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渣
汪梅不吃也不喝,面对着墙壁,眼睛无神却又坚定,时间久了,仿佛有种和墙壁合为一体的气质。
她被逮捕的太意外了,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她会以这样的罪名被逮捕,姓林的一家傻子,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唾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录像!
但也仅此而已了,还有哪里会出纰漏呢?没有了,林蔷也并不知道更多了。
她稍微放了些心,可下一秒,还是觉得胸口一阵灼热,总觉得哪里似乎还是让她不安心。
她把目光的焦点从墙壁转移到了自己膝头的双手上,那双手粗糙臃肿,像是总也洗不干净一般,忽然引起她一阵反感,神经过敏的不住用掌心在裤子上反复擦拭,磨得皮肤通红。
不过很快,她再次停下了动作,眼神呆滞的重新望着墙壁发呆,久久不动。
艾云台从监控画面里转回头来。
这是新年的伊始了,从午夜的钟声敲响开始,一直到太阳初升,昼夜不停歇的两天奔波忙碌,终于给案情带来了突破性的进展。
起因是汪梅被捕当夜,她外甥连夜逃跑,第二日约好了去店铺里取货的顾客敲不开门,又找不到人,一气之下报了警,说自己付了好几万买的“压棺”急等着用,结果这小子收了钱就跑没影儿了,连死人的钱也昧,简直是缺德带冒烟的!
事关汪梅,接警的人员十分敏感,立马报到了队里。
抓这小子倒是没费什么功夫,直接按在长途汽车站的休息室里。
外甥是真没经验,随便恫吓几句就吓尿了裤子,交代说自己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喝多了开车撞死了一个人,哆哆嗦嗦发懵,给家里打电话正巧是汪梅接的,小姨安慰他什么都别管,摸黑沿着小道赶快回家躲两天。
“躲也不行啊,天一亮不都看见了嘛,人撞死了还能飞吗?”
可他家里亲妈是个不扛事的,小姨让干啥就干啥吧,他老老实实躲着,直到几天之后开了手机,才发现小姨居然是让表哥熊杰替他把肇事逃逸的罪给顶了下来。
他到现在都记得汪梅对他说:“你身子弱,进里面挨欺负,你妈也不放心啊,他是你哥,替你受点罪是应该的。”
他忐忑了几个月,慢慢也就放开了,左不过得找个人受罚嘛,他去和他哥去也没啥区别。
如今熊杰出来了,也没找他麻烦,他就更加有恃无恐了。
哪想到警察还带找后账的,闷声不响的把汪梅给带走了。
除了顶罪的事,他再想不到别的,收拾了柜台的钱当时就跑了。
汪梅又被带到审讯室,垂着头唉声说:“我姐身体不好,我怕她受不住,反正这交通事故嘛,又不是故意要撞人,就是个意外,最多判上几年,我寻思着我儿子身体底子硬朗点,都是一家人,能帮衬就帮衬着点。”
“你当这是买萝卜买土豆呢,还帮衬!这是犯罪!”阮咸忍不住拍了桌子。
娄瑞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胳膊,最近天天熬夜,大家的火气都冲得厉害。
汪梅垂着头没出声。
审讯室外面,艾云台和蔚池乔站着,冷眼看着里面的汪梅。
艾云台嗓子还哑着,急性咽炎,不使足了劲儿就只能发出气音。
蔚池乔微微偏头,就能看见对方深陷的眼窝和青色的胡渣,老实讲身上的味道也不大好闻了,可这些又好像都并不是特别重要似的。
楼梯口走过来两个人,是吴维维带着郑所。
大家互相握了握手,艾云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苦笑一下。
郑所点点头,实实在在的说了句“注意身体”,也没再寒暄,把手里的东西递向艾云台。
“给我吧。”蔚池乔中途接过来,看了艾云台一眼,笑着对郑所说,“这次亏着有你们,要不然我们两眼一抹黑,不熟悉情况,还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功夫呢。”
“客气了,我们不就是干这个的嘛。”郑所笑笑,被吴维维送下去。
审讯室里面还在焦灼。
蔚池乔把目光投在艾云台脸上。
艾云台说不出话,蔚池乔仿佛也丧失了语言功能,干脆用目光纠缠。
他想摸摸他的睫毛。
意念里想想就算了。
里头阮咸那炸毛的货又拍桌子了。
蔚池乔整整衣襟,走了进去。
“汪梅,还记得我吗?”蔚池乔走到汪梅跟前。
汪梅虚虚的抬头看她一样,面无表情的说:“蔚警官。”
“嗯,咱们也算老熟人了,寒暄的话就省了,说实话,为了你,我都很多天没好好睡一觉了。”蔚池乔边说边把手里的照片一张张摆在了汪梅面前。
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阮咸伸长了脖子看了几眼,没看出名堂,见汪梅无动于衷,出声呵斥:“抬头看看!”
汪梅轻轻扫过前头几张,没什么反应,叹口气,“我不认识啊,没见过。”
“没见过?”蔚池乔轻声重复,“那紫河车听说过吗?”
娄瑞自从蔚池乔进来后,已经自发的腾出空间移去了门边站着,闻言扫了过来,和阮咸对视,挑了挑眉头,用口型无声的问,“紫河车?”
阮咸也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后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也用口型无声的骂了一句。
汪梅先是没反应,随后很突兀的笑了一下,又板着脸说:“我认了。”
“一共多少起?”蔚池乔问。
汪梅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市区也有,外头的村镇也有,这么些年,太多了,记不清了。”
“一个能赚多少钱?”蔚池乔看着她。
“几百块。”汪梅没怎么挣扎。
“收货人呢?”
汪梅顿了顿,说了个名称,“那里有冷柜,只管送去,没见过谁。”
娄瑞眉头深锁,转身推门走出来,看到门外带着耳机的艾云台,凑上去说:“队长,这个制冰厂,就是远山集团转钱的那家小公司,但只是过了一道,钱都出去外面,不在境内了。”
艾云台知道,经侦那边查到这家制冰厂时,已经发现这家空壳公司的猫腻,不过小作坊早已人去楼空,注册法人更是查无此人。
可区区几百块的生意而已,犯得上如此大费周章?
艾云台的眼神不解的投注在汪梅身上。
汪梅还在交代,如何知道消息,如何买通,如何取货,如何储存携带。
——她的态度一直如此,有实打实的证据在眼前,便直言不讳,毫不遮掩,但与此无关的,则一个字不多说。
蔚池乔等她思路清晰的说完,又从那堆照片里点出两张老人的照片,其中一张是罗美娟的母亲。
这事阮咸知道,他冷笑着问:“那些人你只认肚子不认脸也还说得过去,这几个该不会不认得吧。”
蔚池乔观察着汪梅的表情,时间受限,雇汪梅当保姆的人家,只又新找出这一家来,同样的,那家的老人也是在雇佣汪梅后很快去世,那家人坚称不知情,他们也是在没办法,只能拿来诈一诈汪梅。
汪梅淡淡的看向蔚池乔,“我只是打过工,也是罪吗?”
“这是打工吗?这是催命吧!”阮咸皱眉,“罗美娟母亲被你照顾了几天就死了,你能说这其中没有关系?”
汪梅摇摇头,“我听不懂。”
阮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汪梅,我们没有时间和你在这干耗,你干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交代只是时间早晚的分别,别说你不知道罗美娟是怎么失踪的,霍小雅的孩子是谁带走的?”
汪梅摇头,“我不知道。”
蔚池乔做了个手势,肃声对汪梅说:“我们已经找到目击证人,指认出四年前见到你拖着一个编织袋半夜进入老肥皂厂职工宿舍,你还要说你不知道吗?”
汪梅静静的听了一会儿,无波无澜的说:“那是我干的,我拿钱帮人家搬的,只拿钱而已,对方是谁,我不知道。”
“你!”阮咸给气的火冒三丈,让汪梅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憋得胸口痛。
蔚池乔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靠近汪梅的身边,微弯了腰看着她,“你收钱搬运罗美娟的尸体,那你知道罗美娟是你儿子熊杰的初恋吗?”
汪梅那张麻木的脸突然快速的抽搐了一下,斜仰起头直勾勾的盯着蔚池乔。
阮咸瞳孔闪了闪,忍耐住性子没有出声。
“谁说的?”汪梅的声音带着一点抖。
“林蔷,”蔚池乔吐出这两个字,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说,“她说初中时罗美娟在校外台球厅认识了熊杰,两个人开始谈恋爱......”他看着汪梅颤抖的牙冠,顿了一下才继续说,“罗美娟从小被虐待家暴,医院有就诊记录,熊杰可是她那时最大的依赖和......”
“谁说的?”汪梅粗嘎的打断蔚池乔的话。
“罗增强,”蔚池乔眯了眯眼,试探的说,“他是罗美娟的哥哥,他说他爸当初.....”
“我要见罗增强!”汪梅被铐住的手腕瑟瑟抖着,强压着某种情绪低声说,“见他,见他我就说。”
门外几人商量了一下,艾云台点了头,娄瑞去带了罗增强过来。
“我怎么还是糊涂。”阮咸烦躁的挠着头皮。
蔚池乔站他旁边皱眉,“我心里也感觉怪......”
“这女人真他妈的邪门,”阮咸倚着走廊的墙,“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乔儿,你说这种已经不能算心狠手辣了吧,这得算心理变态了吧。”
“可心理动机呢?”蔚池乔心里乱,见罗增强不情不愿的来了,没再和阮咸说话,看了眼娄瑞。
娄瑞悄声说:“他不认识汪梅,没见过。”
艾云台向里面指了指,让带人进去,里面吴维维跑过来小声说:“汪梅要上厕所。”
艾云台点点头。
吴维维才又跑进去解开了椅子上的禁锢锁。
汪梅仅戴着手铐,鬓边的头发垂下来一缕,低眉顺眼拖沓软绵的往外走,在门口迎上了正在低声抱怨的罗增强。
蔚池乔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一跳,可意识还没来得及反馈成动作,就见汪梅用臂肘撞开吴维维,奋力扑向罗增强。
“啊啊啊——”走廊里立时响起罗增强的惨叫。
周围的人连忙飞扑上去制止。
汪梅终于被生生拉开,踉跄着站稳身子,依然面无表情,只是从淋漓血迹的嘴里“呸”的一声,吐出了罗增强的半个耳朵。
“人渣。”
离得最近的吴维维恍惚听见汪梅这样说了一句,但声音太轻了,又仅仅像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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