也不隐瞒。汉子笑道:“我叫乌尔都,请小兄弟与你那小情人一并去那前面的小营酒楼喝杯酒如何?刘家夫妻也一起过来吧。”陈青桐抱拳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乌尔都哈哈笑道:“老子生平,最喜直肠子直性子的好朋友做兄弟,你若再啰嗦,我就不和你做朋友了。”陈青桐也喜爱他性情直爽如此,抱拳笑道:“那就要令大哥破费了。”
乌尔都哈哈大笑,道:“这才像话!小兄弟虽是江南人氏,但这份豪情,较之我北国粗人也毫不逊色。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他三个并着大牛夫妻,出得院门,便往酒楼而来。围观百姓再无热闹可看,各自散去。
几人到了酒楼坐定,乌尔都点了酒菜,对刘大牛夫妻说道:“我不是吝啬,舍不得让你二人吃一顿好的。那温财主拿我没有办法,但你们是此地佃户,日后必定逃不脱他的报复。”刘大牛道:“大侠如此说话,必是替我夫妇想了一番调理安排。”乌尔都笑道:“你倒是聪明了。只是这安排其实简单,他的五百两偿金你们悉数拿去,到大都城内盘下一座酒楼或是商肆,做些买卖。那温财主是此地的土霸王,可是他一旦进入大都,又算得了什么?便见你夫妇二人,仇恨无比,怎敢为难于你?”刘大牛又惊又喜,颤声道:“大侠要将这五百两的白银全部赏给小人?你,你老人家不留下一些吗?”乌尔都道:“我要真是老人家,当然可以留下个一百几十两,买酒吃菜,逍遥自得。我如今年富力强,要它作甚?若是没有钱花了,我就再去温财主的家里索要一些就是。他敢不给我?老子拆了他的房子!”连连催促他二人快些离去。刘大牛夫妇不敢怠慢,千恩万谢,便往大都而去。
三人吃喝,谈笑风生,不多时,只听得外面有人吵吵嚷嚷道:“将温老爷打伤的强盗快些出来受死!”乌尔都哈哈大笑,道:“听听,那温财主这就找人来报仇了。”顾不得掌柜与一众食客的惊愕目光,大步走了出去。陈青桐道:“晴儿,你我出去看看。”
三人来到门外,见数十个胖瘦不一的汉子将乌尔都团团围住,各执兵刃。
乌尔都冷冷地笑道:“大爷就在这里,你们若有什么本事,何不尽数使将出来?”为首的一个汉子长刀一摆,怒道:“好猖狂的强盗,弟兄们,别客气,冲上去打死他,要是闹出了人命,自有温老爷扛着。”数十人齐声呐喊,一并簇拥上来。乌尔都大吼一声,道:“来得好。”一顿拳脚,片刻之间,将这帮打手打得鬼哭狼嚎,东倒西歪。丁晴低声道:“这人的武功,与北国第一高手耶律宗雷有几分相似,劲道刚猛,招式不退不避,有大开大阖之风。只怕他与尊胜法王耶律宗雷有些瓜葛。”
有人大叫道:“弟兄们,这人武功不差,方才若非手下留情,你我此刻早已扑跌在地、伤筋断骨。再要打下去,惹得他性起,只怕就不能善了。咱们不过受了温老爷的几十两银子和几坛好酒,犯不着为此陪上自己的性命。”另一人道:“大哥说得不错,你我现在已是鼻青脸肿,就是此刻回去,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各人主意即定,一声呐喊,瞬间逃得干干净净,杳无踪迹。
乌尔都哈哈大笑,道:“你们武功不行,但也还识得好歹,知道大爷我手下留情,不曾痛下杀手,这逃跑的本领也是一流。”与陈青桐、丁晴回到酒楼之中,依旧大吃特吃。不多时,窗处又来了一匹骏马,风尘仆仆,气势急迫,马上一人,青布劲装,精神矍铄。陈青桐道:“这一次是过客,还是又来找你寻仇的?”仔细一看,那人马匹之后,尚有一匹空马,黑鞍墨镫,颇为神骏。丁晴道:“这是宝马‘追云’,如何在这里出现,而且没有人骑?”
乌尔都啧啧称赞,道:“丁姑娘好眼力。”陈青桐咦道:“他为何挥手?莫非是在向这边某谁打招呼?”话音甫落,却看乌尔都将一锭大银放在桌上,面有歉意,道:“陈兄弟,丁姑娘,我还有要事办理,就此失陪,咱们后会有期。”匆匆出门。便看那马上的汉子一声吆喝,勒住缰绳,将马歇下,与乌尔都不知嘀咕些什么。乌尔都点点头,跨上乌云驹,朝着酒楼这边一抱拳,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陈青桐与丁晴也往大都赶去,将近天黑之时,进了城内。二人在云岫阁歇息,各得一间上房,毗邻而居。第二日清晨,二人在楼下用餐,一位女真女子坐在隔壁的雅间,被一道雕花小栏杆隔开,与两个仆人自成一室,可见得是个养尊处优的千完颜小姐。她从屏风空隙处,不时往大厅打量,从众食客掠过,眼光瞥过丁晴,不觉一愕,眉头微蹙,若有所思。陈青桐低声道:“晴儿,那位小姐不住把眼看你,好不奇怪。”丁晴头也不抬,哼道:“你少要揶揄,莫不是甚不老实,与她眉目传情,犹恐被我发觉,于是如此说话,不至于教我生疑。”陈青桐闻言,哭笑不得,道:“你如何这般冤枉我?”推搡她的肘臂,喃喃道:“你不信么?她此刻向你走来了。你看看,定然是与你说话的。”此言一出,丁晴不由不信,抬起头来,只觉得身畔微风一闪,花艳艳的衣袂轻轻拂过,一个女子继而俯下身子,若花脸颜盈盈相对,笑道:“这位姑娘,你与我的一位朋友生得好像,可惜他是男子,而你却是女子。”
丁晴微微一笑,道:“天下相貌相似之人,比比皆是,只是姑娘为何将我看成是一个男子?这实在是有些教我啼笑皆非了。”那女真女子面色惊愕,道:“他也是你的这般从容,说话慢条慢理,颇有大将之风。”陈青桐闻言,暗暗窃笑。那女真少女不依不饶,转过身子,对着两个仆人问道:“你们可觉得她像洪少爷?”那两个仆人躬身一礼,道:“像极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般。”
少女点点头,对丁晴道:“你看,我没有胡说八道吧?你真的很像那位洪少爷。”眼睛一转,又道:“我叫完颜玉真,你可听说过这个名字?”丁晴摇头,道:“完颜玉真?这是金国人氏的姓名吧?我们从江南而来,大都是第一次涉足,不曾听说。”
完颜玉真闻言,似乎有些失望,偏偏还不甘心,又道:“那你可有什么叔伯兄弟之类,其中或是与你长得一模一样,或是与你有几分相似?”丁晴道:“他们都比较俊朗,可是没有一人如我这般,果真有之,岂非是娘娘腔了么?”完颜玉真奇道:“听闻江南之地,男子多有雌柔之风,如何就不能象你了?”她说着话,一双眼睛往陈青桐看来,便似他就是最好的佐证。陈青桐面上一红,忖道:“我站得直,坐得正,这副身材虽然称不得魁梧雄壮,但是也有天地之间丈夫风范。她若非懵懂昏噩、什么也不懂,便是故意找碴、有意寻我难堪了。”心中颇为不悦,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千完颜小姐,我与之计较什么?”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丁晴见他如此模样,似笑非笑,道:“非也。所谓南地男子的阴柔之风,实则是指言语举止皆彬彬有礼,不似北地须眉粗鲁,动辄喊打喊杀。此乃文明开化之故,却非与女儿家一般的娘娘腔。”
完颜玉真幽幽一叹,道:“你说得不错,那洪大哥也是如此,听闻他是嘉兴之人。”丁晴咦道:“你那位洪大哥回去了吗?”完颜玉真道:“他有事离开,说好三月後回来,但是从此杳无踪迹。”再无兴趣搭理,垂头丧气地转回雅室。
却听得有人叫道:“这位小姑娘莫非是思念情郎?既然如此,何不就在我等兄弟之中挑选一位?什么洪少爷,这里刘少爷、王少爷、赵老爷多得是,哪一位不比他强上许多?”陈青桐大是奇怪,忖道:“哪里来的一帮流氓?光天化日之下,怎敢言语调戏人家女子?”细细打量,见大门口簇拥着一群衣裳褴褛的乞丐,挤眉弄眼,神情促狭,颇不正经。完颜玉真大怒,喝道:“哪里来的一群胡里邋遢、流里流气的叫花子,咶噪起哄,胡言乱语,莫非要跟本小姐过意不去麽?稍时将你们统统投入大牢,打上几十板子,再饿上几顿,且看如何还有气力说话?”那些叫花子交相叫道:“好厉害的一位婆娘,既然如此,我等也不敢滞留了。弟兄们,母大虫凶悍,风紧扯呼。”纷纷笑道:“撤退,撤退,她如此彪悍,若是真被她选为丈夫,岂非是大大的不妙?”
完颜玉真从桌上提起一把弯刀,就要追赶出去,却见他们脚步轻快,早已逃得老远,遂收住脚势,狠狠唾骂几句,依旧坐下。孰料那些乞丐最是调皮,见她不曾追来,继而转回身子,肆意胡闹,所言所说,还是一如既往的调侃戏谑之词。
完颜玉真骂道:“这些不知死活的浊物,实在讨厌。”旋即起身,又看他们急急逃去。如此三番四次,完颜玉真冲着身旁的两个仆人喝道:“你们就守在大门口,他们要是回来,二话不说,便将他们痛打一顿,若是打坏了身子,只有我一人承担。”
两个仆人一声唱喏,解下腰上的一根大棒,左右分立,侍候于门旁。不多时,那些乞丐果真回转,两人呐喊一声,挥舞着棍棒冲了过去,却不知那些花子身手敏捷,扑打折腾,反夺下棍棒,将二人打得鼻青脸肿,唉哟叫唤。完颜玉真骂道:“好狗贼,你们就是逃得天涯海角,姑奶奶今日也决不善罢甘休。”拔出弯刀,亮出明晃晃的刀刃,就匆匆追了出去。丁晴眉头微蹙,道:“情形不对,你我过去看看究竟。”
一众人前后追逃,绕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处死胡同口。完颜玉真手提弯刀,冷笑道:“此番看你们还往哪里走?”身后两个仆人陪笑道:“小姐武功高强,若是亲自出手,他们这些花子断然没有回手之力。我们也托小姐的福,好好讨回方才酒楼受辱之耻。”前面的一个叫花子哈哈大笑,道:“弟兄们,这几位贵人既然下定决心要和我们一决高下,你我再是肆意逃窜,毕竟有失丐帮的身份。”另一人道:“反正咱们也是假冒的丐帮子弟,就是辱没了他们的身份,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完颜玉真脸色一沉,斥道:“你们不是丐帮中人么?事已至此,还不说出自己的真正来历?”为首一个面有黑胎的花子笑道:“我们既然冒充丐帮的身份,自然是要遮掩本来的真实来历,怎会因为你们的三两句话,便老老实实地悉数招供?可笑,可笑。”边上一个鹰钩鼻子的花子摇头道:“不可笑,不可笑。”黑胎花子愕然,道:“她们有如此狂妄的要求,还不可笑么?”鹰钩鼻子道:“‘可笑’二字不足以诠释你我心情,该是可笑之极也。”众人拍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木世兄说得机是,正是可笑之极也。”
完颜玉真又羞又气,一张小脸顿时通红,破口骂道:“一些千人嫌万人弃的臭烘烘的乞丐,莫非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好,本姑娘初时尚抱持菩萨心肠,不过想对你们略施小惩,以为后戒,不想你们这帮浊物却是如此的惫懒无赖,罢了,罢了!我就是因此杀了你们,也没有什么不安。”鹰钩花子咦道:“你是什么菩萨?非也,非也,你是女佛爷,何不与我抱在一块儿,一并参那欢喜佛如何?”
陈青桐躲在角落,听得真真切切,不由眉头紧蹙,忖道:“在酒楼荤话淫语之时,就算此人最凶,这一副好色的嘴脸,实在叫人厌恶。”陡见刀光一闪,完颜玉真再也按捺不得,弯刀径直往他劈下,口中喝道:“你到阴间去欢喜罢?”
鹰钩鼻子叹道:“那里只有牛头马面,千般小鬼,我和谁去欢喜?还是你菩萨心肠,和我欢喜就好。”言罢,身子轻轻一侧,避开锋刃,抓她手腕。完颜玉真见他如此举止,心中暗笑:“果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我此刻只消手腕一转,刀锋反斫,你的这一双手就要废了。”转念一想,这人无赖得紧,便是废了他的一双手,也是应该,于是冷笑一声,道:“看刀。”话音甫落,不及动手,却看鹰钩鼻子一手蓦然暴涨三分,点光火石之间,已然握着了自己的手腕,嘿嘿尖笑道:“好,好,我的眼神不太好,你将这刀探到我的鼻子底下,教我看个仔细。”
完颜玉真骇然,拼命想要挣脱,但他那手跟铁箍一般,自己丝毫不能动弹。陈青桐与丁晴相顾道:“这人的招式精妙,好高的武功。”那黑面汉子拍掌称赞,道:“大哥出手,天下无敌!”哼着小曲,得意时,一拳打在了墙上,顿时就是一个偌大窟窿。陈青桐与丁晴又是一惊,忖道:“他也好强的内力。”众乞丐大声叫好。
完颜玉真急道:“你这臭烘烘的狗贼,还不松手将我放开?”鹰钩鼻子也不生气,笑道:“是,是,我是讨饭的小花子,你是豪门将军府的千完颜小姐,全身撒了花粉,香喷喷的。”作势将鼻子往她身上嗅来。完颜玉真慌忙朝后仰去,大声道:“你少要无礼!既然知道我爹爹乃是当朝的大将军,一声令下,满城搜捕,你们纵然逃得天涯海角也不能脱身。”黑胎花子哈哈大笑,道:“我们何必要逃到天涯海角,只在这大都呆着,且看那爹爹怎样寻找?”
鹰钩鼻子点头道:“不错,你那爹爹是个大瞎子,我们就是挟持了你,然后藏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也是发觉不得的。”完颜玉真听他口气狂妄,更是愤怒,一脚往他的腿上踢去,却如撞在了石头上一般,好不疼痛。黑胎花子见她龇牙咧嘴,道:“你这女娃娃,就是使尽了浑身的气力,又能有多大的能耐,他练有铁布衫的外家工夫,你再要挣扎,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完颜玉真道:“你们还不松手?若是就此投降,或许我会饶你们一条性命。”
众人道:“我们这些花子的性命本来就不值几个钱,你爹爹有本事拿去,便由他拿去好了。只是你,往往放不得。”
一个小花子将墙角的几叶芦篾搬开,竟然露出一个洞穴。鹰钩鼻对那两个仆人道:“回去告诉你们将军,就说我等只求财,不害命。他若识相,三日后正午时分,带五千两黄金到城南山神庙换回女儿,只准一个人去,不准带兵,否则便准备替这泼辣丫头收尸吧!”一帮人哈哈大笑,带着完颜玉真从墙洞穿过。
那两个仆人吓得目瞪口呆,待他们走远,听不得什么动静,方才回过神来,跌足道:“这可如何是好?”一人看见地上有件物什,俯身拾起,咦道:“这是宗王爷府上的通行令牌么?”另一人细细打量,道:“不错,我认得,这正是宗王爷府中的令牌。原来这些人冒充丐帮的花子,其实真实身份,都是完颜乌蒙的手下,只是他为何将小姐捉去?”一人蓦然一念,道:“是了,我想起来了,数月前他曾遣人来府上提亲,要老爷将小姐许配给他的儿子,结果小姐心系洪公子,闻言大怒,操起棍棒便将媒婆打了出去。莫非这宗王爷不死心,想出如此法子,要来抢亲不成?”二人惊惧不定,慌慌张张逃去。
丁晴道:“我们也去看看热闹,我知你素来欢喜英雄救美,若是将那完颜小姐解救出来,说不得她感激之下,便忘了什么洪公子,而甘愿对你以身相许了。”陈青桐哭笑不得,揶揄道:“你我一并救她就是了,其后你再扮作男装,想必与那个俊美的洪公子一模一样,自去当她丈夫好了。”
二人嘻嘻哈哈,越过墙洞,见前面有个岔口,但三条道路皆是通往人多繁华之地,只有余下的一条小路专在偏辟巷陌中转悠,料想那帮叫花子抓着一个大姑娘,断不敢走前三条道路,于是匆匆插入巷陌,进行追踪。他们走不多时,看得一处院墙,并无门户,大出意外,不想走来走去,又是死胡同。丁晴咦道:“他们的行踪倒是隐秘。”陈青桐灵光一闪,道:“晴儿,我们在巷中看得有木板草堆,莫非那里又有门户?”二人往回走去,不过几十步,见一处墙角放着一些松散草垛,挪开一看,里面果真又有一个门洞。丁晴笑道:“你倒聪明。”弯身钻了进去。
两人在洞中再走几步,转过几道墙弯,便见一处花园,虽是景致陈旧,却也有些清雅,杂草似乎被人整理过。丁晴看见墙边有一座草亭,简陋粗糙,竟有二层的结构,不觉笑道:“上去看看如何?”携着陈青桐的手臂,攀爬上去。他们举步甚是小心,唯恐草亭结实不足,走着一半忽然塌了下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二层周围有护栏,不过是些枯绿扁竹而已,墙外就是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对过正有一座门户,牌匾之上,高书“镇南大将军府”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未几,但见那两个仆人匆匆跑来,边跑边哭,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遇上了强盗,被他们给掳走了!”行人好奇,纷纷侧目。陈青桐道:“这不是那完颜小姐的随身仆从吗?”丁晴莞尔,道:“可不就是他们么?”
门口的守卫官兵哈哈大笑,揶揄道:“阿大,阿二,你们又在胡闹些什么?小姐那般凶悍,别人避之唯恐不及。那强盗便是将你们捉去,也断不敢挼她的虎须。”阿大一抹眼泪,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小姐的确被人捉去了,你怎敢肆意玩笑?”阿二摧胸顿足,哭道:“强盗若是真将我们捉去了,替下小姐,那也是我们的福气!”官兵闻言,见他二人神情极其惊惶,不似玩笑,不禁骇然,彼此面面相觑,惊愕道:“小姐真的被捉走了?”好半日回过神来,忙道:“你们陪同小姐,却惹下照应不周的祸事,其罪不小。还不先去通知管家,且看他有何主意?”阿大与阿二不敢怠慢,匆匆奔进院中。
丁晴扯了扯陈青桐的袍袖,道:“别看了,找那些稀奇古怪的叫花子才是正事。”陈青桐点头称是,道:“他们藏在大将军眼皮底下,我还以为是个玩笑,不曾当真,不料果然如此。正是兵法‘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道理。”丁晴笑道:“所以他们大声说自己是丐帮的弟子,教那阿大、阿二生疑,又故意遗落一块完颜乌蒙王府的令牌,只怕也是计谋之一。”
二人下了草亭,转到假山之旁,忽听脚步声响,相互使个眼色,便在暗处伏下。
远远走来两人,一人扛着锄头,一人背着竹篓,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在假山之前不远的草圃停下。一人道:“就在这里埋下种子罢,待明年花开,请黄长老过来看,说不得他心中高兴,好处自然不少。”另一人道:“你我都是吃千门要饭的乞丐,不是园丁花役,为何要来干这杂活?论起好处,黄长老生性吝啬,他能给你我什么好处?”陈青桐透过石头缝罅打量二人,心中不觉暗暗吃惊,低声道:“他们的衣裳虽算不得华美,可是也整齐朴素,如何会是乞丐?”丁晴窥附耳低声道:“你忘了丐帮中也有净衣派么?”
陈青桐恍然大悟,先前那人道:“你好糊涂,若要金银珠宝,你我不能去偷去抢吗?何必不识轻重,去冒犯这铁公鸡?休说他武功远高于你我,一掌一棍便能叫你我成为黄泉游魂,他就是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你我为难,你我也受不起。”
另一人将竹篓放下,冷笑道:“这话我不信。”那同伴抡起锄头,一边挖土,一边道:“你不信?哼,我丐帮与魔教屡屡冲突,每年都有几场恶斗,他要指名派你上前,依你目下的武功,能保得住性命回来?”另一人愕然,半晌不语,许久才说道:“争斗之事,派兵遣将,不是帮主他老人家定夺么?”那人道:“帮主日理万机,巡游各地,哪能顾得过来?何况黄长老也极有办法,左右调度,玩弄手脚,每次出战,污衣派的倒霉蛋们占了大半,而其中尤其以梅铁心舵下弟子居众,这不摆明了是在护短么?”
另一人喃喃道:“梅长老可是个忠厚人。”
陈青桐想起当日在济南侯行营之事,袁伯当欲挟持貌似林姑的女子为质,自己出手阻拦,独丐帮的污衣派长老梅铁心大声赞扬他的言行,心中不觉忿忿:“那位梅长老看上去比那姓黄的的确要正直得多。为何老是被坏人设计,屡屡吃亏?”丁晴见他神情有些异样,她本是冰雪聪明之人,略一思忖,已然将陈青桐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低声道:“那位梅长老虽多次与魔教过不去,但是听说他也是受到魔教上下教众推崇、敬重的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夸其武功高强,有勇有谋,是个了不起的汉子。”陈青桐道:“是么?”旋即点头道:“不错,只要是英雄,就算站在敌人面前,也若明日皓月一般,光辉为人仰视。”
丁晴伸出两个手指,悄悄道:“他在丐帮中仅是八袋长老,论起帮中的声望,据说只在丐帮帮主韩青镝与几位九袋长老之下,乃是下一任新帮主的热门人选。”眉头一蹙:“可是他平日树敌不少,便是帮中内部也有一大批冤家仇人,且多半为净衣派之属。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黄长老,想必就是其中之一。”陈青桐心道:“这是一定的了,如果他与梅长老齐心,又怎会故意推诿,一味保全自己净衣派的实力,却推污衣派的兄弟去与魔教厮杀?呸!他们也能称得上‘兄弟’二字?真是羞杀人也。”
两个净衣派的弟子自在除草播种,全然不知背后有两人蹑手蹑脚绕过他们,转到院门之后,犹自在感慨帮内的种种纠纷。陈青桐与丁晴跳到走廊上,心中却有些烦愁:“也不知完颜小姐被他们关到了哪里?”他左右查看,见这里屋宇层叠,挑檐累累,大小房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且空档之处皆有净衣派弟子严加把守,稍稍弄出动静,立时便会被发觉,一时踌躇不已,不知如何是好。丁晴微微一笑,道:“白日里行动不便,你我先找一处房间歇息下来,待晚间再来行事。”找到一处僻静所在,将耳朵贴在听了片刻,里面安静无恙,确定无人,当下推窗而入。
陈青桐跟着跳进,轻轻将窗户掩好,叹道:“夜间黑灯瞎火,只怕更是不易。”丁晴笑道:“你莫担忧,本山人自有妙计。”陈青桐见她胸有成竹,又知她足智多谋,心中渐定,笑道:“既然女中诸葛如此说话,那救那完颜小姐自如探囊取物一般。”丁晴一笑,道:“你少来拍我马屁。恐我中途生变,不去救她。哼!你就是不谄媚奉承,只看在我与她是故旧的份上,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的。”
此言一出,只听得陈青桐一怔,奇道:“你如何与她是故旧?她分明就不认识你呀?”丁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道:“你糊涂了么?她在酒楼之中将我当成是什么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说我与那人面目极其相似,这不就算是故旧了么?”
陈青桐恍然大悟,低声笑道:“你倒会与人攀关系。”
他打量周围,见这间房布置颇为精致,各种用度皆甚为讲究,不觉摇头叹息,道:“果然是人心日下,世风不古。净衣派以高宅深院为分舵已是奢侈之极,不想里面布置更是胜似小康。”又道:“普通房屋尚且如此,可以想见那长老的居所,定是穷奢极欲,豪华之极。”丁晴笑道:“你哪来的这许多感慨?难道乞丐就不能过好日子么?”陈青桐叹道:“乞丐自可以过好日子,只是既是乞丐,依他们所言,终究还是吃千门饭的,能得暖饱已经是大大的不易,哪来的财力搞来这么多华贵东西?每日思念不得,最终只是又偷又抢,便如园中那二人所言。如此下去,丐帮岂不要英名尽丧?”
他正唏嘘不已,却听得门外若有脚步之声。一人哈哈大笑,道:“今日捉了完颜玉真,不怕她老子执拗,对王爷不敬。”另一人道:“大哥,了结此事,你也莫流连怡红院,还与我回去铸炼宝杆。他奶奶的,没有了称手的兵刃,打斗起来,终究不趁手。”
陈青桐与丁晴闻言,心中一惊,忖道:“这不是宗王爷府的‘铁葫神樵’卢先生和‘虬钓散人’余先生么?他们怎么会在此地?!”料想自己不是他二人的敌手,急忙往床底下钻去,大气也不敢喘。只听嘎吱一声,门被推开,“竹芦双怪”走了进来。
只听卢先生道:“老二,你我扮作乞丐,实在委屈了自己,我鼻子本来已经高挺,再装饰一番,便是鹰钩鼻子了。”余先生道:“大哥此言差矣,你就算是鹰钩鼻子,也显得更加睿智聪慧,却不似我,要掩盖本来的面目,偏偏在脸上贴着老大的一块黑胎记。便是方才将它除去了,此刻脸上尚有几分粘稠,好不难受。”丁晴知他二人内力极其精纯,稍稍说话,便会被其发觉,于是只用一根手指轻刮陈青桐衣袖,意思是:“原来那两个武功厉害的乞丐,就是他们假扮的。”陈青桐惊疑不定,心道:“丐帮素与金国为敌,为什么宗王爷的心腹与净衣派有勾结?”
只听余先生喝道:“把那个叛徒押进来。”门外有人应一声,听见脚步声响,有人被推了进来,大喊:“冤枉,冤枉!”卢先生骂道:“你这狗才,事情既已败露,就该好好认了才是,我好歹赏你个全尸,没有痛苦地去死,可不胜似苦挨酷刑?”余先生道:“他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啪啪两下,想必是打了那什么“叛徒”两记耳光,又听得噗通一声,迫他跪了下来,喝道:“我看你包裹中有个木片,写道‘衣忠’二字,这才是你的本来姓名吧?”衣忠道:“不错,那是我的姓名,只是这也不能说我就是叛徒吧?”卢先生冷笑道:“我等转过墙洞之时,你走在最后面做了什么手脚?”衣忠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回事?”
余先生怒道:“不到黄河不死心么?我先折断你的手,看你还敢无赖?”嘎吱两声,果然折断了那人一条手臂。虬钓散人内力极强,如此举止,不过是翻手之劳。那衣忠惨叫一声,疼得在地上来回打滚,嚎叫道:“你,你好狠毒的手段!”余先生道:“好一条硬汉子,我再断你双足,看你可能忍得住?”又将衣忠双足打断。衣忠疼痛难忍,躺倒在地上,尖声哀号。他看见床底下二人,愕然一惊,却没有出声道破,只是惨叫哀号。
余先生怪笑一声,道:“你还不肯招供么?好,我再将你肋骨悉数打断,看你怕死不怕?”方要动手,被卢先生阻拦,道:“老二,他是叛徒,但也算得英雄。你看他不起,我却颇为赏识,这后面的刑罚就算了。”衣忠受此苦楚,早已生不如死。卢先生道:“你将宗王府的令牌扔在地上,故意向那两个奴才曝露我等身份,是也不是?”衣忠疼痛之极,一时口不能言。余先生道:“黄长老,你既来了,何不进来说话?我也知你是恨透此人的,便是即刻取他性命,我也绝无丝毫手软。”陈青桐从床幔缝隙望去,一望之下,不觉惊讶,忖道:“原来是他?”此人正是黄冷池。
黄冷池走到衣忠跟前,恨恨地道:“我叫大伙儿扮成污衣派弟子,本是天衣无缝,却被你给破坏了。”衣忠冷笑不已,颤声道:“你违背丐帮宗旨,为了《八脉心法》,与完颜乌蒙勾结,绑架完颜玉真,要挟并欲伺机除掉镇南大将军完颜博烈。如此一来,前可制擎朝廷重臣完颜乌台,消弱他的势力,后可顺利陷害济南侯完颜雍,清除异己,却又怕被帮主韩青镝发觉追究,于是便将净衣派扮作污衣派,混淆视听,是不是?你如此猥琐卑鄙,终究少了大将之风,难成大器!”黄冷池大怒,一掌拍下,正中他的胸膛。衣忠唉哟一声,顿时倒地闷绝。卢先生叹道:“确是条好汉,可惜不识时务。”与余先生和黄冷池走出门去,吩咐几位弟子将其尸身拉走掩埋。
陈青桐见衣忠死得凄惨,只听一个净衣派的弟子待“竹芦双怪”与黄冷池走远,与旁边数人招呼道:“这大白日的,哪能掩埋?待天色黑了再说。你我还去喝酒。”余者道:“这主意甚好。”只将衣忠尸身丢下,掩上房门,却自顾自地走了。丁晴爬出床底,来到衣忠身边一探他鼻息,道:“青桐哥哥,此人并未断气,尚有一息可救。”陈青桐大喜,道:“晴儿,你有办法救他?”丁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道:“昔日你被黑旗帮喂毒,曾经服过我师父炼制的妙药,可还记得?此物除能中和体内毒性,还有生肌续骨、返本还元的功效。虽然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但是若能医治及时,救下一条性命,又有何难?”不敢耽搁,倒出三粒丹药给衣忠服下,又骈指点其穴道,刺激他心脉,令他醒来。陈青桐揭开衣忠衣襟,却见他贴身穿着一件银白色、光闪闪的背心,不觉一愕。丁晴笑道:“不想他竟然穿了这件软甲,难怪黄老贼一掌打下,他竟能不死。”
稍时听得衣忠啊地一声,闷哼一声道:“好狗贼,痛杀我也!”睁开双眼,缓缓醒来。此刻丁晴又将丹药捣碎,敷在他四肢折断之处,寻了几块木板来固定夹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好了,你若能仔细调养,他日肢体健全地站在那两个老怪与那姓黄的混蛋跟前,还不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万鹏调药的工夫果真一绝,此药内服外用,确实使衣忠的痛苦减却了不少,便是四肢依旧痛楚无比,也可忍耐了。
陈青桐大为称赞,道:“万前辈武功高强,堪与双怪匹敌,他的药学医理,果真造诣极深。”丁晴噗哧一笑,道:“他也自诩为武林奇才呢。”
衣忠渐觉疼痛轻缓,却有气无力,道:“在下不能动弹,无法谢两位恩人救命之德。”丁晴对陈青桐笑道:“你看他说话如此流利,虽然无力,但中气为继不断,可见得并无大碍了。”陈青桐心中稍宽,道:“这位衣大哥,你伤重不轻,还是少说些话为妙,免得徒耗精神气力。”丁晴道:“无妨,慢慢说些话,配合吐纳工夫,也可有助于药性的进一步发挥,乃是好事。”衣忠点头道:“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我说些话,胸中气闷反能宣泄。”陈青桐微微笑道:“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蓦然一念,想起一事不明,遂眉头微蹙,道:“完颜乌台本是如今金国天子的股肱重臣,而济南侯却是被贬谪、处处受排挤提防的封疆大吏,可谓水火不相容,为何捉了完颜姑娘,却能同时削弱二人势力,被宗王爷完颜乌蒙受益?”衣忠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完颜博烈乃是朝廷权臣,手握兵符,既被完颜亮所倚重,又同时和完颜乌台、完颜雍交好,也是朝廷中广结官僚、人缘极好的一位大将军,却独独对完颜乌蒙厌恶到极。”
原来在金国的满朝文武之中,完颜乌蒙是主张废除宋金之间的和约,蛊惑金帝挥师南下,将赵氏子孙余下的另外半壁江山也夺来,然后封他当一个江南王,坐拥临安无数的财富美女,供其享乐淫欲。完颜乌台有此打算,但被完颜乌蒙抢先,且得了金主的允诺,心中不悦,遂极力主张遵守合约,以免为天下人落下个“无耻无信”的骂名。如此一来,完颜乌蒙对完颜乌台表面恭敬,暗地里却恨得咬牙切齿,思忖若得机会,便想要将之除去,只是乌台势力极大,一时不敢下手,恐伤虎不成,反被虎所伤。
完颜雍虽被贬为济南侯,但手握精兵数万,军势雄壮,训练精良,皆能以一敌十,杀敌争先,且忠心耿耿,只效忠济南侯一人,便是私下称呼,依旧叫主人为济南王,乃是完颜雍被贬之前的爵位。金主忌惮完颜雍是前朝重臣,有意除之,但顾虑于此,终究不敢动手,若逼其造反,恐自己皇位难保,于是只好忍耐。此人有慈悲宽厚之心,直言两地烽火再起,对金宋百姓皆无好处,亦然不肯发兵南下。完颜雍驻地可谓桥头之堡,如此一来,他若从中阻碍,他地金兵部队想要绕行伐宋,也是不易,是以完颜乌蒙对之恨之入骨,便与丐帮的净衣派长老黄冷池商议,定下如此诡计,由镇南大将军入手,翦除二块截然不同的石头。衣忠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暗中扮作丐帮弟子,以事破坏。
丁晴奇道:“黄冷池如何会与宗王爷勾结?”衣忠道:“他本想入宗王府杀掉完颜乌蒙,取人头到韩青镝前邀功,孰料被‘竹芦双怪’抓获,威逼利诱之下,于是暗中降了王府。哼,这等变节之事算来已有两年了。”陈青桐与丁晴面面相觑,暗道:“这么说来,他去完颜雍行营行刺,莫非也是宗王爷的授意?亏梅铁心还入营救他脱困。”
只是衣忠再听得丁晴无意中说起自己师承原本也算青城派,不觉喟然一叹。陈青桐二人出时尚不觉,但见他说话支支吾吾,甚不自在,大为好奇,便追问情由。衣忠苦笑道:“你们既都是名门正派之弟子,我要是说出自己的出身了,所谓正邪不两立,只怕要被你们不齿。我丐帮弟子,也不是金国的走狗恶徒,本是红日教大都分舵的副舵主。”陈青桐愕然一怔,与丁晴对望一眼,见她脸色并无异状,道:“那又如何?衣舵主为民请命,受此涂炭,如此无畏无惧的勇气,便是许多正派人士也望尘莫及。”他不觉想起泰山派的无嗔道人、无飙道人以及孟中、孔池,冷笑一声道:“名门正派有好人,也有坏人,天下所见,何不大同小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