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神话,知道的,不知道的,从来不是传说,而是命数。如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夸父追日,仓颉造字,刑天舞干戚,神农尝百草……
历史,记载的,未记载的,从来不是演变,而是规则。如商灭于周,秦亡汉立,三国归晋,五胡乱华,隋灭而唐兴,宋亡而元盛……
科学,存在的,不存在的,从来不是创造,而是发现。如大爆炸论,行星定律,牛顿定律,量子力学,热力学原理,广义相对论……
神话已在命数中终结,历史尚在规则中推进,科学还在发现中前行。
然而,世间的秘密正在逐步被揭开,当真相一一浮出水面,对立已经开始,战火即将点燃,众生的意志终将化为滚滚洪流,滔滔巨浪……
……
日月沉沦,星辰破灭,黑暗吞噬了一切。
亘古亘今,万籁俱寂,这是多么漫长的黑夜,如同死亡的颜色,浸染了残破的宇宙,笼罩着整个世界。
岁月流转,白驹过隙,宇宙中的尘埃化作了星辰,大地上生命开始衍生,世间的文明开始兴起,王朝圣地开始更迭……
唯有古老的八荒大陆依旧处在沉睡之中。
大陆周围,明暗不分,混沌一片。
大陆之内,山水风云,人兽草木,世间万灵万物,都如同被时间和空间剥离的画轴,永恒的静止。
大道天成,无声无形,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混沌消散,一缕阳光撕开了厚厚的云层,洒向了苍茫的大地,八荒大陆,万物复苏。
青翠的草木沾着露珠,呼吸着浓郁的灵气,疯狂的生长,潺潺的溪水响起乐章,冲刷着河岸的礁石,欢快的跳动,飞鸟在天上盘旋,走兽在地上狂奔,嘶鸣怒吼声回荡天地之间,生命的气息诉说着世界的盎然。
新生与破败,生命与死亡,今古交汇,恍如一梦,演绎着历史的更迭,勾勒着世间的变迁。
……
姜易醒来之时苍穹就像被打了一个洞,洞口有一个大火球在燃烧,周围是昏黄的云层在翻滚。它们如兽潮沸腾,如山岳崩塌,如黄河席卷,如天地开辟……时间渐渐的推移,大火球烧的越来越旺,将那厚厚的云层都给点燃了,融化了。
呜!
风声出现了,飞沙破面风裂石,猛烈的飓风横扫天地,似千军万马在奔腾,似万千凶兽在咆哮,草木折断,水浪滔天,云层被苍穹放牧,太阳被赶着离开,昏黄的天空被涂成了墨黑,苍翠的群山被阴影笼罩……
轰!
雷霆出现了,雷车动地电火明,金色的电芒闪耀在阴沉的天空,光暗交织,似火树开花,似张牙舞爪的恶龙在起舞,瑰丽的色彩渲染在苏醒的世间,天地交合,似混沌初开,似波澜壮阔的画卷在展开。
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
远方,无尽的远方,姜易目所不及之地,暴雨倾城,河水暴涨,孕育生命的力量肆虐世间,就像从深渊下释放的恶魔,吞噬着刚刚苏醒的世界。
近前,古老的城池,姜易目所能及之地,烈日初升,普照大地,明媚柔和的阳光洒满尘世,就像从毁灭中诞生的希望,抚慰着久远破败的城池。
城内有许多“尸体”凌乱的洒落在各处,他们有的面相栩栩如生,像是沉睡的样子,有的肢体残缺不全,殷红的血液尚未凝固,仿佛刚逝去不久。
露浓花瘦,红紫芳菲,姜易轻轻皱了下鼻子,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和血腥味,他的心神有些恍惚,是自己沉睡了太久,还是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感觉那些尸体就像自己一样,从昏睡到现在,一梦万古,已经过去了亿万年岁月。
卉木萋萋,仓庚喈喈,姜易青衫束发长身而立,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拉长了他的影子,略显稚嫩的清秀面颊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他张开双臂舒展了下身体,体内元力流转,一步跨出,身形已在十丈开外。
值得庆幸,他所拥有的力量还在。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姜易走在残破的城池之中,环视着周围的断壁残垣,却仿佛走在历史的废墟之上,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来过此处,可究竟是岁月苍老了记忆,还是梦境中久别的重逢,模糊之间,似是隔了前世今生。
街上的活人也很多,有的孤零零的在各处游荡,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交谈。
姜易驻足察看,这些人有的是在寻找自己的家园和亲人,有的是在讨论莫名沉睡的缘故,他们如梦初醒,神色间写满了惶恐不安,可究竟发生了何事却一无所知。
仔细观察,姜易发现几位境界不高的修士。
他的神念入侵了一位修士的灵台,这个位置处在修士之眉心,通常用来凝聚神念意识,储藏记忆,勘察身外之境况变化,修为高深之强者一念间甚至可以洞察天地万物。
此人灵台看似和常人无异,然而姜易敏锐的察觉到一种力量曾将其撕裂,就仿佛是他们的记忆被斩过一刀,有了某种残缺,不过现在那道裂痕已近乎愈合,寻常修士很难发现。
姜易一边在城池中游走,一边察看其他修士的情况,结果无一例外,他们的灵台皆是如此。
“你们看到刚才那个年轻人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他的模样!”
“真是奇怪,他刚从我们眼前路过,我却没有看到他的脸!”
“太诡异了!你们快看!他怎么消失了,该不会是一位神秘大能吧?”
姜易听到了那几个修士的谈论,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不会是死了吧?他掐了下自己的脸,疼!这就怪异了,照常理而言,修士之记忆远胜凡人,别说是刚见过一瞬,若无意外,纵使过去了千百年也不可能会遗忘。
当然,至圣无名,世上亦有道行高深,不显于世的非凡存在,他们有通天之道,盖世之法,若不想人前显圣,等闲之士自是无法窥其真容,可惜以姜易的修为而言,他还远未达到那等境地。
略作停顿,姜易又走了回去,而且刻意放慢了步伐。
他驻足于对方身旁,却发现那些人已经看不到自己了,这很诡异,他心中越发的困惑。
继续前行,姜易又走过四位修士身旁之时,方才之事再次发生。
他第一次路过之时,四位修士看到了他,却不记得他的模样,当他第二次走过之时,却好似在对方面前隐匿了身形,乃至于他伸手在四人面前晃了晃,四位修士则视他如无物。
忽然,姜易看到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她那紧皱的衣服上打着好几个补丁,破旧的鞋子上有好几个洞,乌黑的发丝被一根暗红的绸带束在一起,粉嘟嘟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下挂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世上有很多这样的小女孩,她们放在人海里就像星辰放在星海里,完全可以被忽略,可姜易竟然发现这个小女孩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是点亮了黑暗的星辰。
“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吗?”小女孩走了过来,她仰着粉嫩可爱的小脸,眼神里有些好奇,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为什么?你没听说过男怕摸头女怕摸腰吗?”
姜易温和的笑了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修行到他这等境界,一般人之敌意、善意、恶意、亲近、疏远、同情、厌恶、等等任何感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细微的感触,但他从来没有想到会在一个小女孩的眼神里感受到这种情绪。
“娘亲说过,世上有一种很可怜的人,一般人见到了他们,目不能视,耳不可闻,鼻不可嗅,口不能言,身不能触,心不可念,我觉得哥哥很可怜。”
姜易的心剧烈的颤动,莫名的悲伤,他可以确信,这种人说的就是自己。
他把小女孩抱了起来,一边抚摸着她的脑袋,一边轻声道:“哥哥让你摸头,告诉哥哥,你娘亲还说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娘亲没说别的,她很伤心。”
小女孩垂着脑袋盯着姜易,忍不住摸了下他的头,实现了自己的小小愿望,可她一点也不开心,她的眼睛罩了一层雾,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入尘埃,绽放出一朵悲伤的花。
沉默,以沉默以对。
半晌,小女孩又摸了下他的头:“我要走了,娘亲在等我。”
“我可以见下你的娘亲吗?”
“不行!不行!娘亲说了,你会带给我们灾难的!”
小女孩拼命的摇头,她走了,从姜易的视线里消失,就像她悄无声息的出现,她消失的也是如此突然,姜易散开神念覆盖了周围数十里,也未曾察觉她的踪迹。
究竟是自己被世界所抛弃,还是他不属于这里,亦或,他是一个天地不容之人,姜易不知,可他决定暂时放下探究,这世上诡异之事太多了,等待一个结局有时候会需要很漫长的时间。
姜易收拾了下自己的情绪,敞开身心任意漫步,身为一个被遗忘的人,处在一个被遗忘的地方,他就像一个不属于人世间的游魂在闲逛,不知不觉,亦或是命运使然,他来到了一座破旧的柴扉小院之外。
嗯?我为何要来此地?这里很熟悉,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姜易眉头微挑,探出神念查看,可是这座小院被某种非凡的力量阻挡,以他如今之修为妄加窥探,结果不仅一无所获,而且力量之反噬让他眉心淌血,近乎昏死了过去。
姜易思忖,既然召唤他前来,内中定有隐秘,他决定进去看看。
他小心翼翼的推向小院的门扉,掌指间有无形的法则涟漪在扩散,一瞬间淹没了整座小院。
而几乎同时,他的举动仿佛沟通了莫名的时空,有看不到的因果丝线在波动——浩渺苍宇之中,惊醒了数位神秘而恐怖的存在,触发了古今未来亿万万无数之可能。
出乎意料,门扉“吱”的一声开了。
灿烂的神光将姜易笼罩,淹没,他走了进去,似梦似幻,在这一刹那,他感觉时空都错乱了,物换星移几度秋,他仿佛穿越了时间长河,经历了无数岁月,踏入了一片神秘的空间。
院子里冷冷清清,荒草丛生,西边的墙角摆放着几件农具,已是锈迹斑斑。
靠近院墙的位置栽种着三棵果树,果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树枝上绽放着一簇簇色彩明艳的花朵,灼灼其华,渗透着沁人心脾的芳香,为这冷寂的小院增添了许多生机和暖意。
小院的东侧是一间柴房,灶台下的灰烬不知冷却了多久。
正北方是一间茅草铺顶的屋子,姜易缓步上前,仔细的端量,轻轻的抚摸,经风伴雨,这里的每一根柱子都摹刻着沧桑的痕迹,每一块木板都好似写满了无尽的故事。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
姜易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里的一草一木,农具房舍,都非常的熟悉,无比的亲切,来到此处,就像是回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家。
他揉了下眼角,双眼有些湿润,有些模糊。
他进入了正屋,只是刹那间便彻底呆住了。
屋子中央有一具棺材,里面躺着一个人,姜易有些怀疑的揉了下脑袋,随即取了一面铜镜过来,映照了下自己的面容,他终于确信,棺中之人和他长的一模一样。
我是姜易,他是谁?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可能!我清楚的记得自己是瑶天圣境的弟子,他不可能是我!
不对!我的记忆里多了很多东西,那到底是什么?碑!上面写的什么?墓!下面葬的是何人?火!燃遍了苍宇!血!染红了大地!哀嚎!到处都在哀嚎!死人!到处都是死人!天裂开了!地塌陷了!死了!全都死了!完了!全都完了!
姜易突然头痛欲裂,他声嘶力竭的自语着,喝问着,怒吼着,脸色因扭曲而苍白,他双拳紧握,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额头有冷汗如雨滴落了下来,他双目通红,死死的盯着那具棺材,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身不由己的探手向那具“尸身”摸了过去。
近在咫尺之时,一道惊虹自天迹飞来,人未到而声先至:“住手!”
熟悉的声音惊醒了他,强盛的气息由远及近,姜易回头看时,一道穿着明黄襦裙手握绝世神剑的身影落在了门口,她的身材高挑,容颜绝美,莲步微移时如弱柳扶风,她的气质华贵,神韵绝尘,凝立不动时如明月当空。
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鬓如云,此人正是姜易的师尊,一个才情无双,绝艳世间的女子,瑶天圣境之掌教,帝婠。
“师尊……”
“莫想莫念。”帝婠的声音很轻柔,就像是沉睡时有微风吹在身上的感觉,让人安定,祥和。
强忍剧痛,姜易弱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只见帝婠的玉指按在了他的额头,瞬时间,一道流光悄无声息的进入了他的灵台,驱散了脑海中那些斑驳的记忆,剧痛顿时消退。
“你可知晓,何为因缘?”
帝婠的双眸遥望着远方,似经历了无数的沧桑,是那么的空旷,寂寥,似隐藏了无数的秘密,是那么的深邃,苍凉。她的玉手抬起,葱翠的玉指上流淌着淡淡的神辉,在身前的虚空画了一个圆,神色平静的解释道:“因缘之缘即是一个圆,你在这世间遇到多少事,走过多少路,当这个圆完成之时终将告诉你一个因。”
姜易的嘴唇动了动,他明白师尊的意思,却不知是否该继续问下去。
恰在此时,又一道身影闯入了小院。
这是一位身着玄色衣裳的中年模样男人,剑眉星目,乌发披散,身材挺拔,气息内敛,他伫立于此,就像是融入了虚无之中,若是换做修为稍低的修士,纵使他站在你面前,亦无从察觉其存在。
很显然,此人道行极深,实力极强,已近乎融道于天之境,这和方才那些修士看不到姜易的情况很相似,实则完全不同。
“易儿,不要去触碰他。”帝婠瞥了下屋里的棺材,再次凝声叮嘱,接着又对这位不速之客冷声道:“你是何人?来此何干?”
“天罚者,代天行罚!”
中年男人盯着姜易漠然回应,他的声音是冷酷的,就像是凛冽的寒冬席卷了世间,主宰了众生的意志,他的神色是冰冷的,就像是一块化不开的万年寒冰,使得天地都跟着肃杀了起来,他的眼神是幽深的,一旦你触及到他的目光,就仿佛沉浸在了看不到光明的黑暗炼狱,等待自己的唯有永恒的沉沦。
姜易感受着中年男人那寒潭深渊一般的目光,心里虽不觉恐怖,却也颇为疑惑。
他之前遇到的人除了那个小女孩之外,根本就无人能看到自己,可师尊和这个男人却未曾受到丝毫影响,莫非是修为的缘故吗?可他知道那个小女孩绝非什么境界高深的修士。
“本座很清楚,他根本做不到,这世上也无人能做到,可惜他做了,代价便是生命!”
中年男人的杀意瞬间炽盛,他整个人仿若化为了一把屠戮世间的魔刀,可怕的气息弥漫,虚空都跟着轰鸣巨响,滔天的杀意袭来,姜易但觉如芒在喉,身体都要被撕裂,而若非师尊的护持,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当场炸开,尸骨无存。
“道虽弥,行则必至!”
对于此人所言,帝婠明显是知道一些事情,可她依旧表现的不值一哂,因为她相信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总有人会去做,只要去做了,那便有了成功的可能,更何况修士修行,本就是与人争,与地争,与天争,与道争,一生所求,无往不前,这才是真正的修士之路。
“拔剑吧!”
帝婠的身影绽放着无量神辉,如无上女帝屹立在天地之间,如灿灿星辰映照在苍穹之中,她每一步迈出,脚下便有一朵莹洁如玉的莲花绽放,在周身形成了一片万法不侵的绝对领域,同时,她发髻上的金步摇随之摆动,绽放出一层层流光涟漪,散发着无形的杀机!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她手中之剑!纵横天下,只在掌指之间!这把剑名之曰:天下剑!
“有些人该死,他还活着,有些人不该死,可惜她偏要找死!”
中年男人森然开口,他手中出现了一把雪亮的弯刀,这把刀不知饮过多少盖世高手的鲜血,在它出现那一刻,苍穹惶惶,化为了漫天的血色汪洋,其中有尸山血海的异象在浮现,有生灵哀嚎的声音在回荡,威压世间的恐怖力量在蔓延,景象和气息骇人至极。
“易儿,回屋里去,不要出来!”帝婠说罢,屋门“啪”的一声关上了,玉龙照九霄,吴钩霜雪明,小院中的战斗也在一刹那间彻底爆发。
烈阳如血,长剑如虹,剑芒横空如垂天之瀑倾泻而下,铿锵声划破苍穹。
罡风如歌,弯刀如月,刀光纵天如灿灿星河席卷而上,碰撞声撕裂天地。
屋舍内外仿若形成了两个世界,姜易在屋里听不到丝毫动静,可他知道外面正在经历着一场可怕的战斗,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清秀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