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底

第30章 心底

郑所叫郑观乾,也是快退休的年纪了,没想到临了来了一出晚节不保。

他接了同事电话,说让他去江北大队接受问询,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有条不紊的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安排好了接下来一周的工作,等副所出去了,左思右想之下,又从抽屉最里面掏出一个款式老旧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那边没接通。

郑观乾清理了手机内存,把手机卡掏出来,去上了个厕所。

出来后,他还给总漏水的热水箱换了个龙头。

值班的民警在接待窗口打瞌睡,他敲了敲玻璃窗,把人叫醒。

然后他骑自行车回了家,紧锁了门窗,连同自己一起,在午夜里,付之一炬。

天微亮的时候,艾云台带队再次赶到了屋村。

程科长跟实习生发了一通脾气,拉上口罩走进了灰烬之中。

艾云台戴着鞋套跟进去,举目四处看了看,从遗存的痕迹不难看出,这里陈设原本就十分简陋。

郑观乾一生没有结婚,也无子女,是工作分配才来的屋村,一干几十年,大家说是乡里乡亲知根知底,可提起这个人来,居然没有一个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的。

“艾队长!”程科长叫了一声,招手让艾云台过来看。

“看死者的睫毛特征,口腔鼻腔都有炭尘,应该是生前焚火的,身上目前看不出任何别的机械性损伤,其余的我们还要带回去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艾云台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比以往都要沉重一些。

“这又是闹哪样啊,”阮咸扯下手套,看娄瑞带着外排的人站在不远处询问情况,眼神一闪而过,直接滑到蔚池乔身上,“李逵李鬼的我也分不清了,那霍山死亡那天晚上,他到底是带着我们进来布控,还是帮着隐匿了孩子的去向?再者关于汪梅破腹取胞衣的事,他有没有可能也包庇了谁?破釜沉舟这么大的勇气,得要多大的幕后来匹配啊?”

好多事就不能细想,看起来像是有了新的线索,结果却愈发让人分辨不清楚个中的真真假假了。

蔚池乔能说什么呢,花旗那边有些应激反应,问多的话也不说,他琢磨着还需要忙完这边,亲自去医院见见花旗,当面问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半天,更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区局办公室。

程科长当着万阻云和艾云台的面,郑重的说:“我对比过几十年前郑观乾入职时的体检报告,那时候虽然资料落后,但纸质报告中也明确写着,郑观乾右下腹有阑尾手术愈后疤痕,所以,除非他能像蜥蜴一样,断尾再生,否则,死者就是一个冒名顶替的赝品。”

“你确定?”万阻云两手插兜,站在窗前,“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事情!”

“万局,你让我确定,这个死者和几十年前入职体检的郑观乾不是一个人,这我可以百分百的确定,虽然那个时候没有系统的指纹库和DNA库,但我还比对了他们的牙齿状况记录,所以不是一个人这点,我是可以保证的。至于其他的,比如这死者的真实身份是谁,或者死者是不是前一晚才被调包了等等,这些我就推断不出来了。”

总之,死者不是真的郑观乾,真的郑观乾去哪了,也没人知道。

万阻云转身望着窗外,喃喃道:“假的霍山,假的郑观乾......那真的霍山,真的郑观乾,又去哪里了呢?这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啊。”

而一旁切入案情更深的艾云台则疑虑更甚,他那一瞬间脑海中浮起的想法居然是:还有谁是假的?

牵涉其中的人物逐一出事,熊杰在逃,罗增强懵懵懂懂的,霍小雅还是个幼童,如今还有可能突破的关键,只剩下汪梅和林蔷了,随便哪个开开口,也有可能打破现有胶着的僵局。

事不宜迟。

艾云台安排了林辉林蔷父女两人的见面。

林蔷打从见到父亲起,就一直抽泣,肉眼可见的委屈着。

林辉头发几乎全白了,他目光始终偏向角落,不愿意落在女儿的身上。

时间过了十几分钟,林辉才低沉的叹了口气,沙哑着喉咙说:“如果你还知道些别的情况,就都交代了吧,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仅仅是咱们家的事情了,能帮帮谁,能救谁......就......”他开头的语气还平顺,越说声音越抖,渐渐说不大下去,竟然一时梗住了。

林蔷抹了一把眼泪,瘪嘴去看她父亲,见父亲始终不肯正视自己,眼泪更加收不住了,“你是不是怪我?”

林辉没说话。

林蔷加重了语气,带了些宣泄,“你是不是恨我妈?你是不是也恨我?”

她哭得不能自已,身体都哆嗦,“可我妈也是为了你好啊,你天天那么辛苦,晚上睡不好,心脏就难受,眼压高的看不清字,身体都拖垮了!”

林辉一直听她说了很久,眼角也流了泪,面目沧桑。

“你说你妈,可你是不是忘了,你奶奶,她也是我的妈呀!我不能因为她病了,就忘了她是生我养我,一个人省吃俭用供我上大学的妈呀!”

他弯下腰,两手抱住了头,像是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此刻脆弱的表情,“小蔷啊,自从你奶奶走了,我没有一天觉得是解脱,我每一个日夜都在想念她,你想想,如果是我病了,我糊涂了,你奶奶会因为嫌麻烦,把我弄死吗?亲情不是只有你和你的父母,我那些年,再辛苦,我心里也不觉得苦,只要你奶奶在,我就觉得,家是完整的,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来处!就像你妈妈走的时候,你还记得你有多伤心嘛......”

林蔷攥紧了胸前的衣襟,闭眼扬起头来,泪如雨下。

门外阮咸叹了口气,胸口堵着不少感慨。

他想找个人抒发一下,一转头,看见旁边蔚池乔低眉顺眼的,神情晦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娄瑞,高壮一汉子,眼眶红得像兔子。

“你们继续听着吧,”蔚池乔抬起头,拍拍阮咸肩膀,“问出有用的信息和我说一声。”

“你哪去?”阮咸去抓他袖子,没抓住。

蔚池乔边走边背身扬了扬手,“我再去趟医院看看花旗,兴许他睡醒了,这边太煽情,心脏受不了。”

“德性!”阮咸白他一眼,又斜眼去看娄瑞,兜里掏出张纸巾递过去。

娄瑞跟没看见似的,推门走了进去。

这把阮咸气的,瞪着眼骂:“臭德性!”

娄瑞走进去,找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同事把林辉带出去。

林辉起身要走的时候,还朝娄瑞深深鞠了一躬,“警察同志,我女儿年纪小,有行差踏错的地方,恳请你们再给她一个机会,她本质是个好孩子,别......别......”

后头的话都在弯下去的腰里了。

娄瑞赶紧起身,半扶着把他送到门口,才又返回来,坐在了林蔷的对面。

三十啷当岁了,也就只有在父母的眼里,才永远都是个孩子。

“林蔷,”娄瑞的声音四平八稳,“现在回头,还不晚,别让你父亲失去了母亲和妻子,还要为唯一的女儿日夜悬心。”

林蔷眼皮红肿成了一条细线,情绪已经在大开大合过后,如同紧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松下劲儿来,有种四处都无从发力的虚无感。

“这位警官,你也觉得,我和我妈,是罪人吗?”林蔷打着哭嗝问。

娄瑞知道她还在说老太太的事,不答反问:“这个问题,如果你心里没有答案,又为什么一直留着那个U盘呢?”

“可能是想弥补吧,天真的以为,一条路走到穷途末路了,还能有机会回头......”

她目光有些涣散,出口的话似是而非,似乎是在回答娄瑞的问题,又像是在说别的。

娄瑞心里暗暗评估林蔷的状态,约莫着对方应该火候差不多了。

果然,又沉默了一会儿,林蔷像是突然心灰意懒的颓靡下来。

“我喜欢熊杰,美娟也喜欢,可熊杰对她那么好,他们两个那么亲密,我就像个多余的人,怎么插也插不进去。”

娄瑞尽量放轻声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所以,你为此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吗?

林蔷现在还能记起初中时那些和罗美娟坐在放学后的操场边,一起看小说的日子。

她知道罗美娟家里人总打她,大多数时候是她妈,专往那些衣服盖着看不见的地方打,拿烧红了的铁锁头让她握,掌心烫掉一层皮,翻书写字都不行。

她家庭就很和睦,所以自从知晓了罗美娟的秘密,就心中充满同情,总想对她好一些。

罗美娟也很依赖她,不愿意回家的时候,总和她一块待着。

回家时候晚了,有一次碰到了校门外一伙儿辍学的坏孩子,把她们推进一条巷道,先是要钱,后来又嘴里不干净的调戏占便宜。

林蔷害怕,只知道往后面躲,她越躲,人家越觉得有意思,慢慢把方向转到了针对她上面。

逼到最后,却是一旁的罗美娟爆发了,抡着书包把林蔷护在身后,那些男孩子下意识往后躲,有些被触怒了的又扑上来时,罗美娟居然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刀来!

她目光是孤注一掷的,又亮又骇人。

几个男孩子觉得犯不上,又说了几句叫嚣恐吓的话,也就走了。

“你怎么还敢拿刀,你不怕出事吗?”林蔷哭着去握罗美娟颤抖的手腕。

罗美娟却一把将林蔷抱在了怀里,“别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说,“我会保护你的!”

然而事情的走向就是如此玄妙。

因为罗美娟那凶悍的表现,那伙儿坏孩子里打头的一个居然真的喜欢上了她。

他叫熊杰,长得不出众,但身型很壮实,牙白,一笑起来有个不分明的梨涡,显得又痞又坏。

他会掐着放学的时间,到校门外等她俩,也不上前说话,就默默的护送两人回家。

一开始林蔷还担心对方是来报复的,时间长了,也琢磨出味儿来了。

那天送她俩回去,路遇一辆洒水车,熊杰没躲没避,给浇了一身的水。

万年冷脸的罗美娟终于和林蔷一起笑起来。

林蔷掏出纸巾给熊杰递过去,小声说:“你是不是傻啊,怎么不躲?”

熊杰却满不在意的说:“这样你们才会看我啊。”

“看你干嘛,你脸上有花啊?”林蔷打趣。

熊杰却很认真的看着罗美娟,“水车过的时候,你看见彩虹了吗?你总是好像不太高兴,我就想让你能笑一笑。”

真诚本身就足够打动人,青春的真诚无往而不利。

娄瑞大概听懂了这里面的少男少女心。

林蔷闭着眼睛,“高一的时候,我爸盯我学习盯得紧了,罗美娟就总和熊杰单独去台球厅,他们偶尔会相视一笑,说起谁和谁闹得笑话,都不是我认识的人。”

所以林蔷嫉妒了。

她觉得初相遇的时候,明明熊杰最先看向的是自己啊。

伴随着她在学校对罗美娟越来越放肆的霸凌,熊杰不干了,好几次找到林蔷,说话强势又难听,言辞激烈的时候,还推过她一把。

“所以,我把她早恋这件事,捅给了她哥哥罗增强。我冒充自己是熊杰,往罗美娟家写了封信,约了时间地点,说要和罗增强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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