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夤夜,朗月高挂,陡地风起,廊下高悬的灯笼四起翻飞,一行脚步声传来,声音带着些许急促,但行路之人显然是练家子出身,步履又稳又快,只略一分辨,穆勒便猜到来人是谁,收回脚步,在廊檐屋顶之中隐去了身影。
晏清和走到门前停住,身边的人立马上前,待要叩门,被他一记眼神制止,低头退了回去。
他望着薄薄的门板,心中百般滋味,不知道里面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见到自己会作何反应?他向来自诩果决,却难得犹豫了起来。
门开了,从内中走出一名俏丽少女,一抬眼望见正在门口的晏清和,吓了一跳,随后迅速低下头去行礼问安,不待有人开口问,便汇报道:“姑娘吃了饭,这会还没睡下,精神头看起来不大好,方才发了脾气砸了花瓶,手心被割破,已经包扎完好,此时躺在床上。”
晏清和拧眉:“砸个花瓶怎么会割伤手?”
少女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和害怕,依旧声音平稳答复道:“因为药力缘故,姑娘体力尚未恢复,花瓶太大,她使了力气太多,便摔倒,手撑地时不小心碰到了碎片。”
晏清和一记眼刀:“今日为何还要用药?”
不待有人回答,他又摆摆手,极为不耐烦,接下来什么话他即便不听也能猜得到。
周围的人火速悄无声息退去,精致的小院中便只剩他一人,独立门前。
想了想,才推门而入。
屋内烛火明亮,他快步穿过小厅,望向内室,脚步虽停下,眼光却径直扑向床幔内那人身上。
曾经翻江倒海无法淹没的想念,此时却全部堵在胸中,他无从排解,像是中毒之人渴求解药那般,急切地希望自己被救赎,可渴想的人儿近在眼前,他却忽地近乡情怯,不敢再上前。
床上的人似是终于察觉不对,回头一看,蓦地一惊,紧接着面容霍地拢上一层寒意,望向晏清和的眸光中,百般心绪纷杂,却一语不发。
晏清和低语唤着她的名字:“海棠。”
被唤做海棠的女子又望了晏清和良久,才道:“你总算肯出现了。”
晏清和心头急跳,满腔的想念和爱意喷薄,他亟待诉与眼前人听,却听得她这般冷寂的话,思虑再三,才缓声问道:“手还疼吗?”
海棠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想到他可能问的是自己刚才的手伤,便讽刺道:“你把我圈禁在此,我的大小诸般事宜,自有人向你禀告,何必再来多此一问?”
来此之前,晏清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向来知道,海棠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此番被他软禁,定是心中气愤难平,但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海棠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想来解释清楚,她也能够体谅。
两日前,海棠被穆勒接了回来,但当时塔戎使团刚到,接洽事宜繁杂,太后又病重,晏清和无暇分身,叮嘱穆勒照料好她,自己晚些时候再来看她。
结果当夜就接到下人禀报,说海棠发了好大脾气,不顾惜性命地同侍卫拼命,还打伤了好几个侍卫,但她武功并非多么出挑,众人不过是碍于她的身份不敢还手罢了,这才被她伤着,穆勒出手,很快就将她制住,但海棠显然不是那种乖乖就范之人,穆勒又不能一直绑着她,担心她自伤,便下了药。
药性并不大,也无毒,只暂时压制住她内力,让她四肢无力,能够安生待着。
晏清和以为自己听错了,百般不解,又暂时难以脱身,实在难以放心,便叫来穆勒,问个清楚。
穆勒禀报说海棠原本以为自己是被寻常山匪绑架,见到他后,得知是晏清和的手笔,才发起脾气,不管不顾闹的。
“她闹成这样是为哪般?”
穆勒双手拱起,将头埋于臂内:“她,想要离开。”
晏清和半天没出声,穆勒瞧出他心绪不佳,没再多说。
许久,晏清和才叹了一句:“她,怕是还在生我的气。”
穆勒低下头去。
此刻,晏清和望着这张朝思暮想的面容,即便得知她已决意离开,再无留下之意,仍旧难以压制胸中那份情意。
他缓步上前,似是怕惊到海棠,柔声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气我?”
海棠一直扭头并未瞧他,闻言,仍旧没有将头转向他,而是冷声道:“王上怕是误会了,当年我离开之时,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我之间,再无瓜葛,此生后会无期,不知王上是否还记得。”
晏清和捏紧拳头,没有接话,行至床边,居高临下望着她,极为轻声道:“海棠,留下吧,别走了。”
海棠闻言,扭头回望,面上挂着一丝冷笑,问他:“敢问王上,我留在这个牢笼做什么?”
晏清和耐着性子说道:“留在我身边,好吗?这些年来,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但我心中之人,只你一个,从前如是,现在如是,从未变过。”
海棠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又问:“要我留下来,同你身边的那些人勾心斗角去争你的宠吗?”
晏清和望着她,知她心中嫌隙难消,认真说道:“我会保护你,以前,我要权衡利弊,有些举措难免为难,如今……”
海棠并未领会他言语中的郑重,面无表情打断他:“你以后也要平衡朝堂,后宫就是前朝的翻版,你在朝堂演戏就算了,回到后宫,难道还要我陪着你一起演吗?你不累我累。”
晏清和被她抢白,并未生气,见她语意冷硬,急道:“海棠,你听我说……”
海棠摆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随后望向四壁,轻嗤一声道:“保护我吗?王上现在贵为一邦之主,不也还是不敢把我接回宫里吗?徒劳说那些保护不保护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晏清和望着海棠,面容凝固一般,海棠却如同看不见,继续漫不经心说道:“我知道,你不敢光明正大地接我回去,无非是因为你怕得罪了你的岳丈,朝堂上你离不开他!他们图家的势力,你得罪不起!”
“住口!”晏清和低喝,海棠不以为怵,直直望着他。
晏清和深呼一口气,将愤懑压下去,温言道:“你累了,又气我强留你在这里,我不与你置气,我既来了,有什么话都可以同我讲,有气也可以都冲着我撒,只是别再说要走的话了,也别再伤着自己,伤着你,我更难受。”。